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舍雞想了想,皺眉道:“有什麼問題?”
楊帆道:“我的目的,不是取沐絲而代之,從此冒名頂替,留在突厥做他們的大特勤(官名)吶,我混進去容易,怎麼離開?他們會允許我一個人四處走動,隨意離開麼?就算以前也要有人伴從,更何況是現在阿史德和阿史那兩族彼此仇恨的當口兒。”
高舍雞怔了怔,說道:“不錯!這倒是個大問題。”
楊帆道:“還有,我單槍匹馬混進去,情報弄得到,怎麼送出來?怎麼通風報信?難道我能讓沐絲的手下把情報給你們送過來?”
高舍雞又是一呆,喃喃地道:“那怎麼辦?”
楊帆沉沉地道:“我們的分化之計,其實還是頗有成效的,不但在他們兩族間埋下了猜忌的種子,而且拖延了他們的行程。可是如今再想阻止他們的大軍南下,那就有些癡心妄想了。”
高舍雞點了點頭,道:“那麼……,我們就此離開?”
楊帆搖頭道:“不甘心吶!我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混進了龍潭虎穴,不探驪珠,無功而返,真的是不甘心吶!”
高舍雞攤手道:“不然怎麼辦纔好?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也只有見好就收了,若是貪心不足,只怕弄巧成拙,不但做不成什麼事情,一旦落入敵手,還要前功盡棄!”
楊帆道:“我也知道,此時想阻止他們南征已不可能,但我在想,能不能讓他們按照咱們的想法去打,由咱們來給他們挑一個要隘,一個我們可以準備最充足、防禦最有力、補充兵力也最便利的所在呢?”
高舍雞呆呆地道:“那……你還是要混進去當沐絲才成啊,這不是又繞回來了麼?”
楊帆輕輕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沐絲每天都會神秘失蹤啊,你說是不是?”
高舍雞的嘴巴慢慢地張大,大到足以塞下一枚雞蛋,好半晌,他才呻吟似地說了一句:“二郎!太……冒險了吧?”
……第二天,部落大會在薛延陀部大俟斤拔也古的府邸中舉行,三位主帥只有沐絲一人缺席。
其實別人也預料到他不會出現,雖然在默啜的果斷處置下,由老阿賢出面斡旋,朱圖、拔也古二人負責彈壓,制止了兩族之間可能爆發的一場大沖突,但是沐絲如果出現,難保雙方不會再發生衝突。
選擇進攻目標,主要考慮的不外乎兩方面,一是哪個目標被攻取的可能性更大,另一個是攻取哪一個目標獲利更多,各個應徵部落最在乎的是第二點,只有這些最高統帥才更關心第一點。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沐絲全權委託他的岳父代表他算是比較妥當的方法,以他的資歷和地位來說,也不可能在會議上起主導作用,即便來了,還是以朱圖和穆恩的意見爲主,所以沐絲放心地把這件事交給了穆恩,專心於巫術療傷。
如果他的咽喉真的從此再也不能發聲,不要說這一仗的勝負,就算他揮兵南下,一直打到洛陽去,把整個大周天下全佔了,這大可汗的位子也輪不到他來坐,所以他眼下最在乎的只有他的傷勢。
當各部頭領陸續趕到拔也古的府邸參與大會的時候,沐絲鑽進牛車,也離開了他的大營,悄悄趕去大巫師的家。其實這般喬裝簡從,在阿史德部對他深懷敵意的情況下是比較危險的,可他不敢讓自己不能發聲的事情讓別人知道,那樣一來,恐怕穆恩也會悔婚,如果再失去穆阿哈部落的支持,他就真的完了。
薛延陀部落的大巫師本名叫做德維恩,由於突厥部落受到拜火教、景教和佛教的相繼影響,本土的巫教已經漸趨沒落,儘管他們依舊保持着每年一次敬天拜神的盛大儀式,但是這已是一種民族傳統和一次政治意義上的聚會,與本教信仰的關係日益脫離了。
所以,突厥本教的巫師現在遠不如他們的先輩風光和有威望,但是他們在部落中還是有一定的擁戴者的,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拜火教、景教和佛教解決不了的問題,希望通過他們的巫術爲自己解決問題的牧人還是很多的。
沐絲輕車簡從,悄悄來到德維恩的家時,門口靜悄悄的。爲了避免引人注意,沐絲不想與其他病人一起出現在大巫師家裡,所以他已付了重金,要求這位大巫師找個理由暫時謝絕來客,每日只爲他一人施術治傷,德維恩自然聽從。
後門兒悄悄打開了,沐絲下了車,帶着兩個隨從進了院子,門兒馬上又掩上了,門外的車子和其他隨行的侍衛則慢悠悠地趕到對面牆根下佯作歇息。
院門裡站着兩個人,沐絲瞟了一眼,其中一個有些眼熟,是頭兩回來時見過的,另一個沒有印象,他也沒有在意,只是向那個眼熟的人打了個詢問的手勢。
那人馬上彎腰道:“大巫正在等你,請!”
沐絲點點頭,舉步向房屋走去,那人看了旁邊的夥伴一眼,有些緊張地跟了上去。
“你來啦,我們開始吧!”
一個操着沙啞口音的人從簾幕後面走出來,他穿着繪着稀奇古怪的神獸圖案的半身甲,腰間扎着一條七彩條裙,臉上塗抹着各種油彩,房間裡光線非常昏暗,到處都掛着顏色陳舊的各種布幡和帷幔,隨着風輕輕飄搖着,讓他顯得更加神秘而恐怖。
沐絲微微皺了皺眉,感覺大巫師今天的聲音與往昔稍稍有點不同,不過大巫師緊隨而來的幾聲咳嗽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惑,沐絲點點頭,便自動自覺地走過去,在一個邊緣上垂着與大巫師的七色布條裙相似的許多布條的蒲團上坐下來。
德維恩大巫師已經換人了,他一家人現在都被楊帆的人控制了,此刻扮成大巫師的人叫言知何,是張義手下的人,年輕的時候曾經跟着一個巫師當徒弟混飯吃,也懂一些這方面的事情,就叫他扮了德維恩。
言知何用塗了白顏料,顯得有些怪異的雙眼看看沐絲,道:“特勤出征在即,本巫會抓緊時間,在特勤出征以前完成請神療傷的事情。這幾天,要勞煩特勤,由一天一次祈福,改爲一天兩次祈福,否則,在特勤出征以前如果不能完成整個儀式,就會前功盡棄的!”
沐絲聽了,趕緊做了個一定照辦的手勢。
言知何點點頭,咧開塗了紅顏料的嘴脣向他很滲人地笑了笑,便轉過身去對着供奉的神壇開始說起了誰也聽不懂的話。這一段話十分冗長,含含糊糊的又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沐絲盤膝坐在那兒,只聽得昏昏欲睡,突然,言知何話音一頓,當地一敲銅鉢,就從簾幕後面“稀哩嘩啦”地跳出一個人來。
沐絲擡頭看了一眼,這人穿着與大巫師相仿,頭上戴着插了許多野雉毛的帽子,套着畫了神獸圖案的半身皮甲,腰間扎着五彩的條裙,裙子上掛着一堆銅鏡、銅鈴,背後還插着五彩的小旗,一手舉着面羊皮鼓,一手拿着只掛了許多鐵環的鼓槌,叮叮噹噹,連跳帶唱。
跳神,可不是作作樣子就算了,真正的跳神儀式,需要連唱帶跳一個時辰,用現代的時間來計算,那就是兩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是一個力氣活兒,所以年紀大些的巫師是無法完成跳神過程的。
因此他們就會從徒弟當中挑一個配合他來跳神,德維恩大巫師就是這樣,因此沐絲只是擡頭看了一眼,便垂下頭去,趁着跳神者在請神的機會,在心裡默默地向神明祈禱,希望能夠得到他的神力救治。
熊開山穿着一身古里古怪形同野人的衣裳,搖着一頭雞毛,邊敲神鼓,邊唱神曲,邊扭神臀,“嗯嗯啊啊”好不歡暢,他覺得這事兒很有趣,不過他可不知道跳神至少要跳一個時辰……拔也古的府邸是這城中最豪綽的一處建築,其建築規模與山西道一個鄉下地主士紳家的府邸大體相似,只是細緻入微處依舊帶着草原的粗獷和簡陋,沒有那麼多精雕細琢的地方。但是這座府邸裡是沒有可以容納百十位首領議事的地方的。
所以,拔也古就在自家府門前寬敞的空地上圍着中間的空地搭了一圈氈帳,以供容納先到的各部首領歇息、飲食,中間寬敞的空地則作爲議事之所。
由於這次會議十分重要,朱圖、穆恩、拔也古三人分別調來了一個百人隊,由親信將領帶着,把會議所在團團包圍起來嚴加戒備,不許閒雜人等靠近,各部落首領到了則只許本人帶一名侍衛進入。
各部落的首領們還在陸續趕來,拔也古、朱圖、穆恩等人已經到了,這幾位頭面人物分別佔據了一座氈帳,因爲身份地位懸殊,其他部落的首領並沒有人敢貿然闖入。
這時候,幾匹身着灰袍的騎士擁着一輛牛車到了氈帳羣旁邊,翻身下了馬,並不急着走過來,只是在一旁遊弋着,似乎在找什麼人,過了一會兒,他們中的一個人把戰馬交給夥伴,快步迎上去,拉住一名巡弋的突厥武士,低聲問道:“你是穆恩大葉護身邊的人吧?”
那名武士看看他,不耐煩地道:“是啊,你是誰,要幹什麼?”
那人微笑道:“沐絲特勤要秘唔穆恩大葉護,請代爲通傳一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