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氏現在正是韜光隱晦、積蓄實力的時候,因此王家子弟不想與關隴貴族作對,可是現在兩大貴族集團的子弟正在激辯,陣壘分明,他們若不表明立場,能否得到關隴世家的友情不好說,先就偏離山東士族圈子了。
因此,王家子弟如騎虎背,不能不所有表示。王思遠心念一轉,便撿了個軟杮子,向沒事人兒一般站在旁邊看着雙方引經據典互相辯駁的楊帆發難了。
王思遠怒道:“楊帆,你巧言令色,不過是掩飾你不懂詩詞的短處罷了,這樣粗鄙的人物,我王家根本就不屑一顧,與你爭辯都嫌失了自家身份。各位仁兄,都算了吧,何必爲了這樣一個人傷了和氣呢。”
楊帆忽地露出訝然之色,問道:“我沒記錯的話,足下是太原王氏子弟,對麼?”
王思遠冷冷地乜着他道:“怎麼?”
楊帆微笑道:“也沒甚麼,御史臺原中丞、今同州縣尉來俊臣,與楊某同朝爲官,頗爲熟稔。楊某忽然想起,這來俊臣是你王家的女婿,楊某許久不聞他的音訊了,也不知這位來縣尉如今情形怎樣,王兄可肯見告麼?”
王思遠一聽,一張臉皮登時脹得發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來俊臣是誰?那是長安城裡有名的潑皮,字也不識幾個的粗鄙之人,而此人做了官之後,爲非作歹、惡貫滿盈,臭名更是揚於天下。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迫使太原王氏低聲下氣地把女兒嫁給了他。說起來,王家這個女兒,還是王思遠的親姑姑。王家奈何不了他,可他卻是栽在楊帆手裡。從威風不可一世的御史中丞,一頭栽到了同州,做了一方縣尉。
因爲來俊臣本就是長安人氏,他的過去現在,長安世家無人不知。又因爲他強娶了太原王氏之女,所以山東士族對他也是無人不知。王思遠方纔那句話說的義正辭嚴、擲地有聲,如今楊帆忽然問起來俊臣,無異於一記大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氏兄弟的臉上。
楊帆跟這些養在金絲籠裡的世家子不同,不管是他的見識閱歷、還是性情胸懷。從以往表現來看,沉穩老誠的很。可今日的楊帆放蕩不羈,視名門如無物,再聯想到他此前在芙蓉樓的咄咄逼人,李太公不禁大爲不悅。
他此前所瞭解到的情況中。楊帆可不是這般狂放不羈的人物,此人表現,前後簡直判若兩人吶。李慕白眉頭一皺,忍不住說道:“這個楊帆,太也恣狂了。”
寧珂看看關隴與山東衆世家子爭吵不休,激辯的、幫腔的、看熱鬧的攪成了一鍋粥,不禁嘆笑道:“太公。目中無人的該是崔鄭王三家子弟纔對吧。要說二郎嘛,我只覺得……他挺能惹禍的!”
李慕白乜了寧珂一眼,冷哼了一聲。這個丫頭一向目高於頂,除了在她的母親和兄長以及他這位忘年之交面前會露出稍些少女氣息。大多數時候都像一個庵中靜修多年的女尼般恬靜。她的性子很冷,想讓她活潑起來頗爲不易,難得的是她對楊帆卻很是另眼相看,不知楊帆有什麼特質。讓她如此青睞。
李慕白雖然活了八十八歲,但這世間事。有許多依舊是他無法搞清楚的。論身世地位,比楊帆高的寧珂已不知見過凡幾,論相貌氣質,不用往遠處找,眼前長廊中不遜於楊帆的就有四五個,那個崔湜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似乎比楊帆還要英俊三分。可眼緣這種東西,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李慕白喚過林子雄,低低囑咐幾句,便對寧珂道:“丫頭,看夠了沒有啊,咱們走吧!”
“哦!”
寧珂微笑着瞟了楊帆一眼,便隨着李慕白緩步離去,兩個李府家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
“咳!你們在這兒大呼小叫的作什麼?”
衆人正轉着圈兒地吵架,外邊忽然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正在人羣中蹙眉觀看的一箇中旬男子回頭一看,不由輕啊一聲,連忙讓開一步,拱手道:“林叔!”林叔就是林子雄,論年紀,他才年過三句,可是這個歲數相差無幾的人卻尊稱他爲林叔。
說話的這個人也是李氏子弟,不過他不是隴西李氏,而是趙郡李氏,名叫李尚隱,幼年時便徙居長安萬年縣。此人二十歲時以明經中進士,補下邽縣主簿,這一次是因爲李老太爺大壽,特意告假前來祝賀的。
李尚隱身邊還站着李徵虎、李緒才、李靖宇三個人,都是趙郡李氏子弟,至於隴西李氏子弟,這裡是看不見的,自家老祖宗過大壽,他們一個個忙裡忙外的,哪有空閒。倒不是李家沒有奴僕下人可用了,這樣的大日子做晚輩的總要親自操持才顯得孝敬。
這幾人一向林子雄行禮,附近不管認得不認得林子雄的,都知道此人身份不俗,便爲他讓開了道路。林子雄瞟了一眼那幾個猶自面紅耳赤的世家子弟,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今天是我們李家老太公過大壽,你們卻在這裡爭吵不休,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禮數、所講的斯文?”
王思遠知道此人應該是李家一位擔着職司的人物,頗有地位,便恭聲申辯道:“這位長輩,非是晚輩不知禮數,實是楊帆此人不恭。詩詞大道,在其口中卻……”
林子雄翻了個白眼兒,不屑地打斷他道:“詩詞之道,本來就是陶冶情操、增添雅興的一種文字遊戲,餘此之外,有個屁用!林某這半輩子替老太公做了許多大事,沒有一件是靠着之乎者也的什麼狗屁詩詞就能辦到的!”
王思遠臉龐騰地一下又紅了,正要再與他理論一番,林子雄向楊帆一指,道:“楊郎中論年紀,比你們其中許多人還小些,可他如今已經身爲刑部郎中,朝廷五品命官。你等都是蔭補爲官,比他早的多,如今有幾個比他官兒大?”
“我等……”
“仕途前程不如人,再說功業!前幾年默啜揮十萬突厥精兵,襲我明威戍,還是楊郎中,運籌帷幄,巧妙用間,先救飛狐口五千戰士,又退突厥人十萬大軍,那時你們在幹什麼?讓你們上戰場,羽扇綸巾地吟幾句詩,能立下如此功業嗎?”
“我等……”
“御史臺一班酷吏橫行南疆,激起民變,楊郎中斬酷吏、息民怨,明賞罰,多方斡旋,蠻州、姚州、潘州等一班桀驁不馴的土蠻俚獠心悅誠服,這才偃旗息鼓,向朝廷乞降。叫你等去誇誇其談一番,辦得到嗎?”
所有的世家子都不說話了,各大世家的閥主齊集長安,爲的就是南疆之事。南疆之事被各大門閥視爲改變朝中敵我政治力量的一個重要契機,而這個機會就是楊帆創造的。如果此事易爲,各大門閥早就去做了,還會直到今天才如獲至寶?貶低此事,那不就是承認各大世家無能麼?
林子雄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又道:“楊郎中爲江山社稷立下的功勞,可還不止這些。只不過有些事涉機密,不能叫你們知曉。我只能告訴你們,楊郎中所立之功,不亞於蘇秦張儀合縱連橫之本領,是開疆拓土之功、是興衰國運之功!”
廊下衆人鴉雀無聲。林子雄緩了口氣,向楊帆拱手道:“豎子無知,冒犯郎中,恕罪!”
楊帆搖頭一笑,道:“楊某的心胸沒有那麼狹獈,談不上什麼得罪。”
楊帆走到崔湜面前,拱手一揖,崔湜不解其意,忙也拱手還禮。楊帆道:“吟詩作賦,原是雅事,各位若以雅事相邀,原也沒什麼不妥。”
楊帆先倨而後恭,崔湜一時訥訥,不知該如何應對。
楊帆話風一轉,又笑道:“不過,以風雅之事逞齷齪目的,那就可憎的很了。如果所用的手段在我眼中又是有也可、無也可的風雅小道,這就好比一個小孩子和泥巴和的好,大人有心情就陪他一起和一和,可要是恰好沒心情,爲何還要興致勃勃地陪他一起玩呢?你說是麼?”
吟詩作賦,在他口中不但是小道,而且還成了小孩子和泥巴,這句話一出口,頓時全場譁然,只是有林子雄這麼一個大家不明底細,偏偏知道他身份輩份一定不低的長輩在,衆人不敢造次。
林子雄看楊帆得理不饒人,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在李太公面前拍胸脯保證過,說楊帆此人性情穩重、做事老練,有大將之風,可以託付重任,結果從前幾天芙蓉樓上的咄咄逼人再到今天的狂妄自大,楊帆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林子雄怕他繼續抖威風,忙道:“楊郎中,老太公請你後宅相見!”
楊帆聽了,笑嘻嘻地向衆人行了個羅圈揖,做足禮數,這才離開。還別說,京兆韋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弘農楊氏、京兆杜氏、蘭陵蕭氏等紛紛拱手還禮,還真是捧他的場。
離開衆人之後,林子雄便低聲道:“楊兄,近日種種,實在不像你一貫的爲人吶。”
楊帆微笑道:“足下一番訓斥,諸多世家子弟噤若寒蟬,只有拱手聆聽的份兒,嘿!這般威風,也不像苗樓裡那個不是什麼大人物的林子雄啊。”
林子雄無語,只好苦笑一聲。
楊帆一走,衆人便紛紛議論起來,贊其威風霸道者有之,貶其狂妄自大者有之,對他輕視山東世家子弟的行爲崇拜不已者有之,對他一下子得罪了這麼多豪門子弟幸災樂禍者亦有之。
但是不管怎樣,今日之後,關隴世家和山東士族算是記住了楊帆這個名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