一早,當牧人們忙着擠牛『奶』、遛馬、驅趕羊羣在那貧瘠的土地上啃着稀落的枯草的時候,克斯坦被帶到了突厥可汗的大帳。
克斯坦還是穿着一身薩滿大巫的盛裝,頭戴雉雞尾羽的華冠,身穿五彩的裘衣,肩披豬皮的斗篷,頸掛牛骨的骷髏,手裡拄着一根怪里怪氣的柺杖。
一走進可汗大帳,他便發現突厥的將領們已經把大帳坐得滿滿得,緊接着他便發現那個唐人的使者居然穩穩當當地坐在上位。
克斯坦大巫心頭登時一緊,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可汗!我知道唐人派來了使節,只是不知道可汗是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語呢,還是願意與我們誠實的契丹人做朋友?”
克斯坦不敢怠慢,立即單刀直入,向默啜發出了質問。
楊帆聽了“嗤”地一聲冷笑,冷笑的不只他一個,昨日聽到斥侯所述經過的各位首領中,有好幾個年紀輕沉不住氣的都發出了冷笑。
克斯坦的心沉得更深了,他緊緊地盯着默啜,厲聲道:“可汗!他究竟和你說了什麼,我可以用祖靈的名義發誓,我對可汗所言,沒有半字虛假!”
默啜此時已完全相信了楊帆的話,本來他還存了一份戲弄的心思,想叫來克斯坦,讓他當面與楊帆對質,這時見他一副氣極敗壞的樣子,忽然意興索然。
默啜淡淡地道:“克斯坦大巫,既然你相信你們的祖靈會保佑你們。那麼,你完全沒有必要爭取我們的合作。我欽佩你對你的族人的忠誠。所以不想當面讓你難堪。你可以走了,帶着你的人馬上離開這裡!”
契丹人在營州地區已經開始營建自己的根基之地,在河北戰場上也沒有吃太大的虧,雖然隨着李多祚的取勝和婁師德、沙吒忠義相繼進入河北,戰局開始發生變化,但是這些名將的主帥依舊是無能的武家人。
北路主帥是武攸宜,南路主帥是武懿宗,這兩個人的存在嚴重製約着河北戰場向對武周有利的方面發展。如果突厥人不願與契丹人合盟,契丹人一樣能夠生存,只是戰局會更加撲朔『迷』離罷了。
如果只是這種情況,合盟不成,克斯坦大可拂袖而去,雖然不能錦上添花,他們的處境也不算太壞。但是現在不同了。克斯坦敏銳地察覺到,武周使者的目的恐怕不只是破壞他們的議盟大計,而是還抱着其他的目的。
如果突厥人與周國合盟呢?
他已經聽說過,默啜向武周索要河曲六州降戶的條件就是代武周討伐契丹。原本他還堅定地認爲這是突厥欺騙武周的一個理由,可是看到高坐上首,被突厥人當成貴賓的那個武周使者。他可不敢抱此幻想了。
“如果我的使命不能成功,那麼我也不能讓你成功!”
抱着這一想法,克斯坦大聲道:“可汗不說,我也猜得出來!這個狡猾的武周使者一定告訴你,我們已經吃了大敗仗。我們已經窮途末路,甚至還請求你們出兵。幫助他們圍殲我們,是麼?”
克斯坦一針見血,默啜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楊帆暗暗嘆了口氣:“這個契丹使者本來可以安然而退的,如果他蠢一些,不但自己可以保住『性』命,還可以及時把消息傳回去,讓契丹人提防。現在他猜出了突厥人的計劃,默啜怎麼可能再放他離開?”
克斯坦一看默啜等人的臉『色』,就知道自己不幸言中了,情急之下,脫口說道:“唐人狡猾,萬萬不可信任!默啜可汗。難道你忘了當年隋末大『亂』,李唐欲謀天下時,是如何向你們卑躬屈膝的麼?”
克斯坦怒凸着雙眼,環顧帳中諸首領,慷慨激昂地道:“李淵向你們突厥稱臣,爲了讓你們站在他們一邊,答應你們只要借兵給他,戰勝所得的子女財帛,隨你取用,唐國只取土地。如果你們不出兵,只要不配合其他反王攻擊李唐,一樣送金珠玉寶給你!
你們突厥可汗過世,唐國停朝哀悼三日,滿朝文武進行憑弔,凡有突厥使節前往,李淵必親自陪宴,畢恭畢敬,結果如何?
一俟唐國江山穩固,他便想要後來居上了。頡利可汗深恨唐國前恭而後倨,發兵征討,唐不能敵,李世民傾其府庫以賄突厥,又許婚和親只求退兵,你們退兵了,結果又如何呢?”
克斯坦聲『色』俱厲地道:“結果李世民陽奉陰違,表面恭馴,暗中積蓄國力,適逢突厥內『亂』,他趁機發兵,先滅東突厥,再滅西突厥,連你們東突厥的頡利可汗和西突厥沙鉢羅可汗都被生擒活捉,你們的國土變成了唐國的都督府和都護府!”
克斯坦嗔目大喝道:“突厥貴族子弟,從此陷爲唐人奴隸,大好清白女子,降作唐人奴婢。突厥被『逼』棄了突厥名稱,承用唐官之名,臣服唐皇逾五十餘載,卑躬屈膝,威風掃地!你們好不容易復國,又復壯大起來,如今還要重蹈覆轍麼?”
克斯坦的一番話說得帳中衆首領一陣『騷』動,提起突厥這些慘痛經歷,衆突厥人都有些心中不快。
楊帆見衆突厥人被克斯坦一番話勾起對唐人的仇恨之心,心中暗叫不妙。克斯坦說話的時候,他就在搜腸刮肚想着對策,等克斯坦說完,楊帆馬上哈哈大笑三聲,輕輕擊掌道:“精彩!當真精彩!”
默啜移目向他一瞧,見他神『色』自若,面帶微笑,情知他必有話說,被克斯坦激起的心中仇恨便淡了三分,只想聽他說些什麼。
楊帆輕描淡寫地道:“隋之前,突厥強大,中國和親許婚,何嘗不是待之如上賓?隋時文帝楊堅雄才大略。一統天下,四方臣服。突厥何嘗不是反過來事之如主?
煬帝楊廣巡幸至雁門關時,突厥可汗親率滿朝文武相迎,楊廣赴其營地視察,先由使者爲先驅,使者嫌棄汗帳之外不甚乾淨,可汗親自拔出佩刀割草,以示對大隋恭敬,這就是強與弱的區別了。
及至隋末。中原大『亂』,反王割據,突厥崛起,中原各路反王紛紛討好契丹,許財許人,極盡巴結,爲的就是希望強大的突厥站在自己這邊。恭恭敬敬,如臣事主,乃是實力不如人,這有什麼好說的?
等到中原一統,漸趨強大,而突厥恰又發生了內『亂』。分裂爲東西突厥,兩部之間征戰不休,國力日益疲弱,唐國這時已然崛起,不趁這個機會打擊突厥。以我看來,纔是不可思議的怪事。天理不容!
楊帆冷笑一聲,道:“強與弱,本就是相對的,任何一個國家,都有強大的時候,也有弱小的時候,強大的時候欺凌他國,弱小的時候被他國欺凌,古往今來,莫不如此!”信奉弱肉強食的草原人對這句話很是認同,只不過着落在他們自己身上就不那麼舒服了。
楊帆道:“今默啜可汗乃英明之主,遂有控弦之士四十萬,疆域萬里,北方諸族莫不事可汗爲主。至於未來,是突厥強大還是周國強大,那要看各自是否代出明主,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
作爲當下人,我們只須做好當下事,當下情形如何呢?當下突厥崛起,可我周國上承大唐,國勢未衰,同樣是強國。兩大強國若是相爭,於彼此皆非幸事,一旦兩敗俱傷,不免爲他人漁利。因此,如今的突厥與周國戰不如和。反倒是你們契丹……”
楊帆望向克斯坦,笑『吟』『吟』地道:“你們乞和借兵,卑躬屈膝,又對可汗許讓大片土地,其作法倒是與我們以弱待強時的手段一般無二呢!”
楊帆轉向默啜,笑問道:“可汗不覺得契丹今日之手段,正是貴我兩國當初疲弱時所用過的手段?同爲遊牧民族,如果契丹強大起來的話,不知道首當其衝的會是我周國還是你突厥呢。”
帳中衆將聽了,不由自主地看向克斯坦,目中都『露』出危險的光芒。周國眼下顯然不是他們能吃掉的,而周國即便強大起來,憑着大漠草原這種除了遊牧民族其他民族根本無法生存的地方,也不可能是他們的生死大敵,契丹則不然。
契丹今日之屈服,正如當年紇幹可汗爲隋帝割草,又如唐帝爲突厥可汗戴孝,可是契丹一旦強大起來,同爲遊牧,他們完全可以統治整個草原,把突厥人像曾經的匈奴、柔然、鮮卑等強大過的遊牧民族融合到他們的族羣中,徹底抹殺。
契丹現在已經顯現了他們的力量,這是一個最危險的敵人!
克斯坦面紅耳赤,還待再言,默啜心中已有決斷,他“啪”地一掌拍在案上,厲聲大喝道:“來人!”
帳外幾名勇士應聲而入,默啜向克斯坦一指,兇狠地道:“本可汗早與周國有約,許親和盟,永結友好!此人狡言巧辯,欲陷我突厥於不義之地!該殺!把他拖出去,連同他的隨從,全部處死,一個不留!”
衆侍衛稱喏一聲,拖起克斯坦就走。
克斯坦大驚失『色』,劈手先被奪了柺杖,隨即又被反扭雙手,克斯坦竭力掙扎,豬皮斗篷掙落在地,頭上的雞『毛』帽子也歪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叫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默啜,你不能壞了規矩,你不能殺我!”
契比克力冷笑一聲,重重地呸了他一口唾沫,道:“契丹不過是附庸周國的一族,你們算哪一國?呸!”
楊帆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臉上卻始終是一副鎮靜的表情,淡定自若。
默啜向衆首領環視了一圈,沉聲道:“我意,履行前諾,配合周國,出兵討伐契丹,衆首領以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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