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思索着,目光投注在前方一片樹叢上,這裡隱藏着一個弓箭手,這是楊帆看到的,問題是,對方既然已經開始懷疑刺客或刺客有同黨就在楊府之中,並且加強了內部人員之間的互相監督,那麼弓箭手的配備,是否會叫他們全然知曉?
楊家宅院雖大,但是以弓箭的獵殺範圍,三十個人不需要過於分散,一個地方至少安排兩名弓箭手。黃麒麟高挑燈燭,在這裡喝酒吃肉,分明是以他自己爲餌。那麼,這個位置甚至可能有第三名弓箭手?
楊帆思索已定,向對面的段未峰笑了笑,小聲道:“段兄,小弟去方便一下。”
“等等,我也去!”
標槍似的站在那兒,一臉不苟言笑的段未峰一見忙也追上來,可是楊帆並未趕向茅廁,而是繞到亭左一叢花木後面。這小亭三面環有草木,一面是一條碎石小徑,他就大模大樣的走向其中一面,開始寬袍解帶。
花小錢回頭瞧見,訓斥道:“你幹什麼呢?”
楊帆回頭道:“小的方便一下。”
花小錢大怒道:“當這兒是你家菜園子呢?不知道茅房在哪?這兒也是能方便的?”
楊帆被他一頓訓斥,訕訕地繫了褲子,灰溜溜地走開了。
花小錢扭頭對黃麒麟道:“府裡頭壓根就不該用這些人的,都是一羣沒用的廢物,一些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什麼規矩都不懂。”
黃麒麟微笑道:“多雙眼睛、多雙耳目總是好的,除非那刺客會隱身術,否則這些人多少總會有些用處。”
楊帆向茅房走去,那個叫段未峰的“坊丁”快步跟上來,楊帆扭頭笑道:“段兄也要方便一下麼?”
段未峰依舊一臉的不苟言笑:“還是互相照應一下吧,那刺客說不定隨時會來。”
進了茅房,楊帆佯裝解手,飛快地思忖着,方纔他走向的花木叢中並沒有藏人,他看到的那名弓箭手就藏在小亭的右側,那裡視線寬廣,可以照應到三個方向,如果有第二個弓箭手,既然沒有藏在左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藏在小亭後面的花叢裡。
而這個方向已經不能再做一次試探了,現在他們已經對內部的人起了疑心,如果採用對耗的方式也不妥當,萬一他們把武侯和坊丁都趕出去,或者把楊明笙送往別處,勢必會給自己增加更大的困難。
唯今之計,只能速戰速決。可速戰速決,能不能挖出他們幕後的真正主使呢?一步步地施壓,纔會讓幕後元兇更容易主動現身吶……“”
楊帆心中取捨不下,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天愛奴對他說過的話:“遇事當三思而後行,有些事情,不是刀劍就能解決的,多動腦子,說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楊帆輕輕嘆了口氣,眼下的事情,豈是動動腦子就能解決的?
要引蛇出洞……
引蛇出動……
楊帆心中暗暗下了決定,留下楊明笙一條線就夠了,先把蔡東成一行人解決掉,只剩下楊明笙一個人,他勢必會主動向他的幕後主使求救,又或者……
正想着,外邊傳來段未峰不耐煩的聲音:“楊帆,你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
楊帆笑嘻嘻地走出去,摸着肚子道:“段兄不方便一下嗎?”
段未峰強忍厭惡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楊帆笑嘻嘻地跟在他背後,目光卻落在段未峰的佩刀上,刀在段末峰的腰間擺來擺去,那是與自己的刀一模一樣的一口制式鋼刀。
兩個人回到小亭的時候,黃麒麟眼前已只剩下一堆雞骨頭,他打着飽嗝站起來,說道:“某也去方便一下。”
花小錢和刑部公人王武略同時站起身來道:“我等與備身同去。”
“好機會!”
楊帆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眼前幾人站位的變化雖只是一剎那,卻足以讓他把握。楊帆忽然驚“哎!”一聲,一掌便削在段未峰的後腦,同時縱身向前撲去。
段未峰應聲便倒,黃麒麟擡頭,看見楊帆一掌砍昏了段未峰,訝異之色剛剛一閃,又見他縱身向自己撲來,不由爲之大驚,馬上便伸手拔刀。
他剛剛抽出刀來,楊帆已平掠而至,手中刀用盡全力,搠穿了黃麒麟的胸腹,手腕一抖,用力一絞,五指便如斜揮琵琶,斬向王武略的咽喉。
速戰速決!
如果失敗,楊帆也不怕就此暴露了身份,他這個坊丁的身份,本來就是爲了探察仇人下落才選擇的,既然敵蹤已明,也就無所謂了。當然,如果繼續有這個身份爲掩護,對他有極大的幫助,如非得已,他還是不願暴露的。
王武略應聲便倒,與此同時,黃麒麟回刀反撩,左肘後撞,側身外翻,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黃麒麟雖然肥胖,身子卻異常靈活,輾轉騰挪,連攻帶守,片刻功夫就換了好幾個身形。
但是當他退到石欄邊站定身子,氣力就已耗盡,他的肚子被一刀攮進去,又斜挑着劃出來,破了好大一個口子,腸子拖曳在地,也不知拖曳了多遠,暗影下看不清流出的鮮血,可他知道那正汩汩流出的淡黑色的東西,就是他的鮮血。
“嗖!”
一支利箭射出,是從亭後花叢中射出的,這裡果然埋伏有弓手,這弓手的反應果然夠快,然而就在小亭中方寸之地,楊帆的身形一直在動,平掠刺殺黃麒麟,一手撐石臺,單掌擊碎王武略的咽喉,側身翻滾而出,兔起鶻落,一氣呵成。
而小亭中,黃麒麟正倚欄站着,王武略與花小錢也站着,等於是在三個可能埋伏有弓箭手的方向都有一座肉屏風,弓手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而且抓住了幾人站立間的縫隙,迅速射了一箭,可是要想射中楊帆,實也不易。
楊帆舉手投足間殺了黃麒麟、王武略,猱身闖進花叢,花叢中一聲慘叫,楊帆又一頭撞進了另一邊花叢,緊接着又是一聲慘叫,弓箭手被人近了身,就只有任人屠宰的份兒。
花小錢木雞般站在那兒,渾身冰冷,牙齒打戰,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也實在是太快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刺客就在府中,而且就在自己身邊,就是那個看起來很樸實、也很老實的楊帆。
“快……”
花小錢只喊了一個字,“來”字還沒出口,他的眼睛就突出了眼眶,此時,楊帆正自花叢後站起,手中拿着一張大弓。
這時一支白樺弓,制式唐弓,弓身木質及裝飾用的樺皮都非常好,弓在未完全伸直的狀態下,長度爲一米六十多,幾近一米七,比楊帆的身體也矮不了太多。
弓弦正在顫動,顫動的速度極快,肉眼幾乎看不見,亭中燈光的照耀,只能讓人隱約看出弓弦的位置有一團光暈。
花小錢緩緩低下頭,就看見自己的心臟位置插着一支箭,可摜五層甲的利箭,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心臟,三棱箭翼鉤住了他的心臟,六個血槽把他心臟泵壓出的強勁有力的血液,從傷口向外激射。
花小錢茫然擡起頭,眼神渙散,他的嘴角抽搐了一步,雙膝一軟,就坐回石凳。楊帆快步閃過來,一刀斬下黃麒麟的人頭,然後飛快地摘下花小錢肋下的刀,又把自己的血刀塞到他的手中。
花小錢坐着,雙眼中隱隱有一層光澤在動,但那是被燈光反映出來的,如此你自己看,會看到他的眸中已全無生機。
人聲四起,叱喝不絕,一個個身影從四面八方向這裡飛奔過來,楊帆立即倒掠回去,仆倒在段未峰身旁。幾乎與此同時,第一撥人便衝到了。
他們看到,亭下掛着的氣死風燈在風中輕輕地搖曳着,黃麒麟仰面摔在圍欄上,一半身子倒在欄杆外面,腔子上已經沒了人頭,腰部以下軟軟地懸在欄內,肚腹處一片血肉模糊,王武略側臥在地,一動不動。
花小錢怔怔地坐在石案前,彷彿已經嚇傻了,對所有圍過來的人都視而不見,但是仔細再看他的心口,便叫人倒抽一口冷氣,一支利箭深深貫入了他的身體,他的身子微微前傾,之所以不倒,竟是因爲那枝箭抵在了石案上。
衆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敢說話,燈籠、火把,靜靜地燃燒着,偶爾傳出“噼啪”的聲音。及時趕到的衆人當中,地位當然以千牛備身吳少東最高。
吳少東尖頜隆額,雙頰微陷,看着精瘦,但是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看着甚有英氣。他緩緩走向黃麒麟,伸手想扶,終於還是收回了手,長吸一口氣,霍然轉身,厲聲問:“方纔,誰先趕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