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愛奴被人這樣說着,不免有些羞澀,兩腮羞紅起來,好似初綻的桃花兩瓣,說不出的嬌俏可愛,可她那雙明麗嫵媚的眼睛,卻火辣辣地看着柳君璠,彷彿真的對他有了幾分情意。
柳君璠情知再飲她這杯酒,姚氏夫人那裡勢必更加不悅,可是美人情意綿綿,四下裡男人們的羨慕讚歎聲更令他心裡頭飄飄然的,這拒而不飲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當下便把心一橫,接過酒杯,欠身道:“多謝小娘子。”
說罷一仰頭,將一杯葡萄釀一飲而盡。
天愛奴嫣然笑道:“郎君真是好酒量,性情也真爽快,奴家……很是歡喜!”
這句話飛快地說完,又向他燦然一笑,好像羞不可抑似的,天愛奴提起石榴裙兒,竟然返身跑了回去。
柳君璠聽見那樣動人的話語,再瞧着這般動人的身姿,心中便是一蕩,不由暗想:“我大唐女子素來爽直,敦煌女子卻是猶勝三分了,這樣的小女子,當真是太有味道了!”
餘香嫋嫋,倩影在目,柳君璠心中癡癡,不捨地轉過身去,一眼瞧見姚氏夫人,那酒意頓醒,不由暗叫一聲:“苦也!”
此時,姚夫人那張臉,已然黑得像是一塊烤糊了的鍋盔。
……
輕車上,天愛奴倚在靠墊上,微微闔起了雙目。
那甌酒着實很烈。
她的身份很特殊,以前,她有心事也無人可訴,可是在楊帆這個一旦分手,很可能今生再會無期的陌生少年面前,她不需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心裡,只要不會暴露她現在身份的便可以說。
她更不需要把所有的本性全都埋藏起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讓她很放鬆,久久壓抑的情懷便有些放縱。她還是頭一回喝這麼多酒,再經過一番熱舞,此時酒力起來,她真的有了幾分醉意,可是,這微醺的感覺,真的很好。
楊帆看着她酡紅的臉頰,將自己的靠墊從腰後拿出來,輕輕一搭她的肩頭,也給她墊到背後,讓她坐得更舒服些,這才輕聲責怪道:“你想接近他,佯醉即可,何必真的喝這麼多。”
天愛奴閉着眼睛,讓窗外輕輕吹進的風吹着她的臉頰,絲絲垂下的秀髮在她頰上輕輕地拂動着,元寶似的耳朵時隱時現。聽了楊帆的話,天愛奴也不睜眼,只是輕聲道:“我喝酒,不是因爲他。”
楊帆問道:“那是因爲什麼?”
天愛奴似有若無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車輪轆轆,聽在耳中有些沉悶,見天愛奴倚在車角,似乎已經睡着了,楊帆便沒有再問她,他輕輕靠在座背上,閉上眼睛假寐。
過了半晌,天愛奴輕輕的聲音才低低傳來:“我喝酒,我快樂,我學做最好的美食,學裁最好的衣裳,要讓自己住的地方儘量的舒適,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爲……,我不想讓自己受委屈……”
楊帆輕輕張開眼睛,看向她。
天愛奴倚在車角,彷彿睡熟了一般,她依舊沒有睜開眼睛,聲音喃喃如夢囈,在她眼角,掛着隱隱的淚痕,她輕聲地說:“因爲,我把每一天,都當成自己的最後一天過!”
楊帆凝視着她,許久許久。一個如花少女,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慨,爲什麼會這樣的想法?在她心裡,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楊帆很想問她,當年那個從饑民口中救出她的人到底是什麼人,但他只是看着,終究沒有問出口。
轆轆聲漸漸輕微,輕車離開了青磚平石的十字大街,駛入了幽仄狹長的黃土小巷……
……
山水有相逢。
山不去就水,水便去就山。
只要有心,總會碰頭的。
柳君璠忍氣吞聲,再三討好,撒嬌賣乖,最後少不得又在榻上使盡渾身解數,總算哄得姚夫人轉怒爲喜,不再怨懟,柳君璠這才放下心來。
爲了哄得姚夫人開心,幾天以後,他又張羅請姚夫人與她私交甚篤的幾位貴婦人出遊,出遊的地點並不太遠,就在洛水邊上。
消息很快就被楚狂歌手下那些城狐社鼠打聽到了,於是,“夏侯櫻”也來了。
洛水悠悠,伴隨着許多神奇的傳說。
諸如河圖洛書的傳說,諸如秦始皇巡幸洛陽,祭祀洛水,忽有“黑頭公”自水中出,向他大喊“來受天之寶”,激動的秦始皇手舞之,足蹈之,放聲高歌:“洛陽之水,其色蒼蒼。祭祀大澤,倏忽南臨……”
武則天怎麼能讓始皇帝專美於前呢?
於是,去年洛水中突然有人打撈出一塊石頭,上面刻着“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四個大字,洛水又出吉兆了!
武則天大喜,立即封此石爲“天授聖圖”,封洛水之神爲“顯聖侯”,封洛水爲“永昌洛水”,國號也就隨之改爲永昌元年了。
貌似從這個故事開始,大家已經聽到過很多元年了,難道已經過了很多年麼?
非也。
只因爲武則天喜歡改年號。
女人嘛,就算是從古到今,獨一無二的女皇帝,既然是女人,也難免有情緒化的一面。
今天的星星比較亮,武后很開心,要改個年號;明天的暴雨比較大,武后很不開心,她也要改個年號;後天武后長了一顆新牙,武后又開心了,她還要改個年號。
如此下來,在武后掌握政權期間,一年要改兩次甚至三次年號,以致元年無數,光從年號上論的話,許多唐人想要說起某年某月的某件事,也要推算半天,才知道那年到底是距今的哪一年。
老天爺是否相中了武媚娘,讓洛水之神顯現神蹟,以支持武媚延續秦始皇的豐功偉業,對老百姓們來說並不重要,他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肚皮能否吃飽。
而洛水出現了“神蹟”,武后一高興,投桃報李之下,便下旨禁止在洛水裡漁釣,這可苦了居住在洛河左右的漁家,他們要麼放棄祖祖輩輩從事的捕魚之業,要麼就得遷離洛河,到他處捕魚爲生。
漁戶大量遷走,或者改從其它行業,倒使得洛水兩岸一片清幽,成爲達官貴人們踏秋散心的一個好地方。
這時候的洛水,還是浩渺無際的一條大澤,漕船絡繹,駛於河心,帆檣林立,遮天蔽日。河邊則岸柳成蔭,芳草萋萋。
直通皇宮正門的一道長橋橫亙於洛水之上,橋上人車熙攘。這座橋叫“天津橋”,因爲接連着皇城的正門,每天清晨,曉月尚高掛空中,橋上便車水馬龍,因此成爲洛陽一景,被稱爲“天津曉月”。
洛水邊上,清靜安閒。
一片空曠的河岸空地上,用竹竿插地,緊挨着河水圍了一圈布圍子,只放出臨河的一面以觀風景,布圍子裡邊吹着篳篥,撥着箜篌,隱隱傳出歌樂之聲,看起來是個大戶人家在此踏秋。
百丈之外另一處地方,也圍了一圈布圍子,不過距河岸還有數十步距離,一些家僕下人正在布圍子外面蒸煮烹炙,調製各種美味,肉香迎風飄散,而布圍子正面的空地上,則有兩個力士正在相撲,帳圍之中,就是姚夫人一行人馬。
這時,又有一羣人來了,鮮衣怒馬,一看就是非富即貴。
伴當的壯漢們一個個粗獷威風,中間簇擁着一雙少年男女,胯下也是雄駿的大食馬。
這雙少年男女都頭戴錦繡渾脫帽,身穿翻領窄袖袍,腳下蹬一雙黑色鹿皮小靴,緊腰修背,風度翩翩。
少年身材修長,細腰猿臂,朗目如星,鼻如懸膽,只是一笑時頰上便有兩個酒渦兒,俏則俏矣,卻不免減了幾分男兒的俊朗豪氣。
少女比他要矮一些,身材嬌小,明眸皓齒,因爲身着男裝,反而顯得更加俊俏。
這雙少年,正是楊帆和天愛奴。
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卻伏着一頭金錢豹,馴獸師緊緊隨在豹子旁邊。
他們在洛水邊停下,一副也要在此觀賞風景,聚會野餐的樣子。
他們選擇的地點好巧不巧的,正在那兩處帳圍子中間的位置。
P:注,唐代馴豹,隨主人出獵遊玩時,常伏於馬背攜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