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聽楊帆說到兒女,心中頓覺傷感,她何時才能名正言順地嫁給楊帆,連她自己都沒把握。偶爾幽會,倒是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情趣,可是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爲楊帆生兒育女,她已經不小了,如果再磋砣些歲月……
想到這些,婉兒非常難過,正在憂傷之中,忽聽楊帆質疑“綠珠墮樓”,不禁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要知道‘綠珠墜樓’的故事也曾讓少女時期的她思慕不已呢,那等生死不渝的愛情何等可歌可泣。
上官婉兒忍不住問道:“郎君覺得‘綠珠墜樓’有何不妥呢?”
楊帆道:“石崇視人命如草芥,且喜炫耀。但有客人赴宴,若不能酒到杯乾,他就會殺掉陪酒的侍女。有一次大將軍王敦到他府上赴宴,因爲不擅酒,推拒不喝,他竟連殺三名少女!
那些少女嬌俏美麗,都是常年侍候在他身邊的人,有些還曾經給他侍過寢,曾是他的枕邊人,他殺起來就像殺一隻雞,可有半點猶豫?綠珠不過一歌女,與這些被殺的女子並無兩樣,只因殊美,專寵於她,要說深情那就可笑了。”
楊帆指了指那藤蘿掩映下的殘垣斷壁,冷誚地道:“今人到此,撫古思今,只記得綠珠墮樓,可有人記得那些被石崇像殺雞一般殺掉的無辜少女們麼?也許我們的腳下,就有她們當年流下的血!”
上官婉兒有些動容了,說起來,即便是她,站在這裡時想起的不也只是石崇和綠珠的愛情故事嗎,幾時想起過那些被石崇殘忍殺害的少女。這所謂的‘脈脈深情’經過後人的傳頌已是如詩如畫,竟叫人忽略了這裡曾有着怎樣的血腥。
楊帆道:“石崇此人爭強好勝,聽說這家富人用糖水涮鍋,他就用蠟燭作飯,聽說那戶富人用赤石脂塗牆,他就用花椒。別人做布障四十里,他就做錦帳五十里,永遠不甘落於人後。”
楊帆又道:“石崇如此有錢,究竟是從哪兒來的,經商嗎?他做荊州刺史時,時常派官兵打劫來往商賈。以官爲匪。聚斂財富,後來他又依附皇后賈南風,以他一向的作風,你想他那富甲天下的財富究竟從何而來?如此喪盡天良的一個大盜,只因搭上了一個可憐女子的性命,他就死的冤枉了?
他究竟因何而死?是因爲他的靠山賈皇后被司馬倫殺了,之後司馬允討伐司馬倫,兵敗之後司馬倫藉由這樁謀反案誅殺數千政敵,石崇本就是賈氏黨羽。又富甲天下,如果他想造反或暗資反賊那會怎樣?司馬倫怎會不借此機會剷除他。”
楊帆冷笑道:“可是當官兵來抓他時,他卻對綠珠說:‘我是因爲你才獲罪的!’無恥啊!,他這是逼着綠珠陪他赴死,不想讓他的禁臠落於他人之手罷了。他此前就算獻綠珠於司馬倫的心腹孫秀,就能免死嗎?司馬倫會因爲這個原因放過一個極具威脅的政敵?
綠珠死了。‘愛極了’她的石崇卻不肯死,他是被司馬倫抓走,與那數千個被株連的官員一起殺頭的。以他一向的爲人忖度,我倒寧願相信他拒絕交出綠珠只是因爲一向的跋扈,向來只有他搶別人,什麼時候肯讓別人沾他的禁臠了。
他的死更與綠珠無關,世上有沒有綠珠。他獻不獻綠珠,作爲一個官場失利卻又富甲天下的官員,他的政敵都不會放過他,可笑後人卻有意忽略其間故事。編出這麼一段悽美的愛情來,風花雪月啊,那些閒極無聊的文人也和長舌婦一般,就喜歡嚼這些東西。”
上官婉兒仔細想想,那石崇一向的爲人以及他被殺的真正原因,確也無從辯駁,只得又氣又笑地嬌嗔道:“你這人,好不懂風情,好端端一個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被你數落的這般不堪。”
楊帆道:“我只是氣不過綠珠明明是被石崇逼死的,石崇之死明明是因政爭失敗,偏要給他們披上一層脈脈深情的面紗。”
說到這裡,楊帆忽然一笑,貼着上官婉兒元寶般可愛的耳朵,低聲道:“良人在側,羨慕人家的鴛鴦之情作甚麼,不如咱們……”
楊帆的聲音又低了些,一番悄悄話兒說出來,婉兒的臉上頓時爬上一抹紅暈,她輕輕打了楊帆一下,嬌嗔道:“虧你想得出來,青天白日的,在這種地方……,我纔不要!”
楊帆道:“這園子裡沒有旁人吶,那些侍衛和僕傭都不在這兒,幕天席地,何等有趣。”
“不要不要!”
婉兒怕他用強,羞紅着臉跑開了,楊帆立即追過去,片刻之後,草木深處便傳來一陣銀玲般的笑聲……
“梓澤苑”裡的建築並不多,可是這裡的宮室雖然不多,卻是物盡其用,物盡其美,比如這座毫華之極的巨型浴室。
楊帆剛走進去,一見到浴室的樣子,就被它的壯觀給驚呆了。
這座浴室大概是在建造之初,就是把一大片優美的自然景觀給圈在了其中,所以看着那山石嶙峋,花木繁茂,以及中間用石頭堆砌出的很自然的澡池,若非頭上有屋頂,幾乎讓人以爲這是天地形成的一座池塘。
這座罩着浴室的建築同普通房屋不同,右面整整一面牆都是傾斜的窗子,窗子蒙着絲帛,陽光透窗而入,將花草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下,太陽從升起到落下,整整一天都可以照射着那些翠綠肥大的枝葉和鮮豔嫵媚的花朵。
另一側的花木上方,則有一個巨大的天窗,天窗打開後,那一側不喜陽光的植物也能得到充足的照射,而且雨季的時候,還可以打開天窗直接讓雨水傾瀉下來。
池子正上方是裝飾如巖洞一般的穹頂,左右陽光充足,置身其中,彷彿是在露天的池中沐浴,卻又擁有絕對的私密性。
在這寬闊的浴室中,還有一棵高大的桂樹,長於溫室,錯亂了時節,此時依舊開着鮮花,浴室內馨香撲鼻,沁人心脾。一些花瓣正在飄落,直接落在池水上,隨着水波輕輕盪漾,水面就像鋪了一層雪白的桂花做的絨毯。
白色的花瓣毯中,又夾雜着許多紅的黃的花瓣,那是從其它花木上飄落的,花瓣的絨毯下面又有嫋嫋的霧氣升起,這裡的水是活水,而且不是人工加熱的,這是被圈進浴室的一眼溫泉。
看着楊帆目瞪口呆的樣子,婉兒嫣然道:“怎麼樣,我這座浴池漂亮?”
楊帆奇道:“你的浴池?”
婉兒道:“當然!郎君以爲這‘梓澤苑’是太平一人的麼?‘梓澤苑’佔地十八畝,其中有五畝是奴家的,只是我這地方與她毗鄰,加上地方不大,便沒單獨立園,方纔咱們經過的那道花牆就是界限,這邊兒已是奴家置下的園子了。
楊帆想起小蠻一個宮中侍衛都能在南市擁有三家店鋪,以上官婉兒的身份要在這寸土寸金之地置下數畝田園自然也不爲難。難怪這梓澤苑的風格自然純樸,與其他人家大不相同,估計都是出自婉兒的手筆了。
楊帆欣然道:“漂亮!這裡果然漂亮,說是洞天福地,也不過份。這麼大的池子,哈哈……,若不來個鴛鴦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娘子,寬衣!”
“纔不要,你先洗,我去換衣服!”
婉兒蠻腰一扭,像條游魚似的閃開了,楊帆嘿嘿一笑,片刻之中,衣衫落了一地,只聽“噗嗵”一聲,就似一塊大石砸進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溫泉水滑洗凝脂,如果此時大剌剌地仰躺在水中的楊帆,肌膚也算凝脂的話,那就算勉強應景了。
上官婉兒在側廂的小木屋裡已經寬了衣衫,一條潔白的大浴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上面露出香滑的肩頭,下面露出秀氣的小腿,赤着一雙纖纖雙足,婉媚無比。
婉兒手裡捧着一碗藥湯,猶豫了一下,才剋制住了心中的誘惑,微微皺着眉頭,把那藥湯一口口地喝下去。
今天楊帆的一句話,把她想要爲楊帆生兒育女的念頭勾了起來,這念頭一生出來,便瘋狂地生長起來,幾乎完全佔據了她的心頭。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婉兒一口一口地吞嚥着苦苦的藥湯,在心底裡暗暗發誓,她一定要找一個機會,安排妥當後,爲她的郎君生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這個心願若不能達成,她死都不甘心。
溫泉水盪漾着泛起絲絲白霧,水面上有一層柔軟的花瓣,花瓣隨着活水一點點流去,桂樹上又有新的花瓣輕輕飄落,如詩如畫。
婉兒從小木屋裡輕手輕腳地走出來,見楊帆正仰躺在一具用漢白玉的完整巨石雕刻出來的人形榻具上,枕着石枕,雙目微闔,非常享受的樣子,趕緊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溜到水裡去。
楊帆雖未睜眼,卻似早知她已出來似的,婉兒剛一邁步,他就跟一個垂涎自己的貼身小丫環久矣,如今終於逮到了偷食機會的老太爺似的,貌似懶洋洋的、帶些色眯眯的發話了:“婉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