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在中間,前邊有一名士兵開路,後邊是兩名受傷的士兵,最後邊還有一名士兵,李承況悄悄掩上去,突然一把捂住那個士兵的嘴巴,刀往他的咽喉處用力一抹,血如噴泉般涌出,感覺到他已徹底失去掙扎的力道,李承況便把他往樹叢中一推,繼續躡了上去。
果毅都尉趙思慎帶着大隊人馬趕到了,立功心切的楊思勖命他率領遊騎守在山下所有要道處,親自帶兵上山搜尋,楊帆也帶了自己的人,揮刀開闢着道路向山上尋找。
太子動了他手下的人,差點致他於死地,玄武門下又因他的一席話萬騎陣前倒戈,致使太子兵敗,這個樑子已經結定了,如果太子翻盤,他絕對沒有好果子吃,斬草除根這麼簡單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楊帆一路上山,正尋找間,突然有一名士兵叫道:“大將軍,這裡有砍斷的樹枝草葉。”
楊帆急忙湊過去察看,一時也無法確定是不是其他搜山隊伍留下的,便道:“追上去看看。”
一行人追到一處空曠地帶,沒有明顯的標誌,失去了追蹤目標的痕跡,正想尋找一個方向繼續搜尋,突然樹叢中一陣撥動,似乎是有人或大獸靠近,任威等侍衛立即持刀戒備。
樹叢一分,從中鑽出一個人來,一身狼狽,手中還提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一見楊帆等人,那人先是嚇了一跳,繼而看清楊帆的模樣,不禁大喜叫道:“楊大將軍,末將李承況,遵從聖諭反正啦!”
從樹叢中鑽出的這個人正是李承況,他急急丟了刀,趨前兩步,雙膝跪倒在地,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高高舉起。楊帆一看那顆人頭,不由一驚,只見那顆人頭怒目圓睜,悲憤震驚的神情猶自掛在臉上,正是太子李承況。
楊帆失聲道:“太子?”
李承況急急點頭:“正是太子,大將軍,末將受天子感召,毅然反正,殺了一衆叛賊,大將軍您看,末將還爲此受了傷呢。”
楊帆略一遲疑,緩聲道:“你起來吧,本官帶你去見聖上。”
李承況大喜若狂,連忙站起來,點頭哈腰地道:“謝大將軍,大將軍的恩德,末將沒齒不忘……”
李承況正說着恭維話兒,任威突然揚起手中刀,寒光一閃,卷向李承況的頸部。
李承況雖然不大情願以太子的人頭爲投名狀再投靠皇帝,不過他覺得丁先生所言甚有道理,一則天子當衆說過“反正者既往不咎”,他是謀反主謀的機密不會有人知道,不至於把他當成主犯,當可獲得原諒。
二來,他今日殺了太子,就是絕了所有退路,如果還有人試圖對天子不利,絕不會招攬他,他除了爲李顯做走狗再無第二條出路。如果有人能夠成就大事,爲了否定李顯必然爲太子平反,太子一旦平反,他還是要死,所以他不但要爲天子做走狗,而且只能做一條死心踏地的忠狗,畢竟別人不知道他早就是盧氏內間。
因此一來,他免死之後,能被李顯重用的可能確實很大,李顯缺少可用之人又不是什麼秘密。所以他殺了太子之後,持人頭來投,根本沒存什麼戒心。
任威刀鋒一卷,李承況一顆大好人頭就被平平地削了下去,滾出一丈多遠,卟嗵一聲掉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到草叢中。任威出刀的剎那,楊帆也是一驚,手下意識地按緊了刀柄,等李承況人頭落地,楊帆的五指才緩緩鬆開。
任威殺了李承況,便轉身向楊帆單膝跪倒。
楊帆沉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任威道:“大將軍,這份功勞,何必拱手讓於李承況這個反覆小人?”
楊帆神色不動:“哦?”
任威擡起頭,目光有些熾熱:“大將軍,從則天皇帝直到當今天子,將軍一直受到重用,可是他們對大將軍又不無戒備。眼下是個更進一步,被天子視爲心腹的機會,大將軍怎麼可以錯過?”
任威膝行兩步,壓低聲音又道:“近一年多來,我顯宗與隱宗明爭暗鬥,雙方都是元氣大傷。隱宗在江湖上的根基比咱們深厚,宗主若想壓隱宗一頭,唯有在朝堂上掌握更大的權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楊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我顯宗各位長老的想法?”
任威垂下頭去不語,楊帆默然片刻,回身就走。
任威急道:“大將軍!”
一見楊帆頭也不回,任威起身就追,又向其他侍衛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撿起李承況和太子的人頭。
“好!好好!思勖,把人頭懸於午門之下,令百官出入都能見到。三日之後,拿去樑王靈前祭奠!”
李顯看清那顆人頭確是自己的兒子,這才放心地叫人拿走。李重俊闖宮弒母、把他嚇得魂飛魄散,父子之情稀釋的半點也無了,看到親生兒子的人頭,他沒有半點惻隱之心,而且惡狠狠地下令懸於午門,再祭於樑王靈前。
李顯看了楊帆一眼,笑眯眯地道:“二郎,你立下大功,要朕怎麼賞你呀?”
楊帆抱拳道:“陛下誤會了,太子……並非死於微臣手中。”
李顯眉毛一挑,奇道:“哦?太子不是你殺的?”
楊帆道:“不是,殺太子者,乃太子身邊的李承況。李承況殺了太子,試圖以此免罪。只是他在林中行跡鬼祟,臣的下屬在林中搜索,錯以爲他要伏擊微臣,是以果斷出手將他斃殺,後來看到太子人頭,並找到太子身邊幾個親衛,從一個垂死的侍衛口中問出真相,這才清楚緣由。”
“啊!原來如此……”
李顯的臉色有點難看,他深深地注視了楊帆一眼,道:“雖然如此,也是功不可沒。何況你在玄武門下還有救駕之功。唔,你先退下吧,你的功勞,朕會酌情賞賜。”
“謝陛下!”
楊帆拱手退了三步,轉身走出大殿。
李顯看着他的背影,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屏風後面,韋后和安樂公主走了出來。自打武家出了事,安樂這幾天一直在宮裡住着,都沒回去拜祭過公公和丈夫,眼下餘黨還未清洗乾淨,她哪敢冒那個險。
韋后走到李顯身邊,順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李顯喃喃地道:“殺太子的是李承況,可這事兒只有他身邊的人清楚。他若不說,誰知真相?如此大功,他竟不爲所動,嘿!嘿嘿!”
韋后道:“楊帆爲何拒不受功?是擔心有朝一日有人會反攻倒算,還是不想死心踏地的跟着你走呢?”
李顯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安樂公主嬌聲道:“阿爹阿孃,你們想的太多了。如果楊帆心懷叵測,那他何必冒險登上玄武門護駕?”
韋后道:“你沒聽他說,他也被矇在鼓裡?要不是他與獨孤氏交好,獨孤諱之不敢輕易得罪家族,當時就把他殺了。”
安樂公主道:“那又如何?從護送爹爹出房陵,再到神龍政變擁戴爹爹登基,直到這一回闖宮救駕力挽狂瀾,這個人吶,忠心是沒得說的,就是過於謹慎小心,總想着能處處逢源,所以不肯一條道兒走到黑。”
李顯沉着臉道:“朕是天子,他不一心忠於朕,想要在哪裡處處逢源吶?相王那兒麼?哼!這就是最大的不忠!”
韋后提醒道:“他可是有大功在身的,你想坐實自己刻薄寡恩的名聲麼?”
安樂公主笑嘻嘻地道:“有功當然要賞啦,張柬之他們,爹爹不就慨慨地封了個王位嗎?是吧,爹爹。”
李顯轉怒爲喜,笑吟吟地道:“還是我的寶貝女兒機靈。”
安樂公主嘻嘻一笑,眸波盪漾着,不知打着什麼主意。
小蠻聽說郎君回府,連忙迎出內宅,卻聽管家說郎君一回來就喚了古大去書房議事。
小蠻迴轉花廳,坐在羅漢牀邊,輕輕嘆了口氣,正在羅漢牀上興致勃勃地爲孩子做着衣裳的阿奴瞟了她一眼,道:“有心事?”
小蠻搖搖頭,道:“朝廷多事,總爲郎君牽腸掛肚的,實在叫人擔心。”
阿奴咬斷線頭,道:“放心吧,他武藝高強,又手握重兵,能出什麼事。”
小蠻道:“卻也未必,武功高強又有什麼用?聽說他手下也有參與兵變的將領,還用藥麻翻了他,險些就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這根本是防不勝防的。再說手握重兵,李多祚、李千里、沙吒忠義,哪一個不是手握重兵?瓦罐難離井口破,大將難免……,我怎能不擔心?”
阿奴聽了,好看的黛眉也輕輕顰了起來,沉默半晌,幽幽地道:“男人,總要在外打拼的。我們女人家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勸說郎君棄官歸隱,做一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不成?”
小蠻道:“擔心也得放在心裡頭,可別叫他看出來。他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要讓他再爲家裡操心。”
阿奴溫婉地點頭:“人家省得。”
書房裡,古大一聽楊帆所言,登時臉上變色,失聲道:“什麼?宗主是說……”
楊帆臉色陰沉地點點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這也只是防範於未然,你記在心裡就好,不必聲張。”
古大趕緊拱手道:“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