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麼幹?”
馬橋目光炯炯地看着楊帆,道:“明着殺肯定是不行的,你我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不能不爲家人打算。想必你已有了萬全之策,你我一世人兩兄弟,你說怎麼幹,我馬橋奉陪到底。”
楊帆一笑,他早知道馬橋一定會答應,但他還是要問一問,如果馬橋稍露遲疑,他就不打算讓馬橋參與其中。馬橋有老母在堂,有嬌妻幼子,有所考慮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會用兄弟之情綁架兄弟。
如今馬橋慨然應允,楊帆自然歡喜。
楊帆沉聲道:“日暮時分,有三溪兩峒共十九寨謝蠻族人攻打巴江縣城!”
馬橋的瞳孔驀然一縮,驚道:“造反?”
楊帆道:“是!劉光業暴行,已激怒東謝蠻、西謝蠻兩大族諸多溪峒部落,這三溪兩峒謝蠻只要打下巴江縣城,其他寨子必羣起響應,繼劍南道、嶺南道之後,黔中道也將燃起燎原之火!”
馬橋匆匆計算道:“我只有三百兵卒,又人地兩生。姓宋的靠不靠得住?如果他無力守城,我護着你馬上離開!”
楊帆作了個啼笑皆非的表情,問道:“你怎不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馬橋不以爲然地道:“問這個幹嗎?你一向神通廣大,能打聽到這個消息有甚麼希奇。”
楊帆嘆了口氣道:“你倒是懶人懶福,不捨得操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我在趕來巴江的路上,中了謝蠻的吹箭,曾經落到了他們手中!”
馬橋“啊”了一聲,道:“那定是你大發神威,從蠻寨殺出一條血路逃脫出來的了。”
楊帆摸摸鼻子,訕訕地道:“我倒是真想這麼吹吹牛,可是跟自己兄弟吹牛,貌似也沒什麼光彩。事實上是……他們放了我。”
“嗯?”
馬橋轉動了一下眼珠。狐疑地道:“莫非謝蠻的峒主溪主什麼的。有個寶貝女兒迷上了你,你答應入贅,做個上門女婿,所以就轉危爲安了?”
這句話卻不是馬橋犯傻,而是有意調侃了。
楊帆白了他一眼,道:“我在姚州時,曾經對一位棵蠻首領有恩。蒙她贈予一串狼牙項鍊。那攔路的謝蠻用淬了迷藥的吹箭抓住我,本想當場斬殺的,結果看到我懷中所藏的項鍊……”
楊帆吸了口氣道:“西南諸地雖然交通不便,但諸蠻之間卻也不無聯繫,棵蠻一向居住在深山大澤之中,與謝蠻習性相同。彼此更加熟稔,而且彼此關係極爲友好。那些謝蠻見了我身上項鍊,曉得我不是個壞漢人,自然就不殺我了。”
馬橋收了嘻笑的表情,冷靜地道:“不殺你,卻也不會因此把他們要攻打巴江縣城的消息告訴你吧?莫非還有隱情?”
楊帆頷首道:“是!他們不止發現了棵蠻首領的信物,還發現了我的聖旨,他們之中恰巧有人認得這是聖旨。當然想要弄清楚我的身份。他們弄明白了我的身份後。我也從他們口中知道了劉光業在蠻州已經禍害了多少座村寨,迫得他們人人自危。被逼反抗!”
楊帆緊緊地盯着馬橋,一字一句地道:“他們反抗是真,但他們的反抗只是打算劫殺落單的漢人泄憤,對劉光業帶出縣城的土兵放冷箭襲擾,至於攻城掠寨這種事,謝蠻遠不及烏蠻和俚獠桀驁,是做不出的。所以……”
楊帆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然地點向自己的鼻尖:“攻打巴江縣城這個主意,不是他們的主意,而是我的主意。”
“什麼?”
馬橋這回真的吃驚了,但是驚訝的神色剛剛在他臉上凝聚,便又漸漸散去。馬橋道:“你不可能真的鼓動謝蠻造反,這對他們沒有半點好處。莫非……,你殺劉光業的關鍵就在這裡?”
楊帆欣然一笑,點頭道:“不錯!謝蠻一旦攻城,城中必定大亂,小小的巴江城,根本沒有多少駐兵,宋氏家族的族兵主力也不在這裡,城中守軍是抵擋不住兩峒三溪十九寨蠻兵的攻擊的,只要他們進了城……”
馬橋的目光微微一閃,緩緩接口道:“日暮攻城,攻進城來時,怕已漆黑如墨。城中大亂,蠻人又沒有軍伍作風,一向喜歡三五成羣,散兵作戰,到時勢必滿城亂兵,那時如果劉光業死了……”
楊帆微笑道:“那時劉光業死了,誰知道他是死於誰人手中?所以,我要你做的事只是……到時候抵抗的不要太頑強,劉光業的人頭,我來取!”
馬橋皺了皺眉,道:“劉光業一死,這筆帳勢必會算在謝蠻頭上,朝廷會不會因之大怒,派重兵圍剿?”
楊帆泰然道:“不會!裴懷古在姚州已經接到天子旨意,從天子旨意的內容來看,南方諸蠻紛紛造反,皇帝有些慌了,她要安撫,而不是圍剿,否則朝廷兵馬全要撒進南方重重大山裡去了。因此,劉光業死後,謝蠻撤退,本欽差則出面招撫,諸蠻降順,不就成了?”
馬橋拳掌一擊,興奮地道:“天衣無縫!”
楊帆道:“不過,我在事先並不知道你已經趕到,所以,我現在還得派人帶着我的狼牙項鍊出城一趟,與他們取得聯繫。好在你的兵馬是這城中唯一身着朝廷兵馬制服的人,容易辯認,要不然必成大麻煩!”
馬橋道:“這好辦!我在軍中這許多年,豈能沒有三五個心腹死士?項鍊給我,我派人去!”
兩人剛說到這裡,門口守衛的龍武衛士兵突然高聲道:“孫郎中,你要見楊郎中嗎?”
他如此高聲,就是提醒房中有人來了,楊帆向馬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留在房內,便快步向外堂走去。等他在外堂剛剛站定,孫宇軒便揣着一卷聖旨急匆匆地走進來。
“楊郎中,這就是我們趕到夜郎城時接到的京中密旨!”
楊帆點點頭,從他手中接過密旨,驗過蠟封和火漆無誤,順手從腰間拔出那柄鋒利的鐸銷。將火漆蠟封劃開。從那竹筒中取出聖旨,緩緩展開……
孫宇軒站在對面,就見聖旨緩緩展開,遮住了楊帆的臉,站在他這一側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聖旨上的二龍戲珠圖金光閃閃。
說起來,孫宇軒雖是京官。還真沒見過幾次聖旨,因爲自己沒有接到過聖旨,也沒有仔細看過,乾脆耐着性子欣賞二龍戲珠了。
兩條金龍張牙舞爪,撲向中間一顆寶珠。兩條金龍都是側臉,各自露出一隻龍睛。龍睛也是以金線繡成,中間似乎摻雜了紅色的絲線,金中透紅,栩栩如生。
過了一會兒,聖旨緩緩地沉下去,露出了楊帆的兩隻眼睛,楊帆兩眼微露迷茫,臉色陰晴不定。明明他在看着眼前的孫宇軒。可是心神似乎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孫宇軒微微皺了皺眉,擔心地道:“楊郎中。你沒事吧?”
“哦,我沒事!”
楊帆醒過神來,微笑了一下,道:“沒什麼事。聖旨上的吩咐……,等胡御史來了,我一併說與你們知道。孫兄,帶進宋府的蠻人甚多,麻煩你去幫胡御使向他們錄一下口供,等晚餐時,咱們再作詳談。”
孫宇軒並未多想,點頭答應,便出了楊帆的居處。
房門一關,馬橋便從內室出來,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帆把聖旨遞過去,道:“喏,你看看。”
馬橋也不矯情,接過聖旨來掃了一眼,便很乾脆地遞還給楊帆,道:“十個字裡我只認識一個,還是你說吧。”
楊帆瞪了他一眼道:“不認字怎麼習兵書?不習兵書,如何爲大將?”
馬橋撇撇嘴道:“軍中不知多少大將軍都是不識字的,紙上的兵書是死的,戰場上教的兵書纔是活的。那些不識字的大將軍,可都是立過赫赫戰功的。”
楊帆哼了一聲,不理他的歪理邪說,只道:“聖旨上說,御史臺衆人有負聖恩,假籍天子之意,騷擾地方,欺凌弱小,以致激起民變,天子聞之甚怒。是以天子授我便宜之權,可臨機專斷,先斬後奏!”
馬橋聽了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半晌纔怪叫一聲,又馬上掩住嘴巴,小聲而興奮地道:“這麼說,不用讓謝蠻攻城了?只要拿了那些蠻人的口供,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處斬劉光業。”
楊帆緩緩點了點頭,道:“嗯!”
馬橋伸手道:“狼牙項鍊給我?”
楊帆眉頭一挑道:“作甚麼?”
馬橋道:“我派人去告訴他們,不必攻城了!”
楊帆揹負雙手,在房中緩緩地踱了一陣,沉吟、斟酌,就是不說話。
馬橋皺了皺眉道:“怎麼,還有什麼問題?”
楊帆搖頭道:“不行!城,還是要攻的!只是,我不必趁亂殺死劉光業,城也不必真的攻破。等騷亂平息後,我再將劉光業的罪行公示天下,把他明正典刑,這比悄無聲息地殺了他效果更好!”
馬橋疑惑地道:“不必如此吧?到時候有人證、有口供,有你和胡元禮、孫宇軒三人爲證,砍他的人頭還能有人質疑?”
楊帆笑了笑,道:“不!不是爲了殺他的頭!原本爲了殺劉光業而要他們攻城,只不過是順手搭在我原定計劃中的一環上,如今殺劉光業雖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可是這個計劃還是要實施,否則計劃的關鍵一環就要斷掉!”
馬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楊帆緩緩走到他面前,認真地道:“相信我,兄弟!我知道,攻城必有傷亡,如非必要,確實不需他們再攻城。但是我有一個必須這麼做的理由,這麼做,現在可能會有一些傷亡,以後卻可以避免十倍百倍的傷亡。”
馬橋凝視他半晌,展顏笑道:“好!你不肯說,我就不問!我既信你如我,依言行事便是!”
凌晨,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