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領袖教導我們,此處吃虧,彼處勝利,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我們總有道路……”
一個穿着老式雪花呢中山裝的老先生,站在店堂中央慷慨激昂的揹着領袖語錄。蒲素和程瑤站在收銀臺裡無奈扶額……
這位老同志已經連續幾天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推門進來背誦語錄了。
他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店裡還有很多客人。老先生推門進來昂首走了一圈,剛開始蒲素還以爲這位老先生要選一張合適的桌子,還特意從收銀臺出去招呼他。
“老先生,您幾位?”
沒想到老先生面容一肅,衝着蒲素開口就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革命是暴動……”
蒲素還沒回過神來,老先生一條條語錄猶如過江之鯽脫口而出滔滔不絕,一條接着一條,並且面孔轉向店中客人,中氣十足嗓音洪亮。
其實很多“語錄”蒲素聽着是很熟悉的,小時候每天早上老蒲起牀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廣播,而蒲素就是在收音機裡傳出的“東方紅”整點音樂中醒來。
尤其是冬天早晨6點,天還是黑的,眼睛睜開屋裡只有一盞檯燈和收音機的指示燈亮着。
影影綽綽之中老蒲在收拾鳥籠,伴隨着東方紅音樂的整點報時和語錄……這畫面屬於他的童年記憶,給蒲素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那天在店裡吃飯的客人,在聽到老先生背誦“語錄”時,剛開始有的還覺得莫名其妙。後來在感覺到老先生精神狀態不大對頭之後,居然還都集體鼓起掌來起鬨。
“嗲~再來一個!”
“老先生講得好,繼續繼續……”
這位老先生在受到鼓舞之後也是越發矍鑠,開始大段背誦,一時間竟有些眉飛色舞,嘴角也泛起了白沫。
誰都看出老先生精神不大正常了,等他說累了換氣的空檔,蒲素哄勸他坐在椅子上歇歇。給他倒了一杯茶水,老先生也是一飲而盡後端起空杯衝着蒲素抖抖,意思是:“再來一杯。”
店裡的客人只當是個插曲,鬨笑完了也就不理會了。蒲素作爲經營者還是有責任的,問老先生家住哪裡,怎麼這麼晚怎麼在外面。
老先生回答說自己睡醒了,每天睡醒了都出來鍛鍊。問他住哪,老先生操着一口北方話一會說住在華山路一會說住在愚園路……每次都不重樣。
喝了幾杯水坐了一會後,老先生自己走到門口,面對店堂朝着大家繼續背誦一段語錄,推門就走了。
從第一趟之後,老先生像是摸到了地方,後面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次。老先生每天都穿的清清爽爽,鬍子也刮的乾乾淨淨,像是個南下離休老幹部。有的時候店裡沒有客人,蒲素也招呼他坐一會。
只是老先生有個特點:店裡沒客人時,他往往只對着蒲素背兩段語錄就沒了興致。有時候進門看看店裡沒有客人好像很是失望,一句語錄都不說。
反而覺得蒲素的各種詢問讓他厭煩,推門出去往寶塔山路方向走。蒲素爲了搞清楚他到底什麼來路,跟着他走過一段路。
如果店裡有客人而且那天的客人起鬨鼓掌非常配合,他的興致就越發高漲,能一口氣說半個小時以上。典型的表演型人格,大賽型選手。
或許在社會發生巨大變革的90年代,可以說社會氛圍較之過去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新形勢下這樣的老同志也感到迷茫吧。
桑海當時已經有了很多下崗工人,國營企業關停並轉,看報紙其他地方更是嚴重,很多重工業城市的國有企業已經將改制進行的非常深入了。
在孟菲斯里,蒲素也經常能聽到客人在飯桌上講一些關於東北重工業城市下崗工人的段子,通常都是不堪入耳的葷段子,以下崗女工爲素材。
南州的老蒲和梅芳都屬於紡織印染企業,雖然最近一直沒有聯繫,蒲素看報紙也能瞭解到紡織行業在改制下也是首當其衝,當時桑海的國棉企業已經非常困難了。
夜宵結束後打掃完衛生,在洗手間裡洗漱之後蒲素就和程瑤在包房裡準備睡覺。包房吊櫃裡面放着被褥,程瑤是直接鋪在三人真皮沙發上就可以了。而蒲素要把靠背椅拼起來,上面鋪一層被子當墊子。
兩人每天睡前都要聊一會,今天程瑤的表弟吃完夜宵也不回去了,和蒲素擠擠。出租車桑車起步費14.4,夜間加收30%,從孟菲斯回家一趟要不少錢,他準備等到天亮纔回去。
程瑤的表弟軍軍和蒲素差不多年齡,兩人身高也差不多,賣相很好。只是和蒲素不同,蒲素是陽光型的,她表弟有點邪氣,五官確實很帥,但是面相不正,說話還有嚴重的口吃。
果然後來程瑤自己說軍軍吸毒,家裡已經拿他沒有辦法了……
蒲素見過軍軍和他女朋友,幾個人一起去“JJ”玩過幾次。可以說程瑤的表弟是個高檔的小狼狗,他女朋友洋洋在“JJ”這種地方都屬於很出衆的桑海姑娘,會打扮氣質好,站在一堆人裡就很亮眼的那種。
洋洋雖然不做夜場,但是身邊有一羣臺巴子圍着,桑海女孩子嘛,會打扮會發嗲,臺巴子哪裡受的了。
只是洋洋和那些K姐區別也不大,她也是從臺巴子那裡弄來錢,供養軍軍消費包括吸毒,就這樣軍軍還對她稍不如意就結結巴巴的一頓臭罵。
有一次下午5點多軍軍來店裡,大家都比較熟了,蒲素說:“叫洋洋來吃飯吧,冰櫃裡的一些菜只能我們自己消化了。”
程瑤和蒲泓聽到都笑了,還沒等軍軍回話,程瑤就說:“除非我們8點鐘吃飯,不然她來不了的。”
“怎麼回事?這麼忙的嗎?”
蒲素不解。
“不提前三個小時預約,讓她在家裡打扮好,伊是不會出門的……”
程瑤繼續和蒲素做着解釋。
蒲素看着軍軍,軍軍衝着蒲素點點頭結結巴巴的說:“麼,麼錯,死,死女人……就就是這副死腔……”
收拾好鋪蓋三個人準備睡覺,軍軍從廚房拿了把不鏽鋼調羹,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紙包,還在翻找打火機。
蒲素還不明白,程瑤看到馬上翻臉說道:“你要在這裡搞這個?真要白相到衛生間去,看到就出氣!”
於是軍軍訕笑着,走到衛生間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