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走出中郎將府,見衙門口兒靜靜地停着一輛馬車,楊帆也未在意,舉步就要往館驛方向走,車旁忽地轉出一個人來,揚聲喚道:“二郎!”
楊帆一扭頭,不禁驚喜地叫道:“言兄,是你!你怎在此,你不是被送去涼……”
一個“州”字還未出口,言知何已經衝過來,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哈哈大笑道:“二郎果然無恙,吉人自有天相啊!”
過命的交情,常常產生於生死與共的經歷之中。楊帆在薛延陀城外回馬救人,單刀斷後,掩護他們離開的事,讓這個心思很簡單的漢子,已經把楊帆當成了他的弟兄。
“二郎無恙,我也很開心!”
旁邊又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楊帆一扭頭,就看見沈沐站在一旁,一身樸素的棉布青袍,臉上帶着欣慰歡喜的笑容。
“沈兄!”
楊帆欣喜地叫道。言知何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兩下,放開了他,楊帆轉向沈沐,又看看言知何,道:“你們怎麼來了?”
言知何道:“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才趕到飛狐口,可惜費盡脣舌,那糊塗守將也不肯輕信我們的消息,還懷疑我們是突厥奸細,要把我們押去涼州驗明正身。
我們到了涼州,恰好河源軍大總管婁師德也到了,還帶來了他軍中的人,認得高舍雞和熊開山,我們這才得以解脫,我脫身之後馬上就去湟水面見公子,公子聽說你下落不明,執意要趕來此地,一定要等個結果!”
楊帆聽了心中一陣感動,他是一個極重親情、友情的人,他在中原孤單一人,能把馬橋和麪片兒視如親兄親姊,不無這方面的原因。如今沈沐以堂堂世家大族隱宗宗主的身份,能親臨險地,這個舉動已經足以證明他對自己的情意了。
沈沐當初與楊帆在綠洲分手後便返回了湟水,好言軟語的把七七大小姐哄回了長安。沈沐自己並沒有走,西域風雲乍起,變幻莫測,他的基業就在這裡,他怎麼能走,必須得留在這兒以防不測。
如果西域被突厥佔領,他倒不至於因此失去隱宗宗主的地位,但是他將失去與顯宗分庭抗禮的本錢,重新淪爲姜公子手下一個隨時待命的打手。他在西域傾注了太多的心血,耗費了大量的物力、財力,豈能不予重視。
小飛箭張義是順原路返回河西地區的,那條路距湟水比較遠,沈沐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消息,但是言知何是隨高舍雞、熊開山一道兒回來的,他們被送到涼州之後,恰好婁師德也到了,婁師德隨行的將領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他們自然得以開釋。
高舍雞和熊開山留在了婁師德身邊,言知何則快馬趕去湟水向沈沐報信。沈沐聽他訴說經過之後,馬上啓程趕往涼州。這就是沈沐做人獨到之處了,爲何有那麼多人甘爲他所用?僅僅是他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供你達成理想,鋪就錦繡前程麼?
楊帆雖是他物色的一個目標,而且現下還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但是他的生死沈沐一樣放在心上,他要知道楊帆是死是活!
楊帆雖生死未卜,但他只要活着,白亭這條路應該是他唯一的選擇,所以沈沐也來了。湟水和鄯州相距不遠,沈沐趕到涼州的時候,婁師德已經決定親自兵發白亭,沈沐乾脆去面見了婁師德。
沈沐認識婁師德,他經營西域,怎麼可能不結交西域的這些封疆大吏?像鄯州驛館、湟水驛館這等兼營客棧,以驛養驛還爲駐軍賺取不少銀錢的主意就是他告訴婁師德的,雙方早就有交情。
婁師德其實並不知道沈沐的確切身份,但是他知道沈沐在西北地區有許多產業,同西北地區的許多豪商巨賈關係密切,是個很有勢力也很神秘的大商賈。
西北地區的世家高門、豪商巨賈在當地都擁有相當龐大的潛勢力,他們甚至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這些世家高門、豪商巨賈,包括那些投奔大唐後被安置在西域的部落族長們,都是沒有官方身份的“西域官員”。
他們不但能量極大,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甚至擁有執法權,百姓們不管是民事還是刑事案子,都習慣性地請他們主持公道,由他們來維持治安,而非求助於官府。對這些威望高、勢力大的地方豪霸,官府只能羈靡,而不能排擠壓制,才能得到他們的配合與擁戴,婁師德對他自然以禮待之。
沈沐對婁師德所說的理由是他在白亭一帶有許多產業,一旦被突厥人攻進來,他的損失將十分巨大,因此他要趕去看個究竟,必要的時候,還可能會對官兵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婁師德自然滿口答應,一路同行,禮遇甚周。
沈沐走到楊帆身邊,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感慨地道:“二郎這一番突厥之行出生入死、險象環生,真是辛苦了!這一番,我真以爲你是凶多吉少了,想不到二郎竟然穿過大漠,安然回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來,上車,咱們回館驛再說,爲兄已經擺下酒宴,等着爲你壓驚呢。”
楊帆一邊隨他往車上走,一邊問道:“沈兄怎知我是如何回來的?啊!你也住在館驛,莫非已經見過阿奴姑娘了?”
沈沐神秘地瞟了他一眼,含笑道:“阿奴姑娘我的確是見過了,真沒想到,你們倆個竟然走到了一起,世事難預料啊!不過,你橫穿大漠闖到白亭,並且冒名頂替,指揮飛狐口大軍安全回返的消息,卻不是來自於阿奴姑娘之口,而是葉雲豹告訴我的。”
楊帆更加奇怪,方待再問,一旁言知何已代他解釋道:“我家公子在西域人脈極廣,同許多軍中將領都是朋友。”
楊帆一聽事涉他人隱私,便即住口不言。
二人登上車子,馬車便往館驛駛去。
因爲楊帆在薛延陀的所作所爲,言知何已經告訴了沈沐,指揮飛狐口守軍撤退的經歷,也由葉雲貌告訴了他,所以楊帆只是把這些事串聯起來簡單地講了講,隨即就談到了明威戍目前的困局。
沈沐聽到楊帆的打算後,不由驚訝地道:“二郎真是足智多謀啊,你這個計劃……嗯,可圈可點!若是利用好了,我看……其作用可不僅僅是退了敵兵那麼簡單!”
楊帆奇道:“我這計策就是爲了迫退敵兵而設,除此之外,還有何用?”
沈沐微笑道:“參予設計此計的若是明威戍的守將葉雲豹,此計的作用當然只是迫退突厥人,解白亭之圍。可是如今既然來了負責整個隴右安危的婁師德,恐怕就不會那麼簡單了。”
楊帆滿面疑惑,說道:“小弟愚鈍,還請兄長解惑!”
沈沐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你若愚鈍,這世上還有聰明人麼?呵呵,你想不到,非關於謀略,而關乎地位。有謀略,也要有相應的地位,纔會站在相應的高度去想事情。你因明威戍之危,而想到這個辦法。葉雲豹守護的只是白亭這一處地方,所思所想自然就在於此,而婁師德和我一樣,我們的利益在整個隴右,考慮事情的時候自然不會侷限於此。婁師德一代名將,我能想得到的,相信他也一定想到了。”
沈沐說完,擡起腿來在踏板上跺了兩下,馬車戛然而止,駕車的言知何回首向車中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沈沐道:“回去!面見婁大總管!”
楊帆問道:“沈兄因何回返?”
沈沐笑道:“婁師德不是說有兩個難題麼?一個是沐絲爲何要秘密接觸阿史德部落的人,另一個是他爲什麼要透露如此機密給阿史德部落的人?呵呵,沈某這就去給他解決這兩個難題,省得他晚上睡不好覺!”
這是一身女兒裝束,衣料雖然一般,款式顏色卻好。天愛奴在外行走,一向喜歡穿男裝的,現在不知道爲什麼,卻偏偏喜歡穿女裝了,所以纔買了來。
外面吵吵嚷嚷的喧鬧無比。
婁師德又帶來了一萬大軍,還攜來了大量的輜重糧秣,要入庫點收、要出庫支付,隔壁牆外倉庫那邊高聲不斷。而前廳呢,黃旭昶和張溪桐、張奇、田彥、魏同川等幾人有些喝多了,大聲說笑,也是吵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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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愛奴早就躲起來了,自打沈沐發現她在這兒,黃旭昶一幫人知道她是與楊帆一起穿越沙漠的女子,紛紛向她七嘴八舌問起經過的時候,她就找個藉口躲起來了。
黃旭昶那幫人,簡直就是一幫兵痞子,問的都是什麼東西嘛!那些事情讓她怎麼回答?難道告訴他們沙漠裡邊的確很冷很冷,方便的時候屁屁都快凍成兩瓣兒了?難道告訴他們爲了禦寒整整一夜和楊帆相擁着睡覺?
如果說這些人叫人討厭,那沈沐就是叫人害怕了。這個總是嘻皮笑臉的傢伙,那雙眼睛很厲害,他只跟自己對答幾句,眼中就有一種瞭然的神色。天愛奴很怕他那種眼光,那種眼光好像是看穿了她,一直看進她心裡去,發現了她的所有秘密。
還是楊帆好!
男人聰明到二郎那樣子就可以了,像沈沐那樣老奸巨滑的樣子,總給人一種靠不住的感覺!
天愛奴託着下巴,甜絲絲的想。
她想着過去、想着現在、想着將來,漸漸沉浸到自己的思緒裡去,全未注意天漸漸黑了,廊下燈已亮起,前廳的說笑聲中,已經有了楊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