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回來啦!”
楊帆回到家,走到第三進院時,刻意地停了一下,先把神情調整到最從容、最坦然的狀態,然後便一臉欣然地進了花廳。
“郎君先等一下,這幾天是盤賬的日子,昨兒是七夕,客人最多,奴怕影響了生意,又耽擱了一天,晚上拿了兩家的賬簿回來核一下,明早兒還得送回去,馬上就好啦。”
小蠻頭也不擡,纖纖玉指“啪啪”地打着算盤珠子。
楊帆一見妞妞沒像平時一樣歡天喜地的接自己進來,現在又忙着盤賬,心中微凜,趕緊放輕了腳步,輕輕挨近,小意地在她身邊坐下。
小蠻手裡挾着筆,打起算盤珠子來依舊靈活的很,另一隻手則翻着帳簿,楊帆就坐在側面,自家媳婦兒那臉蛋,跟鴨蛋清兒似的瑩白如玉,長而整齊的美麗眼睫毛,點漆似的美眸,小瑤鼻兒,櫻桃嘴兒……小蠻神情很專注,於是楊帆很忐忑。
“啪!”
一聲脆響,就像一個大鞭耍的硬是要得的車把式掄起大鞭在半空中炸了一個鞭花,小蠻尾指一勾,那算盤珠子撞在竹製的橫檔上,竟然發出極響亮的一聲,楊帆登時一個哆嗦,身子陡然坐得筆直。
小蠻喜孜孜地道:“好啦!總算把這兩本帳搶出來了!”
楊帆趕緊拍馬屁:“娘子辛苦了,娘子盤賬的本事也見長,這纔多一會兒功夫,兩家店鋪的賬就盤完了。”
小蠻白了他一眼道:“哪是兩家,這只是一家的,另一家的帳等晚飯後再說了。”
楊帆趕緊道:“一家的賬這也是神速了,也就娘子有這般本事,要不然咱家的生意那麼紅火呢,前兒晚上我做了夢,夢見娘子是善財童子轉世呢。”
楊帆說着,忽然發覺跟馮西輝馮主事混了幾天,自己拍馬屁的本事竟然見長,當真是近墨者黑呀。
小蠻“吃”地一笑,哼道:“無事獻殷勤,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哪有哪有,就是前兒晚上跟你說的那事,我都交待明白了。”
楊帆點頭哈腰地說着,飛快地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對小蠻道:“喏!娘子瞧瞧,這是甚麼?”
“呀!好漂亮!”
小蠻的眼睛亮起來,楊帆自得地道:“那是,我今兒下午提前從衙門裡溜出來了,在坊市裡轉悠了好久,就選出這麼一件最中意的。好看吧?也就娘子才配得上這樣的玉飾!”
楊帆從懷裡拿出來的是一支玉步搖,通體晶瑩,簡約古樸卻又不失優美,細長如弦月的玉釵,頂端一朵迎春花,是用一體的玉石雕成,下端又垂三片柳葉兒似的細長玉飾,都是青白色的美玉,上邊有極細的紋路,花瓣頂端有細鏤孔,懸掛在上面的玉鉤兒上。
這枝玉步搖本身就是成色極高的上等美玉,要在這美玉上雕孔鏤刻,雕琢不同層次的花紋、枝葉和紋路,更是需要特別高超的玉雕技巧,小蠻未嫁前經營的三家店鋪中最主要的就是珠飾店,自然是識貨的。
“美吧?來,我替娘子戴上!”
楊帆趕緊上前,將小蠻頭上那枝金包象牙的釵子取下來,又把玉步搖輕輕插進烏黑的發間,玉葉兒輕擺,果然給小蠻增加了幾分靈秀的氣質。
楊帆立即撫掌做讚美不勝狀,小蠻輕輕撫摸了一下發間的步搖,似笑非笑地道:“郎君現在用膳麼?”
楊帆搖搖頭道:“剛剛回家,先歇會兒吧,不着急吃東西。”
小蠻道:“也好,那咱們到庭院裡坐一下吧,剛盤了賬,有些頭暈。”
楊帆剛纔有些裝模做樣,這回可是真的關切了,有些緊張地道:“娘子也是練武之人,身體一向強健,怎麼會有些頭暈呢,可是生了病了?”
小蠻打開他摸向自己額頭的手,白了他一眼道:“昨兒一宿沒睡,一直在店裡頭,直到今兒傍晚纔回來,怎不頭暈?”
楊帆驚道:“娘子昨晚算了一夜的帳?”
說到算帳,楊帆心裡先自一跳,小蠻沒好氣地道:“昨夜怎能算帳,是在店裡幫忙啊。人山人海的,昨兒一天生意,足足抵得平日六天的進項。”
“原來如此!”
楊帆鬆了口氣,陪着小蠻到了庭院中,他家庭院中也植了一棵高大的桂樹,樹下有兩張紫檀的竹美人,通體瑩潤,包漿自然,兩人在夏日時常在榻上乘涼,蹭得更是光潔無比。
“錢這東西,是永遠也賺不夠的,咱家這錢三輩子也享用不盡了,倒也不必太過勞累。”
楊帆等她在一張竹美人上坐了,便也在另一張榻上躺下來,腦袋枕着雙手,吁了口氣道:“昨夜我也是一宿沒睡啊,不過還好,白天在衙門裡補了一覺。”
小蠻的俊眼溜過來:“哦?郎君也一夜沒睡嗎?”
楊帆趁機道:“是啊!在定鼎大街轉悠了半天吶,差點兒就從端門逛到定鼎門。昨兒皇帝從端門上向下拋灑七孔針和金鈿針來着,我本想替娘子揀一枚回來乞個巧兒,可惜沒打頭籠,那針落了地,還上哪兒找去?然後呢,就過天津橋,一路逛下去了……”
楊帆就跟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的,不光是把昨夜見過的那抽驢腸、煎活鴨的事兒細細講了,還有路見不平搭救民女的事兒給講了,又仔細回憶着昨日所見到的諸般遊戲都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務求把這大庭廣衆之下的事情填滿整夜的空白。
奈何,他昨夜在長街上逛的時間還真不算長,所以講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小蠻眨眨眼道:“繼續啊,接着去了哪兒?”
楊帆呆了一呆,迎着小蠻的目光,忽然沒了瞎掰的勇氣,於是嚅嚅地道:“後來……,我們乘舟遊洛水來着……”
小蠻的眼睛輕輕地眯起來:“就你們倆呀?”
楊帆馬上道:“還有梢公、還有舵公,還有廚子,還有八個女相撲手。”
小蠻白了他一眼,道:“他們也跟你倆同在船艙?”
楊帆不說話了,沉默片刻,賭咒發誓地道:“我可以保證,昨夜艙中雖然只有孤男寡女,可是我們絕對沒有發什麼。”
小蠻一行貝齒輕輕咬了咬薄嫩紅潤的下脣,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呀……”
“哦?”
“你說……,要是我跟某個男人在夜深人靜、黑燈瞎火之處獨處了一宿,然後我說什麼都沒發生過,你相信我嗎?”
楊帆把一張臉揪得跟包子似的,說道:“相信!”
小蠻張大眼睛:“真的相信?”
楊帆用力點頭:“真的相信!”
“那你苦着個臉幹什麼?”
“相信……相信我也不樂意啊!”
“噗哧!”
小蠻忍俊不禁,忙又板住臉,冷哼道:“你也知道不樂意呀,那人家就樂意了?”
楊帆低聲下氣地道:“我事先不是跟你說了麼,有些事,還是跟她說明白的好。你說這種情形下,我跟她還能做什麼?”
看來常規辦法是不能讓娘子心平氣和了,楊帆眼珠一轉,偷偷一掃,不見三姐兒和桃梅那兩個丫頭在跟前,便向小蠻傾了傾身子,小聲道:“爲夫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蠻好奇地問道:“你怎麼證明?”
楊帆把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在她耳邊嘰嘰碴碴了一陣兒,小蠻騰地一下俏臉飛紅,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一眼,嗔道:“嘁!你少來,你呀,讓你折騰一宿都不帶累的,這法子能證明什麼?”
楊帆見“交公糧”以示清白的法子不獲採用,不禁無辜地道:“那要我怎麼說,你才相信?”
小蠻笑微微地道:“好啦,不難爲你啦。打一開始,人家就是相信你的,若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哪個?”
楊帆心中一暖,一塊大石落地,忍不住拉過她的小手合在自己掌心,也不說話,只是讓那體溫漸漸融合在一起,心中溫馨無限。
桂花樹下,燈影闌珊,斑闌的陰影中,一對小夫妻暱喃低語:
“娘子明明相信我,怎麼還故意作弄,方纔我真以爲你心中不快,你不知我有多急……”
“那怪誰呀?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偏偏自己弄出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看着就叫人生氣。”
“呃……,這麼說,倒是我弄巧成拙了。”
“嘻嘻,那也不是。雖說郎君昨夜是不得已,奴家也相信郎君的爲人品性。不過……,即便全都相信,這心裡頭還是有點兒不舒服,你說我不衝你撒氣衝誰撒氣去?”
“咳咳,娘子言之有理。”
“還有啊,郎君以後長點心吧……”
“嗯?我又怎麼啦?”
“你以後要是想買東西哄我開心,那東西貴了賤了都沒關係,可你別從咱們自己家的店裡頭買啊,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咱家的貨啦。”
“哦,我記住了……”
“不過呢,你這麼做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人家還是很開心的。以後就這樣,凡是咱們自己家有的,就別去外面。”
“嗯嗯,咱自己家有個如花似玉百媚千嬌的小娘子,一定不去惦記外邊的女人。”
“我可沒說喔……”
“爲夫自己領會的!”
“嘿嘿,舉一反三,孺子可教。奴奴在店裡只要發現有這麼聰明的夥計,就會提拔他做二掌櫃的。”
“既然如此,本二掌櫃的晚上幫掌櫃的盤帳吧。”
“可別,你是越幫越忙,我這賬其實也好算,倒是你那衙門裡的那筆糊塗賬……”
小夫妻說笑了一陣,終於認真起來,小蠻坐起身,關心地問道:“怎麼辦呢?”
楊帆的神情也認真起來,他沒有起身,只是輕輕拍了拍小蠻圓潤結實的大腿,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從林梢透下的星光,眼中似也泛起了凜凜的星光:“你放心,我也該盤賬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