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東七裡,金谷園。
西晉時大富豪石崇曾在這裡建有一座別墅,園內隨地勢高低築臺鑿池。園內清溪縈迴,水聲潺潺。又依山形水勢,築園建館,挖湖開塘,周圍幾十裡內,樓榭亭閣,高下錯落,富麗堂皇已極。
如今石崇早已不在,他的美妾綠珠爲了他跳樓自盡、香消玉殞的那座小樓也早已化作歷史中的一片塵埃,始終未變的是這裡優美的風景。
陽春三月,此處桃花灼灼、柳絲嫋嫋,樓閣亭樹婁輝掩映,蝴蝶翩躍飛舞於花間:小鳥啁啾對語於枝頭,猶如人間仙境。
這裡依舊有許多豪門建造別墅,做爲春遊踏景、抒散心情的所在。千金公主在此處也建有一處別苑,清幽雅緻,不同凡俗。平時這裡只有幾個家僕看守,此刻裡邊卻有許多婢僕走來走去,看樣子,似乎是千金公主到別苑踏春來了。
然而,這所別苑裡,此刻的主人卻不是千金公圭,也不是千金公主的子女,而是天愛奴侍奉的那位白衣公子。
千金公主性喜奢華排場,經常要用重禮討好武后,結交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等武后寵信和朝中權貴,往來應酬,所費靡多。一個公主的俸祿本就有限,一個身處李唐宗室隨時有人覆滅的環境中的公主,更不可能有許多生財之道。
千金公主經常向武后敬獻重禮,經常宴請當朝權貴,時時擺出闊綽的排場,錢從哪兒來?這位白衣公子就是她的金主兒,這也就難怪白衣公子可以當她大半個家,甚至反客爲主,儼然成爲這幢別墅的主人了。
小樓中,兩廂屏風後面的琴師樂師早已退下,堂前紅氈地土翩躚起舞的舞娘業已離開,堂前只擺了兩張几案兩張几案後面的人都還在。
主位後面坐着白衣如雪的公子,在他身畔不遠處跪坐着一身青衣、嬌俏可人的天愛奴。
側邊几案後面坐着沈沐依舊是帳頭巾子,身穿青色圓領直被。
楊雪嬈今天卻換了裝扮,一件碧綠的輕羅衫,一條散花水霧綠草紋的百褶裙腰間用水藍色的絲羅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頭髮隨意挽一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淡紫色的檀木簪花。
這樣的裝扮比起天津橋頭的荊釵布裙自然要華麗的多可是看起來反而不及當日往船頭一站時那種魅力十足的風韻。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一朵生命力十足的野花,你非要把它移到盆裡,挪到雅室妝臺之上,反而不及讓它生長在山野間驚豔。
沈沐其實是個假名,就如坐在上首,被沈沐稱爲姜公子的這位白衣公子,他的姓氏自然也是假的。
“就這樣吧!”
姜公子淡淡地道:“武媚稱帝,已勢不可擋與其螳冇臂當車,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讓她早日登位,反而能給李唐留下一點薪火。”
沈沐道:“武后一旦登基……。”
姜公子截口道:“武媚現在沒有登基,又如何?越是阻礙她,她越要藉助庶族子弟,打壓我等世家巨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她已是一個老邁婦人武家子侄沒有成大器的,我們現在只須靜觀其變,等到必要的時候,稍施助力便能輕而易舉地改天換日。”
姜公子傲然道:“天常變,而天道不變。我等高門閥閱以經術爲本,便等於掌握了國家社稷之根本,任他江山破立,帝王將相輪換似走馬燈一般,總要用到我們,何足懼哉!”
聽他說話,二人的計議已近尾聲了,姜公子身前几案上的菜餚還沒動幾口,反觀側邊沈沐的桌子上,卻是杯盤狼藉,雞骨魚刺、羊蠍駝蹄丟的到處都是。
沈沐挾了塊富含膠質、味道肥美的熊掌塞進嘴裡,香噴噴地嚼着,姜公子看了,低頭以手帕掩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掩去了眉宇間一抹厭惡。
楊雪嬈嗔怪地瞪了沈沐一眼,取過一方潔白的手帕,溫柔地替他擦去嘴邊溢出的湯汁。
沈沐微笑道:“沈沐剛剛聽說公子的謀戈,時,還擔心會玩火自冇焚。今日趕到洛京,親耳聆聽公子的通盤計劃,這顆心算是放下了口公子雄才大略,智謀超人,沈沐衷心佩服。洛京這邊有公子鎮守,當可萬無一失了。”
姜公子倨傲地道:“此處有本公子謀劃,自然萬無一失!不過有許多事,我‘顯宗,是不方便出面的,特意叫你來,就是因爲有些地方,你們‘隱宗,才能大顯身手。武媚登基已迫在眉睫,你的人,要隨時配合我的行動。”
姜公子瞟了他一眼,說道:“此處宅院是千金公主別苑,幽靜安全,你們可以住在這裡。”
沈沐微笑道:“多謝公子。我已在洛京自行安排了住處,明日就可安頓下來。這所別苑麼,終究是公主的宅院,比較引人注目,我只在此小住一晚即可。”
姜公子淡淡地道:“隨你。”
他站起身來,舉步便向屏風後面走去,再也沒看沈沐一眼,更沒看他身旁的那個禍水一眼。沈沐,不過是旁支偏房的一個子弟,那個女人,本是長安市上當壚賣酒的一個酒娘,地位一般的低賤,怎麼可能看在他的眼裡。
沈沐並未站起,只是含笑說了一句:“公子慢走!”
天愛奴起身,微笑着向他們輕輕頜首,隨在姜公子身後離開了。
楊雪嬈嬌俏地皺了皺鼻子,對沈沐道:“這個長着一副棺材臉的傢伙就是你說的那位姜公子?好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沈沐笑道:“怎麼?你不覺得他風神飄逸,如人中之龍麼?”
楊雪嬈捧着肚子,俏皮地做了個欲嘔的動作,撇嘴道:“這等狂妄自大、面目可憎的傢伙也稱得上人中之龍?”
她望了一眼姜公子桌上幾乎未動一口的食物,又道:“你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吃個東西都跟雞刨食似的,白白浪費了一桌珍槎美味。”
沈沐道:“你有所不知,這位姜公子自幼就有極嚴重的潔癖,若見人吐一口痰,也能幹嘔半天,所以他出門在外,很少捲起簾籠,就怕看見不知潔淨的路人。方纔想必是我吃的太過窮形惡相,影響了他的食慾。”
楊雪嬈哦了一聲,恍然道:“我說你今天怎麼好象餓死鬼投胎似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沐向她眨眨眼,笑道:“我也是好奇,想試試他到底好潔到什麼程度。我聽說…”
沈沐四下看了看,壓低嗓音道:“聽說此人好潔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就連男女歡好,碰觸女兒家身子都覺得噁心無比。他娶了妻子之後,依舊獨宿,從不共眠。後來爲了延續香火,不得已才與妻子敦倫了幾回,**之後,不洗上兩三個時辰、換上七八遍水絕不罷休。這男歡女愛之事,於他而言恰似受刑一般!”
楊雪嬈不敢置信地道:“世上竟有如此怪人!”
沈沐在她豐腴肥美的翹冇臀上捏了一把,低笑道:“所以呀,你該慶幸你家夫君沒有這樣的怪癖,否則你可要守活寡嘍。走吧,一路舟車有些乏了,咱們回房歇息!”
楊雪嬈向他拋個媚冇眼兒,暱聲道:“只是歇息麼?”
沈沐故作詫異地道:“不歇息還能幹什麼,大老遠的從長安折騰到這兒來,娘子就不覺得累麼?”
楊雪嬈負氣地道:“走啦走啦,回去休息!一會兒你敢打老孃主意,看我不一口咬斷你的臊根!”
武則天入駐龍門的第三天才開始舉行朝會。
朝會地點在香山寺的石樓,爲了避免百官在洛陽城和龍門山之間作無謂的奔波,天后下旨,特許無重大公事的官員,可以不必赴香山寺參加朝會,因此今天參加朝會的人並不是很多。
楊帆扶刀巡戈在石樓下面,這兒的建築格局與宮廷不同,再加上整個寺廟乃至整個龍門山除了和尚已沒有任何閒人,外圍自有金吾衛大軍駐守,所以警戒任務不是很重。他也不需要持戟站在那比較狹窄的上樓石階上。
武則天緩步走來,她今天也換了一身男裝,身後沒有宮娥打扇和諸多的儀仗,看來到了這山裡,她是一切從簡,輕鬆愜意多了。
換了男裝的武則天清湯掛麪,膚色依舊白皙細嫩,卻已不如女子盛妝時能夠掩飾更多的老態,上官婉兒身穿圓領袍,頭戴軟腳幟頭,在一旁攙扶着她,一步步邁上石階,十幾階石階上來,走到楊帆所在的緩步平臺時,武則天已經有些氣喘。
上官婉兒體貼地扶着她站住腳步,讓她緩一緩呼吸,文武官員都耐心地隨在後面,自緩步臺往下,由石階一直到林蔭下的石徑上,排成了長長的幾排。
上官婉兒扶着武則天拾階而上時,目光一直謹慎地看着地面,生怕一個不慎,絆倒了天后,等她到在緩步臺上站定,這才擡起頭來。
剛一擡頭,她就看到了楊帆,楊帆正扶刀站在緩步臺一側的石欄邊,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凝視着她。上官婉兒吃了一驚,趕緊把頭一扭,慌亂地移開眼神。
楊帆眼看着她那蛋清般粉嫩的半邊臉頰,眼看着一抹緋紅潮水似的從她耳根一點點地爬向面頰,直到把那玉一般皎潔的臉蛋兒變成嫣紅色的瑪瑙。
楊帆心底的愛意也像潮水一般,一層層地氾濫起來:“這個女人,當真可愛已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