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大臣,身負聖上隆恩,享受民脂民膏,不思報效朝廷,竟然貪贓枉法、肆意斂財,諸般醜行,人所不恥也,如今可知罪麼?”
王弘義一臉正氣,義正辭嚴,不知其底細的人,只聽這鏗鏘有力的幾句話,好感就得油然而生。這樣的人不是清官,還有誰是清官呢?
張錫、蘇味道、崔元綜被他一問,俱都臉露赧顏,情不自禁地垂下頭去。
自從東宮投書案以後,皇帝對於謀反案已經不是那麼容易相信了,要硬生生把一起坐贓案咬成謀反案,難度實在太高了點兒,王弘義可沒有來俊臣指鹿爲馬的手段和心機,想起此事便覺頭痛。
在他還沒有想到妥當的理由之前,這個案子就得拖着,不能輕易結了。想到這裡,王弘義咳嗽一聲,說道:“張錫,你爲天官選事已有多年,從什麼時候開始收受賄賂,都有哪些官員因爲許了你好處而得以升遷,還不速速招來!”
張錫惶然擡頭道:“犯官已經招了啊!”
王弘義冷笑一聲道:“你所招供的名單上一共才寥寥十數人,難道你這幾年,就只收了這幾個人的好處!”
張錫期期地道:“有些……有些只是人情往來,朋友饋贈。縱不送禮,按道理他們也該升遷的……”
王弘義把驚堂木一拍,喝道:“該不該升遷,自有公論。你只管把你任天官選事以來,受過哪些人好處一一講來,免受皮肉之苦。哼!既然行賄,一個德字先就虧了,還說什麼理應升遷,天大的笑話!”
王弘義話音剛落,堂下忽然衝上來二十多個差官,二十多人呼啦啦往大堂上一衝,堂上登時一陣大亂。站堂的差人們大爲錯愕,站班的班頭立即迎上去喝道:“爾等何人,怎敢擅闖公堂!”
那些人也不理會,衝上堂來左右一分,呈雁翎狀站到了推事院的差役們前面,兩個旗牌一手按刀,神情倨傲地衝到前面,把那一臉錯愕的班頭推到一邊,回身站定,高聲道:“有請郎中上堂!”
王弘義見此異狀,不禁緩緩站起,滿面驚訝之色,站在堂下的蘇味道三人見了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希冀:“看這樣子,莫非情形有變?”
堂下又擁進二十多名公差,中間拱衛着一人,一身官袍隆重,赫然是刑部司正堂楊帆。王弘義一見楊帆,神色陡變,驚怒地道:“楊帆,這裡是御史臺,不是你刑部衙門,你因何闖我大堂?”
王弘義理直氣壯地質問着,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已使他手腳冰涼。楊帆又沒有瘋,當然不可能帶着人擅闖御史臺大堂,他敢來就一定有所憑恃。王弘義心中有鬼,剎那間已經做了種種猜想,越想越是害怕。
楊帆往堂前一站,看了一眼那三位巴巴地看着他,滿臉希冀的宰相,心中暗暗一嘆:“李相公爲了徹底打垮御史臺,已經把你們做了棄子。諸君又確有污點在身,楊某獨力難支,實在救你們不得。”
楊帆掃了他們一眼便不再看,只把左手一舉,站在他側後方的馮西輝立即把聖旨雙手遞到他的手中,楊帆徐徐展開聖旨,朗聲道:“聖旨到,王弘義接旨!”
王弘義心中更加驚懼,連忙離開公案,拱手躬身而立,三位犯了罪的宰相因爲不是領旨人,都垂手退到一旁。
楊帆高聲宣讀聖旨道:“門下:今有百姓鳴冤,告御史臺王弘義假古玩爲名,大肆收受賄賂。視國法爲無物,籍國器以自用,着令刑部予以緝拿、查辦……”下面又有中書侍郎、中書舍人等一干人等用印,這是朝廷正式公文。刑部本來無權直接審理御史臺的犯官,但是有了皇帝聖旨,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干涉此案。
楊帆宣罷旨意,把手一揮,四個精壯的大漢就衝了上去,除其官帽、脫其官袍,“譁愣”一聲,鐵鏈就套到了王弘義的脖子上,王弘義雙腿一軟,幾乎一跤跌倒在地。
刑部差人左顧右盼,個個趾高氣揚,刑部幾時這般威風過,而且是跑到御史臺來抖御風。楊帆有周興一樣的威風,卻不似周興一般御下嚴厲,已然盡收刑部公人之心……
“把人帶走!”
楊帆一聲令下,袁寒帶着刑部一班公人,就把王弘義向大堂下拖去。兩旁站立的御史臺差役們眼見楊帆是奉旨拿人,一個個滿臉茫然,根本不敢上前攔阻。
蘇味道三人一見楊帆轉身要走,不禁有些急了,崔元綜雖是楊帆老上司,可平素勾心鬥角,實在談不上交情,而且今日他爲階下囚,怎還有臉見昔日部下,蘇味道因爲狄仁傑的緣故,與楊帆還算熟悉,便舍了一張老臉,急步上前,拱手道:“楊郎中,老朽等人的案子……”
楊帆一見他向自己施禮,連忙避讓一步,還禮道:“下官可當不得蘇相一禮。下官今日來,只是奉諭拿王弘義歸案,蘇相的案子,下官無權過問。”
蘇味道一聽,不禁嗒然若失。
楊帆見他年不過五十,頭髮已經白了大半,髮髻蓬鬆,容顏憔悴,心中終究不忍,忽然想響起昨日幽會婉兒時婉兒對他說起的一件事情,便道:“聖人慧眼普照,洞燭天下,蘇相若無過錯,斷然不會冤枉了你。若有過錯,當誠心悔過,聖人乃彌勒轉世,有大慈悲心,或者會網開一面。”
楊帆說到這裡,向他拱一拱手,轉身退了出去。
這番話崔元綜和張錫也都聽在耳中,但是這番話不疼不癢的也就是尋常安慰的語言,兩人聽了只是更加沮喪,哪會往心裡去。唯有蘇味道,楊帆說到一半時,眼神與他一碰,隱隱丟了個眼色過去,蘇味道看在眼裡,心中頓時一動。
看着楊帆離去的背影,蘇味道反覆地咀嚼着楊帆的這番話,漸漸咂摸出了一些味道。如果楊帆只是這麼安慰幾句,他也不會有別的想法,這是很常見的安慰之語,就跟家裡有喪事時別人必道一聲“節哀順變”一樣。
但是加上楊帆那個若有深意的眼神,蘇味道可不認爲這句話有那麼簡單。他還是不明白其中緣由,但他已經決定要按照楊帆的說法去試一試,或許他的希望就在這一個眼神、一句話裡……楊帆帶着人從公堂上出來,外面早就圍滿了御史臺的人,一見王弘義被他們鎖了,頓時大譁,馬上就有人圍上來大聲質問,馮西輝和袁寒也不含糊,扯着嗓子喊“奉旨拿人”,一番熙攘之後,那些人聽清他們果然是奉旨而來,倒是不敢阻擋了,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們。
楊帆站在後面由着他們去鬧,一雙眼睛若有意若無意地在人羣中掃視着,他不相信御史臺裡主事的人會不露面。刑部有聖旨在手,要來拿人誰也沒辦法阻攔,就算當初一手遮天的來俊臣還在,他也不能阻攔。
但是出面問問情況,安撫一下王弘義,甚而摞下幾句狠話充場面,卻是一衙主官應盡之義。若不如此,御史臺的士氣勢必一蹶不振。
果然來了。
楊帆看到急匆匆趕來的衛遂忠和侯思止,心頭暗暗一笑,只是沒有見到如今的御史中丞萬國俊,不免有些意外。此人雖無領袖魄力,但心機深沉尤勝來俊臣三分,他不會不明白,越是這種時候,他越需要出面穩定人心的道理。
不過萬國俊不來也沒關係,他要敲打的本來就是侯思止,直接對他說也是一樣。
衛遂忠和侯思止一來,御史臺的人立即閃向兩邊,給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
王弘義一見侯思止,立即激動地道:“侯兄,萬中丞呢,你們可千萬要給小弟做主啊!”
侯思止安慰道:“弘義莫慌,萬中丞去大理寺辦事還沒回來。等他回來,我們兄弟一定好生商量個對策救你出來。咱御史臺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這個公道我們一定會替你討回來的。”
楊帆啓齒一笑,道:“咳!本官受皇命審理此案,若王御史是冤枉的,本官自會還他公道,若他當真有罪,這可是陛下關注的案子,恐怕沒人能救他出來。”
衛遂忠滿面戾氣,不屑地冷笑道:“楊郎中,你真是好大的威風啊!我推事院向來只有拿人進來,被別人從咱御史臺拿人出去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楊帆微笑道:“衛御史何必這般大驚小怪,御史臺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此處若有人犯法,自然一樣難逃國法制裁。俗話說有一就有二,這回只拿了一個,下一回說不定就拿兩個,你習慣了就好了。”
衛遂忠的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厲聲喝道:“姓楊的,你別太猖狂!當我御史臺好欺不成,今日你拿我一個御史,來日必要你千百倍的補償。”
楊帆神色一冷,曬然道:“衛御史,朝中有百官,天下有千官萬官,這些心懷忠義的官,你是抓不光的。倒是你們,你以爲本官只抓一個王弘義就了事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還是先爲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走,咱們回刑部!”
楊帆把手一揮,排開衆人,押着王弘義離開了御史臺。侯思止一旁聽見他摞下的這句話,心中不由一驚:“看樣子,他們盯我御史臺好久了,怕是我們還有什麼把柄落在他的手上,否則不會這般硬氣。”
看着楊帆背影,侯思止忽然想到自己正有一樁把柄,不禁暗道:“不行,爲防萬一,我得早做綢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