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周憬?”
武延秀一俟弄清謝瑞麒的身份,立即高聲喝道:“快走,趕緊去抓人!”
他急急走出幾步,忽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謝瑞麒道:“你,再帶上幾個認得周憬的人,陪同本國公一起去抓人,只要能抓到周憬,便是你們大功一件。”
謝瑞麒慌慌張張地點了幾個書辦小吏陪着楊帆和武延秀向外面走,這縣衙如同一座小朝廷,說起來佔地也不小,走到前一進院落裡,眼看到大門口了,迎面恰好有幾個公人走過來。
看見謝瑞麒,他們打招呼道:“謝縣佐,你要出去啊?”
謝瑞麒急急問道:“你們從外邊來,可曾見到周縣尉?”
那幾個公人茫然搖頭,這時有個從旁邊經過的書吏突然插口道:“周縣尉嗎?卑職看到周縣尉往那邊去了,謝縣佐有事找他?”
武延秀一個箭步躍過去,揪住那人衣領喝道:“快!馬上帶我們去尋他!”
那書吏不知武延秀的身份,不免有些驚慌失措,謝瑞麒急忙道:“還不快些?周憬犯了大案,這是朝廷派來緝捕他的官員!”
那書吏這才恍然大悟,慌慌張張地道:“請,請這邊走。”
周憬翻牆跳出縣衙,沿着小巷向外狂奔,不一會兒後邊就有大隊人馬追了上來。周憬跑到大街上,眼見那些士卒越追越近,突然從旁邊的豬肉攤上搶過一口尖刀,又將一筐菜掀向追來的士兵。
周憬身爲縣尉,負有緝兇捕盜的責任,拳腳功夫還是有的,只是要對付官兵就力有不逮了,何況這些官兵是萬騎士兵,禁軍中的精銳。虧得楊帆匆匆追來時高喊了一句:“京畿重地,不得惹出大亂子。”
那些士兵只聽楊帆吩咐,追趕時便有所顧忌,不肯誤傷人命,也不肯把街市攪得一團糟,這才讓周憬逃的更遠了些。可是周憬做官久矣,這體力實在比不上這些禁軍士兵,一條長街跑到頭時,周憬的雙腿已經沉得像是灌了鉛。
眼看再這麼逃下去一定會被生擒活捉,周憬擡眼一看,見前方有一座小廟,馬上持刀衝了進去。
武延秀在草原上受了幾年苦,倒是打磨出了一副好體格,他提着袍裾跑的飛快,眼見周憬逃進小廟,武延秀立即大喊道:“快!馬上把廟圍起來!”
那座小廟不大,看樣子比土地廟也大不了許多,廟裡根本沒什麼香火,冷冷清清。只有一個老廟祝守着這小廟,他正坐在門口曬破棉襖呢,眼見周憬手持尖刀飛奔而入,把他嚇得站在門口再也不敢回去。
士兵們唿啦一下就把小廟圍住了,隨即就開始驅趕周圍擺攤賣貨的小販和行人。楊帆見狀輕輕皺了皺眉,對武延秀道:“賊人雖只一個,卻需防他狗急跳牆,持刀傷人。國公且率人守在外面,楊某進去拿他。”
楊帆這麼安排,武延秀心裡當然舒服,便道:“楊將軍小心。”
楊帆笑了笑道:“憑他?還不是楊某的對手。”
楊帆說罷高聲道:“你們守在這裡,本官進去拿他。”
楊帆手下的一個夥長叫道:“大將軍萬金軀豈能涉險,不過是一介縣尉,能有多大本事,讓卑職率人進去拿他吧。”
楊帆擺了擺手,提着單刀獨自走了進去,武延秀立即道:“你們把這裡守住了,要是讓他跑了,本國公拿你們是問!”
這座小廟門匾上的字跡剝落的厲害,楊帆也沒看清這座廟叫什麼,他走進小廟,又跨過一個小小的院落,便走進了小小的正殿,就見周憬緊攥尖刀,正癡癡入神地擡頭看着上面的神像。
那神像古舊拙樸,因爲有老廟祝時時拂拭,五官模樣倒還清晰可辨。只是這尊神像比較少見,楊帆雖然看見了他的模樣,還是認不出是哪一路神仙。
周憬聽見腳步聲並不回頭,只是喃喃地道:“時也,命也。周某生死存亡時刻,竟然逃到比干廟來,這……大概就是天意了。”
楊帆這才知道這座香火幾乎斷絕的小廟供奉的竟然是殷商時的忠臣比干。
楊帆輕輕舒了口氣,緩聲道:“我是不大信奉天命的,我相信事在人爲。不過,不得不說,你們這些人徒有一腔熱血,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此大事,你們居然可以被人隨口聽到,事機如此不密,能做什麼大事?”
周憬霍然轉身看向楊帆,厲聲道:“是誰舉告的?張仲之、祖延慶,還是……”
楊帆打斷他的話道:“如果是你的同黨告密,那隻能說你們連識人之明都沒有了,這個告密的人是寄住在王駙馬府上的一個外人,宋之遜的兒子宋曇,這麼重要的事你們居然被他聽到,豈不可笑?”
“原來是他!”
周憬先是恨得咬牙切齒,隨即想到如此大事居然就輕易被人聽到,又不禁沮然若喪。
楊帆上前兩步,擡頭看了看比干的神像,說道:“周縣尉,剛剛與你在萬年縣衙相遇時,我就已經懷疑你了。”
周憬一驚,愕然看向楊帆。
楊帆道:“你沒穿官服,卻穿了官靴。我知道你剛從駙馬府回來,如果沒穿官服也屬平常。一座縣衙裡邊有官職在身的其實並沒有幾個人,所以當時我至少該攔住你問問身份,可我沒有這麼做。”
周憬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楊帆又道:“我們趕到你的簽押房時,那謝縣佐答話時神情茫然,我都看在眼裡,我知道他不是你,但我還是下令把他抓了起來,只希望能多拖延些時間。包括方纔在街上時,我依舊希望你能逃掉……”
周憬的眼睛亮起來,興奮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了:“你……你也是憎恨武氏專權禍亂朝綱的人?你我同道中人,你能放我走?”
楊帆惋惜地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曾想爲你創造機會,我也爲你創造了三次機會,可惜你還是沒有逃掉。與我同來的人裡面有武氏家族的人,我現在已經不可能放你逃走了。”
周憬聽了,臉上血色盡褪,復又變成一片慘白。
楊帆道:“天子想要我把你活捉回去,你明白是爲什麼嗎?”
周憬茫然道:“爲什麼?”
楊帆忍不住心中嘆氣,這樣幾個人,除了一腔熱血什麼都沒有,還真不是能改朝換代的料兒。他低聲說道:“因爲,皇帝……或者說是樑王,想通過你們把相王和太平公主牽涉進來,你明白嗎?”
周憬這才恍然大悟。楊帆同情地看着他道:“有些人爲了志向能夠不惜生命,但他未必能夠禁得住酷刑的折磨,最終連一世英名也葬送掉。所以,我不能讓你被他們活捉去的。”
周憬慢慢點了點頭,慘然一笑,道:“我明白。”
楊帆慢慢橫刀當胸,盯着他問道:“是你自己動手,還是要我送你一程?”
周憬朗聲一笑,道:“不勞足下動手,周某不是懦夫!”
他手腕一翻,就把尖刀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仰首看向比干威嚴的塑像,沉聲說道:“足下既是我道中人,我等未競之事,就拜託給足下了!”
周憬說罷,雙手握住刀柄,狠狠向自己的心口刺下,楊帆見他一動,已經不忍地挪開了目光,過了片刻不聞聲息,楊帆回頭一看,就見周憬穩穩地站在比干神像前,二目怒突,氣絕身亡。
王同皎、張仲之、祖延慶都被李顯派出的人生擒活捉了,李顯將王同皎帶到宮中痛罵了一番,任憑王同皎如何解說,他也不相信王同皎僅僅是要刺殺樑王,並沒有要刺殺岳母、逼岳父遜位的打算。
李顯這樣想其實也不算離譜,如果想保證政變成功,確實不可能只除掉樑王了事,要想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那麼在誅殺武三思後,必須要殺掉韋后,如此才能確保武氏、韋氏集團的徹底垮臺。
事情到此就結束了?
不然!
皇帝的妻子、皇帝最寵信的大臣都被你殺了,然後你痛哭流涕地訴說衷腸,皇帝就不計前嫌了,就幡然悔悟了,就不擔心有哪一天不聽你的話時你會連他一塊殺掉了,就肯按照你的主張做皇帝了?
忒也天真。
當初神龍政變誅殺二張時,如果張柬之和桓彥範打算在誅殺二張後繼續讓武則天主持朝政,那麼不管是相王、太平、樑王或者是軍中諸多將領,根本不會有一個人響應他們的行動,那不是拿自己全家的性命開玩笑麼?
所以,李顯也不相信王同皎的目的會那麼簡單。儘管實際上王同皎等人的目的就是那麼簡單。在政治上他們確實幼稚的很,他們連殺韋后的想法都不曾有,他們很單純地以爲殺了武三思,就能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了。
可是這番真心話現在有誰肯信呢?李顯不但不相信他們這番話,而且總覺得就憑他們幾個人,除了一個王同皎就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居然敢策劃刺殺皇后和樑王,威逼天子遜位,這不可能!
儘管周憬已經“畏罪自殺”了,可王同皎、張仲之、祖延慶三人還活着,李顯認爲通過他們或許可以追查出真正的幕後主使人。於是,他把這三個活口交給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主審,宰相楊再思、李嶠、韋巨源陪審。
刀鋒爍爍,直指相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