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主要成員的第一次酒桌會議在熱烈、祥和、團結的氣氛中落下了帷幕。全體與會人員互相交流,紛紛發言,表達了對楊家未來發展的信心和願望,首次會唔取得圓滿成功。
飯後,桃梅和三姐兒捧了巾兒、瓶兒、盂兒之類的物事進來,伺候她們漱口淨手,又用熱毛巾拭淨了臉面,便撤去殘席,上了些乾果水果,飲料熱奶。
婉兒和小蠻都是悄然而來的,三姐兒和桃梅已經得到小蠻的嚴厲叮囑,對宅子裡的人也不可以透露半分,饒是如此,她們也只知道這是阿郎的兩位紅顏知己而不知道她們的身份和名字。
阿奴和小蠻年紀相近,又曾商量過一起劫法場,所以聊的很是投機。小蠻坐久了腰痠,便拉着阿奴,很親熱的毫不見外的上了鋪着軟綿綿被褥的羅漢牀,興致勃勃地繼續聊天,而且時不時的,兩個人還會湊到一起,彷彿一朵並蒂蓮花似的,嘁嘁喳喳的“咬耳朵,也不知在聊什麼開心的事。
這是最親熱最不見外的表現了,如果把對方當了外人,哪怕是最親近的客人,女主人都不會倚在榻上半躺着與對方聊天,這是很失禮的事。能這麼做,那就是把對方當成了自己最親近的姐妹。也只能是姐妹,至親者也有長幼,如果對方是自己的長輩或晚輩,同樣不可能這樣相見。
“女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楊帆暗自感慨着,瞧着兩人這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他甚至懷疑方纔酒桌上的那番挾槍帶棒、含沙射影的暗鬥完全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眼見阿奴和小蠻聊的非常親熱,親熱到了完全無視他的存在,被摞在一邊的楊帆揉了揉鼻子,從心裡覺得還是他的婉兒姐姐最爲溫柔、體貼,知道照顧她的男人。於是,他從婉兒手裡接過遞來的那碗蓮子羹放在桌上,順手從屏風後面取過婉兒的狐裘昭帽給她披戴上,投桃報李地溫柔一笑:“婉兒,陪我到園中走走吧!”
楊帆只穿着一襲輕裘,毫不介意此時室外正是雪花飄飄,寒風朔朔的季節,便與婉兒一起踏進了園中。
“你在想什麼呢?”
走出去十幾步遠,婉兒便乜着若有所思的楊帆,似笑非笑地打破了兩人間的寧靜。
雪中麗人,尤顯嬌媚,雖然婉兒的年齡比阿奴和小蠻大着十歲有餘,瞧她容顏嬌嫩卻不遑稍讓,只是氣質比起阿奴和小蠻要沉穩多了。此時側臉含笑,卻有種調侃般的俏皮。
楊帆打了個哈哈,說道:“沒想什麼呀,我只是覺得這雪花飄飄,尤顯靜謐,有你陪着,心裡很安寧,難得享受一下嘛。”
婉兒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虛僞面目:“在我面前,還要反穿皮襖,裝佯!”
楊帆嘿嘿地笑了起來,道:“皇帝,那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頭上會戴一頂冕冠。冕冠會在耳朵旁邊垂掛兩塊玉,那叫‘充耳’,充耳不聞。皇帝嘛,不該你聽的就不用聽,聽到了也要裝聽不見。冠冕前後要垂掛玉旒,意思就是要視而不見,不該你看的不用看,看到了也裝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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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至清則無魚,放在朝廷裡是這樣,放在一戶人家裡頭也是這樣。男人是一家之主,其實在這方面和皇帝是一樣的,該裝糊塗的時候就得糊塗着,想眼睛裡不揉沙子,想凡事盡在掌握,想所有人都完全按照他的意願行事,那就是一個瘋子。”
婉兒“噗哧”一笑,道:“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這麼木訥,倒是想得開。”
她側過臉兒來,又向楊帆嫵媚地笑:“真的不生氣麼?”
楊帆把雙手負在身後,傲然答道:“有什麼好生氣的?我相信我的女人知道分寸,我更相信我能鎮得住這個家!”
婉兒又開始撇嘴了:“臭美!”
楊帆哈哈大笑,噴得白氣嫋嫋,在空中幻化成種種形狀。
酒桌上,三個精靈剔透的小女子之間那一番暗流涌動,楊帆哪能看不出來,就算他一開始沒品出來,後來也該咂摸出一點味道了。
不過,他確實不擔心。
其實,幾千年的男性社會,早就構築了一套既嚴格且嚴密的家庭制度,功成名就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擁有十多個侍妾也不希奇,女人們共同擁有一個丈夫,邀寵求歡進行競爭那是很正常的事,不如此纔不正常。
可這爭寵多是在郎君面前溫柔款款、百般取媚,展現自己可人的一面,憑自己的優勢爭取他更多的寵愛,鮮少有人會以對別的女子坑陷污衊,耍陰謀手段來博取丈夫的歡心,因爲這樣做風險與收益完全不成例。
真若使什麼卑劣手段的話你能瞞得幾人,你能瞞得過幾時?尤其是擁有這般身份地位的男人,哪個不是見多識廣、心機深沉?一個生於深宅、長於深宅、養於深宅的婦人真能耍得他團團亂轉麼,當男人都是傻瓜,最後只能自己做了傻瓜。
當然,妻妾們之間的和睦大多不得因爲感情,而是因爲規矩。壞了規矩就會成爲後宅公敵,就算丈夫沒有因而生厭,但是還有長輩、有家族、再往上還有官府,有律條,有一層層的約束會懲罰你。
別人不說,你敢在後宅裡起刺兒,那正房大太太就能用家法辦了你!真要是偶爾有戶人家鬧到後宅不寧,那就成了罕見的大新聞,會傳得沸沸揚揚,會讓你整個人家都顏面掃地,會成爲其他男人包括女人嘲笑的對象。
《金瓶梅》、《紅樓門》,都是大宅門裡的故事,也沒見裡面那些心眼靈透、手段高明的美麗女子們對別的女人用出格的手段邀丈夫之寵,或者專寵到不許丈夫碰別的女人,就連王熙鳳都沒有過,想挑戰封建制度,就算精明如她,也要粉身碎骨。
真正的宅斗大戲,那是近現代以來,迎合現代婚姻制度才炮製出來的作品。那些爬格子的人抱着理所當然的想法,把職場上,官場上勾心鬥角的手段改頭換面地用在大宅門裡的一羣女人身上,再刻意地血腥三分,就繪製出了一副慘烈無比的景象。
當然,皇宮裡面是不同的。似武則天與王皇后斗的那麼慘烈的事情,例朝例代都有,因爲那是皇宮大內,爭的是做皇后,爭的是自己的兒子做太子,與大宅門裡的爭寵相比,收益無窮大。爭贏了你就可以改規矩、定規矩,在你之上沒有更大的一重重的規矩約束來懲治你。
即便如此,武則天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她的心機手腕和與外臣的勾結,李治本人的支持也是一個極重要的原因,因爲李治希望擺脫世家大族對他的控制,而王皇后就是世家大族捧出來的,等於是他們在宮裡的代言人,這已涉及到政治層面的鬥爭了。
至於家宅裡面的良性競爭嘛,哈哈哈……這三個女子都是冰雪聰明,懂得進退,知道輕重。婉兒是大家閨秀,心胸氣度是她的家世薰陶出來的,眼界更是在女皇帝身邊培養出來的。至於小蠻,這丫頭根本沒有嫉妒心的,只是喜歡向人炫耀丈夫對她的寵愛。
阿奴心思細膩些,卻不是小心眼兒,再者,她知道自己正策劃對付姜公子,而此事風險極大,一個不慎,自己受了傷害,那連婉兒和小蠻都不會快活。阿奴是個自卑自憐的性兒,早把這事攬到了她自己的頭上,覺得是她連累了楊帆和楊帆的家人,哪會誠心與婉兒和小蠻作對。
席間,她以及她和她,三個女子之所以如此,一大半的原因卻是故意的,她們就是看不得楊帆跟一口氣兒偷了七八隻小母雞的老狐狸似的,坐得四平八穩,笑得心花怒放。她們心中或許也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但那程度也僅止於此了。
她們不會逾矩,更不會做出格的事,楊帆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女皇帝說的好啊:“朕不怕亂,就怕不亂!”
楊大官人則以爲:“我不怕爭,就怕不爭!”
婉兒、小蠻、阿奴,哪個是會爭地位、爭家產的人,她們要爭也是爭他楊大官人對自己多些溫柔多些寵愛,楊某人對此是樂在其中,樂見其成。
婉兒一開始還擔心她們三人方纔使的小性兒會讓楊帆不快,跟他出來原就有心解釋一下,一見他看的如此通透,也就放下心來。
兩個人說笑一陣,婉兒就閒聊似談起了正事,她一邊與楊帆並肩漫步,一邊道:“張氏兄弟如今極得陛下寵愛,張易之前日已由尚乘奉御提拔爲司衛少卿,張昌宗更是從一介白衣直接提拔爲雲麾將軍、左千牛中郎將,他嫌官小,昨天陛下又加封他爲左散騎常侍了。”
這就是信息,許多事情你能先別人一步知道,就可以及時掌握很多東西,尤其是人事上的一些變動。婉兒只要見到楊帆,都會把她所掌握的朝廷上的動向和最新的一些情況說與楊帆知道。
婉兒對楊帆輕聲細語地說着宮裡事,前邊已到了一座小橋,橋上有雪,楊帆擔心她滑倒,便扶了她一把。婉兒因爲郎君這個體貼的舉動,向他報以甜甜一笑。
楊帆驚訝地道:“這兩人入宮才幾天,就升得如此神速麼?”
婉兒嫵媚地乜了他一眼,打趣道:“是啊,比你升的可快多了,我看用不了多久還得往上升,薛懷義是國公,這兩人早晚也少不了一個國公的爵位,可憐我家郎君在西域拼死拼活的,卻連一個小小的男爵都沒得到,你要不要……也去宮裡爲陛下效勞一番吶?”
楊帆隔着裘衣柔滑的皮毛在她豐臀上拍了一記,笑道:“楊某志向不高,只要服侍好我的婉兒姑娘就行啦,至於女皇那裡麼,我就不跟張氏兄弟去爭寵了,免得他們找我玩命!”
婉兒掩口嬌笑,道:“服侍人家,可沒有功名利祿、富貴榮華送你。”
楊帆在她頰上輕輕一吻,涼涼滑滑,如同軟玉。楊帆柔聲道:“有此如花美眷,足矣!”
下了小橋,前方便是一片樹林,大雪中,那落了葉子的樹枝都蒙着一層白雪,彷彿玉樹瓊枝,踩着咯吱咯吱的積雪,兩人緩緩漫步在雪淞樹林之中。
楊帆喟然道:“薛師得封國公是這兩年的事兒,他侍候陛下十多年,即便如此,陛下還是先安排他帶兵討伐突厥,藉着大捷的名頭才順勢封了他一個國公,如今這兩個小子……,陛下就不擔心朝野非議麼?”
婉兒道:“那時節,陛下雖大權在握,畢竟還是太后而不是皇帝,爲了登基,本就阻礙重重,怎好行事太過草率,予人口實。所以行事難免有些忌憚,現在卻不同了。再者說……”
說到這裡,婉兒秀氣的雙眉輕輕蹙了蹙,低聲道:“婉兒覺得,陛下自從成爲九五至尊以來,漸漸已不復當年壯志了。陛下如今除了耽於享樂,嬉戲男寵,就只是一門心思盼着能長生不老呢,連國事都不甚放在心上了。”
楊帆失笑道:“長生不老?當今陛下也學秦始皇、漢武帝,開始尋求這荒涎無稽的神仙術了麼?”
婉兒睨着他道:“郎君似乎對神仙術不以爲然?”
楊帆擡起頭,潔白的雪花嫋嫋而下,無聲地落在他的臉上、身上,楊帆彷彿想到了什麼,又看到了些什麼,目光看着迷濛的天空,非常深邃。
他向着蒼茫的天空笑了笑,轉頭看向婉兒,困惑地道:“當今陛下,所作所爲雖有受人詬病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認,她能成爲亙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女皇帝,機智權謀必有高人一等的地方。似長生不老這等無稽之談,陛下怎麼還會相信呢?”
婉兒顰着眉,猶豫地道:“既然這長生術的說法傳了幾千年,或許會真的存在吧。你想,那秦始皇帝、漢武大帝,哪一個不是人中之龍?他們還不是一樣堅信世間有長生之術麼?”
楊帆笑了笑,譏誚地道:“是啊,秦始皇信,漢武帝也信,他們被一個又一個的方士欺騙着,騙了一次又一次,漢武帝甚至被騙到屠了自己的三族,還是繼續相信、還是繼續上當。當今陛下是個婦人,婦人對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比男人更相信幾分,她癡迷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婉兒奇道:“郎君何以肯定世間就沒有長生術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