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對丘神績謀反一案的處治一如既往的迅速,這種不經過縝密、詳盡的調查,不經過複審,迅速的定案、判決,對謀反大案簡單快捷的處理風格正是在四大酷吏持續不懈的努力下形成的,如今作繭自縛,他們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丘神績被判謀反,棄市處死!
周興作爲同謀,被判流放嶺南!
今天正是處死丘神績之日,由武三思監斬。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今岑長倩、韋方質已經死在獄中,相權派元氣大傷。而武承嗣全面潰敗,其重要爪牙幾乎損失殆盡,在這場惡戰中,一直袖手旁觀的武三思成了獲利最大的人。
宦海中人,個個都是人精,即便彼此的政治智慧、政治謀略有些高下,在智囊幕僚的輔佐下也不會相差的太遠。有時候,一個判斷失誤、形勢的發展一旦脫離了自己的控制,未必就不會別人趁虛而入。
此時看來,太平公主的驅狼鬥虎之計似乎是失敗了,武三思這匹狼成了最大的利益獲得者,而太平公主並沒有從中佔到什麼便宜,也沒有因此壯大了自己的政治力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朝廷宣佈丘神績、周興謀反的第二天,李昭德上奏天子,大談親王宗室插手朝政之利害,天子深以爲然,立即免去武承嗣的宰相之職,並且升李昭德爲內史,一躍成爲宰相之首。
武承嗣本人雖然全身而退,但是他丟了宰相的職務,手下幾個重要的爪牙也被剪除一空,黯然退場。
隨即,武則天又詔告天下說:“周興身爲秋官尚書,掌管國家刑獄,多次構陷朝臣,言其謀反;國家自有國家的律法,就算是朕也不能違背,所以只能依法辦事!
朕也曾懷疑過周興舉告不實,曾經令近臣到獄中親口詢問過犯案的大臣,可是他們畏於刑罰,皆有親筆供狀,承認所犯罪行,所以朕對周興等惡吏的所作所爲從未懷疑。
朕垂拱而治天下,耳目賴於文武,大臣或畏其權勢,或恐受株連,或曲意諂媚,皆順成其事,以致陷朕爲淫刑之主,令朕痛心疾首。今奸佞伏誅,還望衆卿揭發其罪,平反冤屈,以挽朕之過也!”
這道聖旨一下,朝野間揭發周興、丘神績罪行的奏章不斷,曾經被他們陷害過的官宦士紳人家奔走相告,雀躍之態溢於言表,然而宰相韋方質,岑長倩和歐陽通等一班大臣終究是已經死了。
這些人在武則天看來都是不甚可靠、與武家不是一條心的官員,但是她登基之初,又不可能擢用太多隻是忠於自己卻無宰相之才的人,不得不啓用他們以穩定政局。
而今政局漸漸穩定,這些人終於被清洗了。周興、丘神績等人本是爲了迎合上意,替她剷除秉政的障礙。如今,這些爪牙爲了個人權利拉幫結黨,做出了對她的統治有害的行爲才被除掉,但是就算死,他們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被榨取出來了。
武則天很輕鬆地就把自己擺脫出來,把所有的罪惡都推到了這些酷吏們的身上,周興和丘神績這兩條看門犬成了替罪羊,這場政爭中最大的獲利者,究竟是武三思還是武則天,還真的不好說。
四面八方通向這裡的道路早就被蜂擁而來的百姓擁塞得水泄不通,許多曾被周興、丘神績迫害過的官紳全家出動,在法場周圍擺下香案,有些人焚香禱告,痛哭流涕地祭告着親人,有些人對天子的聖明感激涕零,因爲自家的冤屈終於得以昭雪,而向宮城方向叩拜不止。
監刑官武三思高坐在監斬臺上。
遠處,由羽林衛將士警戒押送着的囚車正向這裡緩緩行來。
武三思側首對一名心腹低聲問道:“周興已經上路了?”
那人道:“是!周興的囚車剛剛離開洛陽,小的遵照王爺吩咐,已經派了人一路尾隨下去。”
在謀反罪名之下,真正掩飾着的是丘神績、周興他們爲了爭權、爲了太子之位而不擇手段的種種不法行爲,和這些行爲對大周江山的危害,而在這些惡行中,丘神績是急先鋒,周興或者是出謀畫策的那個人,但在武則天心中,他爲惡顯然不及丘神績之多,所以對這個爲她立下汗馬功勞的鷹犬,武則天動了一絲惻隱之心,沒有判他死刑,而是流放。
“嗯!”
武三思捻着鬍鬚冷冷一笑,低沉地道:“打蛇不死,後患無窮!聖人從不畏殺,今既判周興流放,而非棄市,看來是對他還有些不捨啊,不讓他死,終究是個禍害,等他離開洛陽,找個合適的地方,就送他去見丘神績吧!”
“諾!小人一定安排妥當!”
武三思擺擺手,道:“去吧!”
等那人離開了,武三思就探着頭向刑車駛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頗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丘神績在軍中多年,部衆甚多,今日處斬丘神績,爲防萬一,禁軍已經全部進入戒備狀態,九城都在皇帝最親信的北衙禁軍控制之中,就連押送人犯上刑場和刑場周圍執行警戒安全的人,都不是洛陽府或者刑部、大理寺的公人,而是羽林衛。
楊帆騎在馬上,率領羽林衛將士押送着丘神績的囚車,緩緩駛向法場。
丘神績一身死囚的服裝,頸上戴了大枷,立在囚車之上。囚車轆轆而行,丘神績的臉色一片灰敗,兩旁百姓投擲過來的菜幫子臭雞蛋砸在他的頭上、臉上,他像是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的嘴裡塞着一個木球,把嘴巴撐得大大的,臉頰就顯出幾分古怪來,合不攏的嘴巴連吞嚥動作都做不了,所以口水不時順着嘴角流下來,就像一箇中風病人。
臭雞蛋砸在他的額頭,液體淌下來,流到他的嘴裡,又和着口水一塊兒淌出來,其狀之狼狽,當真是無法形容。
對犯人行刑要塞上他們的嘴,始於垂拱四年,也就是四年前。那一年,處決被誣告的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時,郝象賢破口大罵,在刑場上慷慨陳詞,歷數武則天的罪惡,連她和薛懷義通姦的事都說了出來,弄得武則天尷尬不已。從那以後,處決人犯就必須塞上口球,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丘神績對武則天的秘密掌握的更多,包括武則天指使他處死太子李賢這個儘管盡人皆知卻絕不能坐實的事情,這個人當然更加不能叫他開口。
楊帆並沒有阻止百姓們泄憤的舉動,他只是勒了下自己的馬繮,距丘神績遠了一些,免得受了池魚之災。沒有人察覺這位年青的羽林衛將軍,一臉平靜的背後是如何的心潮澎湃。
桃源小村的慘烈景象,依稀地又幻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的爹孃、阿姐、小村裡的鄉親……,童年的鉅變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從南洋萬里迢迢來到這裡,這是他的最後一個仇人。
今天,丘神績就要伏誅了,是因爲他提供的證據而被處死的,是死在他的手裡,他的最後一個仇人終於也要死了,從童年時期就壓在他心頭的這份重擔終於可以卸下。
看着道路兩旁許多受丘神績迫害過的人家擺設的香案,楊帆禁不住想要流下淚來。他現在好想對屈死的親人們大聲宣告:“爹、娘、阿姐,你們的大仇,終於報了!”
楊帆仰起臉來,讓眼中的淚光悄悄散去。
今天的天空非常晴朗,只在天邊飄着幾朵白雲,天高雲淡,讓人的心胸也莫名地開闊起來:“爹孃和阿姐的冤仇已經報了,所有的仇人都已經死了,妞妞,你在哪裡?”
天邊的雲,好象一個小女孩的笑臉。雲形像一張瘦瘦的小臉,薄厚不勻的色彩像是她臉上髒兮兮的模樣,上邊參差的邊緣像是她亂糟糟的頭髮,她好象正向自己笑着,嘴巴里缺了兩顆門牙。
楊帆向着那雲微笑了一下:“妞妞,阿兄一定會找到你的!”
楊帆已經七八天不曾回家了,自從丘神績案發,洛陽城和宮中就一直處於嚴密戒備狀態,作爲宮廷戍衛的重要將領,楊帆這時哪能走得開。
小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平時楊帆在家的時候,她最怕的就是從店鋪裡回來面對着他的時候;最羞窘的時刻就是每天晚上,雖然楊帆睡在地鋪上,可兩人畢竟是同室而眠,羞得她連外衣都不敢脫,翻個身都怕被他聽見,弄得她每晚都睡的不自在。
可是,這些天楊帆不在家,每天回到家看不到楊帆,每天晚上看到榻邊空蕩蕩的地板,她的心裡也是空空蕩蕩的,總像是缺了點什麼、丟了些什麼,幾天下來,弄得她吃飯也沒胃口,睡覺……似乎也更難入眠了。
“夫人,阿郎回府了!”
三姐兒的叫聲在臥房外剛剛想起,小蠻就興奮地跳了起來。
“哎喲!”
因爲動作太急,梳子未及放下,扯着了頭髮,疼得她“哎喲”一聲,但她根本顧不及這些,只把牛角梳子往妝臺上一丟,一個箭步躍到了門口,拉開房門,雀躍地道:“他回來了,在哪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