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不語。
天愛奴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們兩個小賊,一個甘爲青梅竹馬的童年玩伴去做牢,一個竟不惜爲她去殺人,市井之間,果然多義氣之輩。”
楊帆無法再遮掩了,輕嘆道:“阿奴,你回去睡下吧,明日一早,你就離開了,我的事,你不用管。”
“我並不想管,可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走上絕路!你那偷東西都嫌三腳貓的功夫,半夜三更的去殺人,真能成功?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楊帆笑了笑,道:“或許有,但我想不出!”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如非得已,我並不想殺人。其實,我本想用你贈我的珠寶,換回寧姊自由之身的……”
天愛奴微微側了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楊帆,那些珠寶的價值,楊帆這種市井兒不見得能準確地估出價值,但他一個做小賊的,多少能猜出它的大概價值,這麼一筆財富,他竟可以爲了一個非親非故亦非情侶的女人而輕易捨棄?
天愛奴微微地一剔娥眉,道:“我贈你的這些珠寶,雖非極其貴重,卻足以讓你擺脫貧困,步入小康之家,娶一房稱心如意的娘子,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你……捨得就這樣送出去?”
楊帆淡淡地道:“阿奴,或許庸庸碌碌、忙於生計的小民,在你們這些能高來高去的豪俠眼中,是一些螻蟻般的存在。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不重友情、不知義氣!明珠一斛,在我心中,並不比親友一笑更加寶貴!”
天愛奴的眸光更加明亮,反問道:“那麼,爲什麼你又改變了主意?”
楊帆道:“因爲,這其中有個姚氏夫人從中作梗。這個姓柳的,若是有志氣、有本事,就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他拿這筆錢做營生,很難!而這筆錢夠他揮霍多久呢?對他來說,那姚氏夫人才是一座隨用隨取的金山。
這個無賴行子雖然毫無骨氣可言,卻談不上愚蠢無知。如果誘之以利,恐怕反叫他覺得奇貨可居,愈加不肯放手。更何況,有個姚氏夫人從中挑唆,這個法子,行不通!”
“所以,你想殺了他?”
“殺了他,人都不在了,婚姻自然解除。”
天愛奴微微一笑,道:“說的是,可是真能如你所想這般簡單?你也知道那姚氏夫人的身份,如今你們兩次登門提出退婚,姓柳的不肯答應,於是他死了,姚夫人會怎麼想?如果她知會官府,你說官府會查到誰的頭上?”
楊帆咬牙道:“那……我就連她一起殺了!”
天愛奴輕輕搖頭:“你們一連兩撥人登門吵着和離,知情人除了姓柳的,是否只有姚夫人一個?姚夫人既有這樣一層身份,萬一她娘跑到太平公主府哭訴一番,官府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大動幹弋,你想幫助那位小寧姑娘,結果反而要害了她了。”
楊帆怔住,他實未想到這麼做竟然還有如此麻煩的結局。
天愛奴凝視着他,緩緩說道:“殺人,就要利用你想殺的人精神最鬆懈的時候出手,動手時要找出他的破綻。才能一擊得手。對付一個人也是一樣,也要找出他的弱點,你要殺那姓柳的容易,卻無法避免後來的諸多麻煩。
這姓柳的極其貪財,要想讓他改變主意,還是得從財字上着手。你本打算動用那些珠寶,這個想法沒有錯,只是,你用錯了辦法,直接賄之以利,那是行不通的。”
楊帆目光一亮,脫口問道:“莫非……你有妙計?”
天愛奴道:“先點了燈,好麼?”
燈亮了,一室昏黃。
天愛奴的半邊面孔映在燈光下,晶瑩似蛋清,幾綹秀髮輕輕垂在頰上,晚妝稍亂的她,似乎比平時的清冷多了幾分嫵媚的味道。
她的眸子像天上的星辰一樣明亮,可是看着星辰,不會有看她雙眸一般的心動,她本就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小美人兒。
月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顏色。
燈下看美人,與月下看美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然則月冷而燈暖,所以同樣的美麗看在眼中,便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景緻,月下詩情畫意,叫人品鑑欣賞的意味更濃,而燈下,卻容易生起愛慕佔有的感覺。
楊帆盯着天愛奴的目光就很熱切,卻與男女之情全無關係。
天愛奴見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只好開門見山地道:“眼下的問題是,那個無賴貪財好利,可是相對於取之不盡的姚夫人,你這筆錢雖能令他心動,但他未必就肯爲此得罪姚夫人。而由於姚夫人的特殊身份,你想動武也大爲不妥。”
楊帆迫不及待地道:“阿奴可有良策?”
天愛奴白了他一眼,誘導道:“如果有一個比姚氏夫人更有錢、更有勢力、也更美貌的女子垂青與那個無賴,甚至願意嫁給他,你說他會不會迫不及待地與你的寧姊和離,而且不惜得罪姚夫人?”
楊帆泄氣道:“你也說他是無賴了,我上到哪兒找這麼一位瞎了眼的大家閨秀,願意下嫁與他?”
天愛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道:“真是個笨蛋!你既然捨得將我贈予你的珠寶拿去換取江旭寧的自由之身,難道就不能由它變出一個豪富千金?”
楊帆目光一亮,欣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錯!這個主意似乎可行,你讓我想想。”
楊帆低頭沉思片刻,緩緩地道:“要用這些錢,變出一個豪富千金來,容易。奈何,要找這個裝扮豪富千金的人卻難。你想,尋常女兒家,誰肯拋頭露面陪我去扮一個騙子?再說那些小家碧玉,縱然願意幫忙,總不免有些小家子氣,又豈能扮得出一位大家閨秀的氣派來?
那個姓柳的雖然是個卑劣齷齪的無賴行子,卻不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人,這樣的女子只要稍一接觸,焉能騙得過他?若是僱一個青樓豔妓……,裝裝豪富千金的派頭倒是使得,可她們那副煙視媚行的德性,又哪裡像個大家閨秀了,而且這等人不可靠,也不能用……”
楊帆說到這裡,看着對面的天愛奴,雙眼一亮,熱切地道:“法子是好法子,可要有個合適的人選才能實施。阿奴,還請慨施援手。”
天愛奴又好氣又好笑,嗔道:“本來是幫你出主意的,怎麼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的。”
楊帆搓搓手道:“臨走之前,便做了這樁好事吧。阿奴,你也是女兒身,應該明白,此事關乎一個女兒家的終身幸福,相信你也不忍坐視她跳進火坑。”
天愛奴沉吟片刻,頷首道:“也罷,那我就再幫你一回,此事一了,你的恩情,我可是都還清了!”
楊帆長身而起,長揖道:“阿奴高義,楊某這裡代寧姊多謝了!”
天愛奴冷哼道:“少說那些沒用的,咱們還是商量一下該如何行事吧!”
一燈如豆,二人對坐,竊竊私語,將過三更時分,天愛奴掩口打個哈欠道:“成了,明兒咱們就開始行動,明天一早你先去安撫一下那位馬姑娘,叫她稍安勿躁,免得壞了咱們的計劃。”
楊帆道:“好!只是……”
天愛奴乜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擔心甚麼?”
楊帆稍一猶豫,才擔憂地道:“我忽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會勾引人嗎?”
天愛奴杏眼一瞪,楊帆忙解釋道:“你不要生氣,事關重大,我不能不小心。我是擔心……你能讓他上鉤麼?”
天愛奴怒道:“我怎麼就不能?”
楊帆嘀咕道:“瞧你那張債主的臉……”
天愛奴幽幽地道:“就他,還用勾引麼?”
楊帆怔了怔,撫掌笑道:“不錯,這位仁兄只認得錢,只要金銀開路,就算是個母夜叉,他也一定千肯萬肯,是我多慮了……”
天愛奴的一雙眼睛又變成了殺人的利劍,狠狠地瞪着楊帆。楊帆發覺不妙,趕緊往榻上一倒,說道:“睡覺,睡覺,明兒一早還要起呢。”說着一揮衣袖,便滅了燈燭。
天愛奴冷哼一聲,返身往外走,拉開後門的時候,清冷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她笑的極含蓄,先是紅脣微抿,笑意如湖水漣漪般由脣邊漾起,漸漸暈滿整個臉龐,直達眉梢眼角。
在這靜謐的夜,那笑恰似子午時分的一朵曇花,優雅地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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