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押運糧秣輜重回返深山據點的將領名叫齊丁,是契丹無上可汗李盡忠的心腹。
既然對外聲稱是可汗染病,需要回山靜養,留下一名他的心腹大將護從才屬正常。
一萬多人,再加上衆多的騾馬輜重,也是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齊丁需要統帥全軍,尤其是看管藏匿李盡忠屍體的那輛車,幾乎寸步不離,所以楊帆一直沒有見過他。
其實,以一萬多兵馬護送這麼多的輜重,武攸宜只要派出一路輕騎,就算殲滅不了他們
,也可以把這些輜重搶下來。就算搶不下來,也能逼着契丹人把這些輜重燒掉,這對契丹人將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
別看費沫說的輕鬆,東西沒了可以再奪。其實攻城掠寨對他們這支以遊騎機動爲特長的騎兵隊伍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如果能讓他們缺衣少糧,只待捱到冬季,不用官兵去打,僅靠朔風呼嘯,也能讓契丹人大量減員,元氣大失。
要不是孫萬榮知道可汗病逝的消息不可能瞞得太久,他需要在軍心還穩定的時候打上幾場大勝仗來樹立自己的權威,他根本不會甘冒奇險,讓齊丁率領這麼薄弱的兵力護送輜重回山。
可是,這一路下來,足足走了七八天,他們居然沒有遇到一支周軍,費沫得意洋洋,楊帆卻是顏面無光。黃獐一戰,着實打出了契丹人的威風,他們這一戰巧妙地利用了周軍的狂妄自大,有利的地形也發揮了重大作用。
但是在周人眼中。只看到了契丹人這一仗打得比突厥和吐蕃那兩個強國還要威風,原本對契丹的極度蔑視一下子變成了極度的恐慌,對於契丹人的戰鬥力估計過高,以致武攸宜空有十餘萬大軍在手。居然連這麼一支輕易就可戰勝的運糧隊伍也不敢挑戰。
古竹婷和阿奴依舊作主僕打扮,帶着一支車隊從馬城回來,正趕往千金冶城的路上。
有名潰兵在山裡迷了路,轉悠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纔轉出來,逃到了馬城。這些日子在山裡,他只能以山果和小獸裹腹,他不是獵人出身,想抓只小獸也不容易,飢一頓飽一頓的,餓得瘦骨嶙峋,一到馬城就昏倒了。
不過他在暈厥之前被人問起名姓時,倒是說出了他的名字。他叫楊凡!古竹婷和阿奴派在馬城搜尋楊帆下落的人如獲至寶。馬上把他看護起來。因爲他身體過於虛弱,急需救治,也不敢對他多做移動。只使人快馬去千金冶城報信。
阿奴和古竹婷聞訊,馬上飛馬從千金冶城趕來。結果一看大失所望,雖然這人疲餓交加,已經瘦脫了形,可是以阿奴對楊帆的熟悉,五官眉眼、身高體態總不致於差得太多,一看就知道這只是個同名的人。
這些天,阿奴已經碰到不只一個與楊帆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活着,有的死了,不管是活着的還是死了的,都不是她要找的楊帆,於是每一次她收穫的都只有悲傷。
古竹婷如是說:“你應該高興纔是,沒有宗主的消息,不正說明他還活着麼?”
阿奴則反問:“如果他還活着,爲什麼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沒道理那些只懂些普通技擊之術的小卒,只要還活着的也都返回了,他卻一直下落不明。”
阿奴其實比任何人都更盼着楊帆安然無恙,可是因爲關心,徘徊在她腦海裡的,永遠是最可怕的結果。在千金冶城的時候,每日看着一具具屍體送進煉屍爐,腦海中總是徘徊着一副副慘不忍睹的場面,已經把她折磨的形銷骨立、心力憔悴。
車隊正行進間,古竹婷臨時僱傭的一個大管事揚起了馬鞭,向遠處指點道:“看!有一路兵馬過來了!”
阿奴她們去了馬城一趟,並沒有找到楊帆,於是回程時便從馬城購買了一批煤炭和罈子。這些東西消耗的太快了,十餘萬人的火化,需要的煤炭和骨灰罈子實是巨量,即便她們訂購的店鋪全力生產,一時也供應不及。買了這些東西以後,又從當地僱了十來輛大車,這個大管事就是這些車伕頭兒。
古竹婷擡頭望去,地平線上正有一羣騎兵快速奔來,古竹婷沒有在意,只是淡淡地道:“大概又是收容亂兵的官兵吧!”
近些天,常有朝廷的將官奔走於各處城鎮收容逃散的亂兵,她們已經見怪不怪了。這裡距千金冶城已經很近了,她們也根本沒有想到官兵之外的可能。
但是,那路人馬越來越近了,他們沒打旗號,可是隨着彼此越來越近的距離,他們身上的衣服也能看得清楚了,運炭的夥計們不禁驚叫起來:“是契丹人!他們是契丹人!”
契丹人運送輜重一路向東,一開始還儘量挑選遠避城池的道路,避免官兵襲擾,可是一路下來,他們發現周軍已經嚇破了膽,在武攸宜的嚴令之下,各個城池只是按兵不出,他們的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
如今距離他們的目的地越來越近,周圍越來越荒蕪,只有馬城、千金冶城兩個根本駐紮不了大量軍隊的小城,他們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闖了過來。
當古竹婷一行人發現來騎是契丹人時,他們再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有幾個運炭的夥計嚇得本能地想跑,可他們駕着炭車想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番忙亂之後,車馬橫七豎八地封死了道路,反而困在那裡動不了了。
“大家都不要亂動,我們只是些生意人,只要不反抗,他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古竹婷提起嗓門,大聲吩咐着,阿奴悄悄按住了腰間的劍。看到這些契丹人。她就想到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楊帆,每一個契丹人在她眼中都是死敵,她恨不得把這些人剁成肉醬。
“阿奴!”
古竹婷看到阿奴異樣的眼神,立即厲聲提醒。
阿奴慢慢吁了口氣。鬆開了握劍的手。
契丹兵看到了這支商隊,一隊哨騎立即奔過來,把他們團團包圍起來,縱馬撒歡兒。看着夥計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嘻嘻哈哈嘲笑不止。
過了一會兒,大隊人馬過來,護着一輛重兵把守的車子,從這支明顯是商隊的人馬面前橫穿過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後續的兵馬中有一個將官模樣的人策馬過來,揚聲喝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一個契丹兵答道:“是一羣商賈!”
那將官顏色一喜,揮手道:“搜搜他們的車,看看拉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是!”
立即就有兩個士兵翻身下馬。提着刀走過來。大聲吆喝道:“統統下車、下馬。你們是幹什麼的?”
古竹婷安撫地拍拍阿奴的手臂,率先下了馬,堆起一臉生意人的恭維笑容:“將爺。小的們只是做小生意的,車上是往千金冶城運的一些煤炭、木炭。不是啥值錢玩意兒,各位將爺大人大量,還請高擡貴手。”
“運炭的?”
那契丹人一聽就沒了興趣,他們在山裡最不缺的就是柴禾,根本沒必要費那氣力往山裡運炭,他繞着幾輛車子看了看,見上面用草繩捆着一口口的罈子,不禁問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正好站在車邊的大管事戰戰兢兢答道:“回將爺的話,這……這就是一口口的空罈子,裡邊啥也沒有。”
那契丹人不信,把刀一翻,用刀背“砰砰”地打碎了兩口罈子,果然都是空的,不禁大失所望,惱火道:“他孃的,你們運這麼多空罈子幹什麼?”
這大管事多了個心眼兒,生怕說是給陣亡的周軍將士用的,惹這契丹人不滿,自己的死活可全在對方的心情好壞,忙苦着臉答道:“小老兒就是個做生意的,客人要買咱就賣,客人買去做什麼,咱也問不着啊。”
“你他孃的,這是說老子多嘴了?”
那契丹兵狠狠推了他一把,大管事踉蹌幾步,乾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契丹兵見他狼狽,不禁哈哈大笑。
這時候,衆兵士護衛下,又有一輛車駛過來。
這輛車比起方纔那輛華美的大車可遜色不少,車上面的遮陽棚兒是臨時搭起的,也不知已經趕了多久的路,那棚子都快倒了,車子一走就搖搖晃晃的,全憑四根長杆上的繩索勉強繫着,車子簡陋,就是普通莊戶人家運糧運柴的車子。
車子上面堆滿了布匹衣物,裡面一坐一倒,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費沫,費沫現在已經能側臥了,他側臥在車上,一手託着毛茸茸的腮幫子,做睡羅漢狀,雙眼帶睜不睜的,楊帆坐在旁邊,用衣物布匹拱出個窩,懶洋洋地靠在上面,正看着這些被困的路人。
楊帆見那隊人馬是一隊過路的商賈,被這些契丹兵圍在中間,其狀甚是可憐,便揚聲喚道:“餘富,你跟一羣混飯吃的較什麼勁,都是苦哈哈,活的不容易,放他們一馬吧!”
這些日子,費沫真不把楊帆當外人,吃宿都在一起,嘴裡不說,實則已把他當了自己兄弟,餘富就是困住阿奴等人的這一路騎兵首領,他是費沫的外甥。因爲費沫對楊帆的態度,他手下這些人對楊帆也恭敬起來,所以楊帆纔出言勸阻。
扮書僮的阿奴站在古竹婷旁邊,木然直立,兩眼只是盯着地面,頭都不曾擡過,她怕自己眼神中露出剋制不住的仇恨,會引起這些契丹人的注意。
楊帆的聲音一入耳,阿奴的心頭就是急劇地一跳,跳得她的心都有些痛。
她霍然擡頭,死死地盯住車中說話的那個人,這一眼望去,她整個人都歡喜的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