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躺在牀上,一隻手打着點滴,另一隻手被我緊緊攥在手裡。大概因爲發燒的緣故,他睡得並不安然,嘴脣緊抿,皺着眉頭,時不時發出微微的鼾聲。我握着他的手,靜靜在牀前守着,只見他眼睛緊閉着,眼珠卻突然在眼皮中動了起來,他的手開始胡亂地掙扎着,我忙喚道:“小言,小言……怎麼了?”
他似乎做了什麼夢,手腳胡亂掙扎了好幾下,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密密麻麻地佈滿額頭,隨後,他睜開了眼睛。
我見他出汗了,頓時心裡放心了許多,只要能出汗,燒就容易退了。我大喜,忙拿毛巾替他擦汗,柔聲問道:“小言,你醒了?”
“你還在。”他開口,第一句話竟是這麼一句,一副驚愕未定的模樣。
“做噩夢了嗎?”我輕聲問道,忙端起放在一旁的溫水,扶他坐起來,讓他喝了下去。
他點了點頭,一口氣喝完了一整杯溫水,無力地靠在我的懷裡,然後說:“剛纔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到什麼?我看你掙扎了好多下。”我不禁問道。
“夢到我和你打架了,打得很厲害,把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砸了,最後你拿刀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渾身是血,我很想說話,可是一句都說不出來,然後我的心被你挖了出來,血淋淋紅彤彤的,可是你卻殘忍地扔在了地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的心好疼好疼,把我從夢裡疼醒了,才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他一口氣地說完這許多話,終究還是體力不支,他示意我放開他,於是我小心翼翼地讓他躺回去。
我再度坐了下來,握着他的手,微微笑道:“夢和現實是反的,意思可能是現實裡你會辜負我,但是我不會辜負你。可能是我的心被你拋在地上,而不是你。”
“小書,我總有一種預感,有一天你會再也受不了我,然後你就走了。”靳言說完,伸過手來,我連忙抓住他的手。
“不會。”我淡淡吐出了兩個字。
“你變了,小書。”他見我反應如此平淡,眼神裡劃過了一絲失望。
“哪裡變了?我還是我。你等着,我去讓護士給你量量體溫。”我忙站起來,準備向外走去。
他的手緊緊抓住了我,我微微一掙脫,他瞬間便鬆開了,我衝着他欣然笑了笑,隨即喚來了護士。護士進來爲他量了體溫,告訴我們燒已經退了,把他手臂上的針頭拔掉後,然後交代了幾句便出去了。
護士走後,靳言已經全然沒有睡意了。他應該從昨晚打電話給我開始身體就已經不舒服了,只是那時候聽我說和姐姐在一起,所以大概覺得自己太矯情就沒有告訴我生病的事情,愣是自己在家撐到了隔天我回家。這一場燒雖然退了,但是他的身體此時還是虛弱。可是看他的樣子,似乎很想和我交談什麼。
我其實心裡明白他想說什麼,在一起那麼久了,我們彼此對對方已經十分了解。就像大姐所說的那樣,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瞭解對方勝過了解自己。如今,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我便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只是,他現在身體虛弱,我不想多談,想讓他好好休息。
“再睡一覺吧,我也困了,我睡小牀上。”我說完,轉身坐到了小牀上,側身躺下,臉面對着他。
因爲他的病牀位置較高,所以他在病牀上看不到我,他坐了起來,見我臉上一臉的倦意,有些意猶未盡地望了我一眼,隨後他關上了燈,淡淡地說:“好,那我們睡吧。”
其實我們都沒有睡着,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沉重,那種感覺,就像是末日來臨之前的惴惴不安,總害怕平地一聲驚雷,一瞬間驚擾了所有的美夢。深夜,月光冰涼,我聽到了他一聲微微的嘆息。
他大概以爲我睡着了,竟走下牀來,蹲在我的身旁看了我好一會兒,在我的嘴脣上深深一吻,柔柔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對你愛得有多深。”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雙眼緊閉,生怕他知道我其實是醒着的,平靜的心隨着這一句話盪漾出無限的漣漪。往日種種,猶如夢中。
在一起的第一年,我們之間上演了無數次驚濤駭浪般的劇情,種種狗血可以媲美瓊瑤,甚至連自殺、割脈這樣的戲碼都曾在我們的世界裡發生過,我們愛得死去活來,上一秒對對方恨之入骨,下一秒卻又愛他成癡,那種狂熱與激情,充斥着在我們真正戀愛的頭一年裡,就是在那一年,我們嚐盡了戀愛的千滋百味,兩個人如同傻逼一般,把好好的日子折騰成了一樁樁狗血的鬧劇,上演了無數次的分分合合,最終又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怎麼都捨不得分開。所謂癡男怨女,用來形容我們兩,真是再恰當不過;
在一起的第二年,這樣激情的生活折騰得我十分疲憊,我的心智在生活中歷練得愈來愈成熟,我費力修補着我和身邊每一個人的關係,我花心思寫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然後投稿變成鉛字,我參加學校的辯論賽努力鍛鍊自己的口才,我的生活全方位開花的同時,我的愛情卻變成了最讓我頭疼和困擾的事情。我曾經深愛的這個男人,他對我日漸依賴,他的依賴化作了強烈的佔有,而他的佔有慾則成爲了我生活和學業的阻礙,癡癡纏纏中我不勝其煩,所有的熱情被耗盡了,我主動提出了分手,他猝不及防,我搬出公寓後半個月沒理他,他竟半個月沒有注射胰島素,導致糖尿病併發症發作住進了醫院,三天之內醫生下了三張病危單,最後他父親親自前來找我,告訴我情況的時候我完全懵了,馬不停蹄奔向醫院,纔在病牀前陪他一天,他便奇蹟般轉好,很快康復,只是人卻在幾天之內瘦了十幾斤,出院的時候變成了皮包骨,彷彿一下蒼老了十年;
出院後,他立誓要創業,於是他父親給他撥了50萬的創業基金,他用這些錢註冊了一家互聯網公司,我邊上學邊陪着他一起經營,可是不出半年他就迷上了網遊,從此每天棄工作於不顧,天天沉迷於遊戲,公司裡養了一大幫閒人,每個月入不敷出,而我忙於學業和實習,根本無暇替他料理,我們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彼此都傷了對方的心,冷戰無休無止地在我們之間爆發,那份感情依然還在,可是卻漸漸感受不到往日的溫情。原本無話不說的我們,在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中漸行漸遠,漸漸到了一種無話可說的地步……
月色冰涼,他穿着病號服站在窗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我怕他着涼,於是起牀拿起他的外套,走到他的身後替他披上。
他回過頭來,猛地抱住了我,冰涼的淚水順着我的脖子流了下來,他的嘴裡卻只有一句:“對不起。”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錯了,把錯當對,即便萬丈深淵也執着不悔;有些人知錯就改,知道錯了立馬止步,每一步都小心謹慎踏實行走;有些人明知道自己錯了,卻始終無法改正,最後自我折磨,也苦了身邊人跟着一起受罪。
我是第二種人,而靳言是第三種人。在一起後,我才發現,他的自控力完全不足,對新奇的事物接收得太快,智商極高但自我控制力太低,所以很難在一件事情上有所成就。
“快回牀上睡覺吧,要是再發燒就不好了。”我輕輕地叮嚀道。
“你在這兒,我睡不着。”他直言道。
“那怎麼辦?我走?”我試探性地問道。
“好。”
他憤憤地吐出一個字,隨後面無表情地回到了牀上,直接躺下,用被子矇住了自己的頭。
我見他這樣,悻悻地嘆了一聲氣,我於是走出去輕輕關上了房門,讓阿鬆進去陪他。我一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不如我回家睡一會兒,然後去小雪的店裡給他燉雞湯,之後再送過來。
打定了主意之後,我和阿鬆交代了幾句,隨後便離開了醫院。
和靳言在一起後,我嫌棄他的那輛橙色超跑太過耀眼,也不實用,於是他如今換了一輛較爲低調的白色奔馳slk200,我學了駕照之後,他直接把鑰匙丟給了我,從此他的車倒變成了我的座駕,他天天在家不出門,所以一來二去,車倒是基本都我在開了。
儘管天色已晚,但是有車畢竟方便許多,我開着車回到了家,躺在牀上睡了兩個小時之後,鬧鐘一響,我便直接奔去了菜市場。然後,我拎着雞去了小雪的店裡。
兩年前,小雪和她曾經傍上的那位香港富商分了手,富商給了她一筆較爲豐厚的分手費。分手後,小雪發現自己懷了孕,當時小雪十分害怕,因爲她在h城裡沒有朋友,所以找到了我。考慮到自己的年紀和之前多次打胎的經歷,小雪猶豫好久後還是做出了生下孩子的決定,於是乎我幫她一起在我們的學校附近租下了一家店面,她成爲了奶茶店的老闆娘,在奶茶店裡安胎養胎,一年前生下了一個漂亮的男孩,如今已經快滿一週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