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杖是一種專門的施刑用具,一般用慄木製成,打人的一端削成槌狀,外包鐵皮,鐵皮上又有倒勾,一棒打下去只要順勢一拖,倒勾就能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來,所以廷杖之刑只要施刑人不肯手下留情,一般三十杖下去必死無疑。
李昭德到了宮前,一聽天子吩咐賜予杖刑,卻沒有說明打多少杖,更是喜上眉梢。一聲“用刑!”吩咐下去,兩個羽林衛士便掄起了大杖。
因爲這年代施杖刑一般都是起個懲誡、着辱的作用,少有把人活活打死的,所以兩個羽林軍一棒打下去,手上雖不曾留力,卻不曾用那“拖”字訣,几杖打下去,王慶之雖然連連呼痛,呼聲倒是愈來愈高亢。
王慶之此番入宮請願,又彙集來三千多人,除了一些與武氏一族有方方面面關係的人,其餘的都是他花錢僱來的閒漢,這時一看王慶之被打,這些人紛紛鼓譟叫罵起來。
李昭德看在眼裡,冷冷一笑,對羽林衛副將費晟軒道:“本相眼裡從來不揉沙子。如今既奉命監刑,你們若不用心着些,只怕今日不好向本相交待!”
今日當值的還是左羽林衛,左羽林衛郎將就是楊帆,不過楊帆因成親告假在家,現在由他的副手費晟軒主持事務。費晟軒知道自家這位郎將來頭小,且與武氏友好,因此對爲武氏搖旗吶喊的王慶之未敢下重手,但是李昭德既然這樣說了,費晟軒就不好手下留情了,這位宰相同樣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費晟軒心道:“反正這是李相爺的吩咐,回頭郎將若是怪罪下來,我只管推到李相身上就是了!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也怪不到我的頭上!”
想到這裡。費晟軒便對兩個等待施刑的羽林衛士兵遞了個眼色,手擡起來,捋了一把鬍鬚。然後向下重重一放,這是用大刑的意思,那兩個膀大腰圓的軍士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裡。用幾不可察的動作輕輕點了點頭。
頭兩個軍士打了二十杖便退下歇息了,剛剛得了示意的這兩人把大杖一頓,便大踏步走上去。
王慶之被打了二十杖,傷雖不重,業已屁股開花,一見他們退下,還以爲用刑已畢,他忍着痛揚起頭來,剛想喊幾句場面話。就見兩個滿臉橫肉的軍士提着大棒又向他走來,不禁驚叫道:“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王慶之奮力掙扎起來,奈何頭和雙手都被枷住。根本動彈不得。那兩個軍士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站定。左邊的軍士“呼”地一棒打下來,順勢一拖。“嗤啦”一聲,王慶之的袍子褲子就被棍上倒勾撕開,原來只是被血跡漬溼處皮肉綻開,立即血如泉涌。
“啊!”
王慶之痛得一聲嘶吼,五官都扭曲起來,他咬牙切齒的剛想對李昭德大罵一聲,右邊那名軍士又是一棒下來,“嗤啦”一聲,王慶之的兩瓣屁股就被劃了個稀爛。
這兩名軍士你一棒我一棒,二十棍下去,王慶之的下身已經看不得了,他的衣袍已經全被撕爛,露出血肉模糊的下體,那兩片屁股被廷杖刮成了一條條的肉絲,髖處依稀可見白骨露出,王慶之已疼得人事不省。
費晟軒走到李昭德面前,低聲道:“相爺,王慶之已經昏厥!”
李昭德微眯雙眼,冷冷地看着那兩三千早已停止鼓譟,只是呆呆發怔的所謂民意代表,對他的請示視若無睹,費晟軒低咳一聲,又道:“相爺,王慶之……已經殘了!”
李昭德一言不發,只是背轉了身去,費晟軒把牙一咬,用力一揮手,第三隊施刑軍士又衝了上去。
“噗噗噗……”
大棒打在王慶之身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王慶之的身子僵硬,只是隨着棍棒打下去的動作,纔會發出一下顫動,他的眼耳口鼻都沁出了血絲,二目圓睜着,卻已沒有一絲活氣。
“噗!”
又是一杖下去,那軍士使力一拖,王慶之的一條腿竟然跟他的身子分了家,被他一棒勾了下來,那軍士立足不穩,向後搶出幾步,險些跌倒。圍觀羣衆發出一聲驚呼,忽啦一下向後閃退出一丈多遠。
費晟軒長長吸了口氣,轉身向李昭德抱拳道:“相爺,受刑人……已氣絕身亡!”
“嗯!”
李昭德緩緩轉向那些面無人色的請願民衆,一指王慶之殘屍,厲聲道:“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爲太子!今本相奉聖諭,將他活活打死,以正王法!你們還有哪個甘爲武承嗣請命的,站出來!”
衆百姓唬得連連後退,那些花錢僱來的人一看僱主死了,這錢是一定拿不到的,轉身便走,其他人一看生怕自己留下有個什麼好歹,趕緊也跟在他們後面散去,一時間樹倒猢猻散,午門前再無一個閒人。
李昭德仰天大笑道:“所謂天心民意,就是連個收屍人都沒有麼?”
李昭德大笑着向宮中走去,那些羽林衛士對費晟軒道:“將軍,這屍首怎麼辦?”
費晟軒懊惱地道:“尋一領涼蓆裹了,等他家人認屍來吧。去,提些水來,把地面洗刷乾淨!”
薛懷義帶着弘一和弘六兩個弟子大搖大擺地向宮門處走來。
弘一是他的大弟子,弘六則是因爲機靈乖巧,最稱他的心意,因此成了他身邊最得寵的弟子,薛懷義各處行走時最喜歡帶着他們兩個。快到午門時,薛懷義便要拐向東面的宮牆了。前面這道門戶進去也可以面聖,不過從這道門進去,需要先經過中書省。
所以宰相們入朝當值,都是走這道門戶,這座宮門幾乎成了宰相們的專用通道。當年薛懷義也曾走過這道宮門,結果卻因爲迎面碰上宰相蘇良嗣,倨傲不敬,被蘇良嗣命人狠狠地打了一頓。
薛懷義跑去向武則天告狀。武則天卻告訴他。以後進宮從北門進來就是,不要與宰相們爭道。如今雖已時過境遷,他的權勢遠非昔日可比。任何一個宰相也不可能再像當年一樣對他喝叱打罵,但是這道宮門他是再也不肯走了。
薛懷義正想沿着宮牆拐去北門,迎面就見一羣人滿面懼色地逃來。看他們穿着打扮俱是尋常百姓。尋常百姓輕易不會到午門前來,再看他們神色慌張更顯詭異,薛懷義不禁站住了腳步。
“太可怕了!王慶之那簡直就是被活活分了屍啊!”
“是啊是啊,這簡直比五馬分屍還慘!就算是五馬分屍,也就嘎蹦那麼一下,再就不覺得痛了,這可是一杖一杖活活打死的!”
“你看到了麼,王慶之七竅流血的模樣真是連鬼見了都怕,我的頭皮現在還冷嗖嗖的。你們先回家吧,我得去天宮寺裡拜拜,我膽子小!”
“王慶之?”
薛懷義摸摸光頭。頓起疑心。他當然知道王慶之是誰,這人三番五次爲武承嗣請命。早就鬧得朝野皆知了,他今天入宮也是爲武承嗣去做說客的,一聽王慶之被人打死,如何不生疑竇。
“弘六,你去打聽一下,看看出了什麼事?”
薛懷義一聲吩咐,弘六趕緊追了上去,攬住一個急急逃走的人肩膀,那人剛一扭頭,弘六一把銅錢就塞到了他手裡,然後兩人就跟認識多少年的老朋友似的一起向外走去。
不一會兒,弘六快步如飛地跑回來,對薛懷義道:“師傅,弟子打聽清楚了。那王慶之進宮面聖,促請皇帝廢了太子,改立魏王,皇帝大怒,叫人把他架出宮門活活打死,聽說是宰相李昭德監刑,把王慶之整個人都打得骨肉離散,慘不忍睹啊!”
“啊?”
薛懷義一聽這話,臉色便是一變。
這兩年,武則天召他入宮侍寢的次數比前幾年要少多了,薛懷義並不知道武則天在宮中有了新寵,還以爲是武則天年紀大了,對於牀第之事不像以前一般熱衷,可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對他的寵愛已經不如從前卻是實情,因此薛懷義的底氣已經不是那麼足了。
“王慶之進言勸進竟被打死?莫非皇帝決心已定,根本不想立武氏子侄爲儲君?那我這一遭來……”
薛懷義一路思索着,越走越慢。他倒不信因爲他進言一番,武則天就能把他處死,不過觸犯天顏,惹得武則天生厭,碰一鼻子灰怕是在所難免了。若是不爲武承嗣進言呢?人家的禮都收了,而且還轉手做了人情,退也退不得了,這可如何是好?”
“師傅,你有心事?”
弘六頭前走着,忽然覺得師傅腳步慢下來,扭頭一看,見薛懷義正用手掌一圈一圈地摩着光頭,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弘六一見,便知薛懷義必有難決之事,趕緊停下來問道。薛懷義喃喃自語道:“他孃的,老子中了武承嗣的算計了。”
弘一也趕緊湊過來,問道:“師傅,怎麼了?”
薛懷義道:“武承嗣對灑家說,皇帝早有易儲之心,只是苦於太子無過,又不知百官心意,所以叫我替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老子怎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就滿口答應下來了,今日皇帝把王慶之杖刑而死,這分明是要告訴天下人,絕無易儲之心了。灑家若不知好歹,繼續爲武承嗣進言,必然惹得皇帝不悅!可若不爲他進言,灑家禮都收了,如何反悔?”
弘六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滿不在乎地笑道:“師傅,這有什麼啊,師傅每次入宮,都是皇帝單獨召見,反正四下無人,誰知道師傅你說過什麼,沒說過什麼,咱們回來只說已經替他美言過了,我就不信他武承嗣敢去找皇帝印證!”
“這個……”薛懷義捏着下巴道:“這樣做,貌似有些不厚道啊……”
弘一道:“師傅,要說不厚道,那也是武承嗣算計在先,咱們有什麼過意不去的?”
薛懷義憬然道:“嗯,不錯!是他不厚道,所以灑家纔不厚道!”
弘一和弘六連聲道:“對呀,師傅英明!”
薛懷義哈哈大笑,把大袖一揮道:“走!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