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看這架勢,心裡頓時都升起不好的感覺來,“生不同牀,死同穴”——那個對一切都洞若觀火、隨時都笑眯眯的胡壯何以忽然說着這等癡情又決絕的話來。
“……”小白唸到這裡,頓了頓,有些意外的“咦”了一聲,輕聲道:“剛纔那不是要給我們看的……你看這纔是。”
羅念桐心頭立馬鬆了口氣,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胡壯很可憐,很可憐,沒有比一個千伶百俐地女子等候一生,等來的卻不是心目中那個良人更可悲的了。
“繼續唸吧。”他嘆了口氣,道。想起藍先生如此這般利用胡壯對他的感情,作爲一個曾經在萬花叢中過的男人,他都只能是一聲嘆息。
小白咬着嘴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可可,又把其餘四九和捕夢者等諸人輪流看了一遍,揮手把坐騎大白支出了,半晌,才咬着嘴脣猶豫不決地道,“你們……哎……想必你們也知道了。她和,盤叔叔的事……那麼,這句你們聽到,也無妨……”
她情緒有些激動,只有伸手抓着脖子上冰涼沁人的大黃,才稍微鎮定了點。
“幫我轉告格瑞,我有負他的一片深情。對不起。”第一行字,寫的就是關於啞巴的。可惜啞巴不在這裡,也許他已經知道她出事,來不及跟他們匯合,就心急火燎地到處找她去了。
“天遠對我,我心裡明白。”第二句,小白不諳這等複雜糾結的男女感情之事,加之胡壯和藍先生同牀共枕之事有意不讓這些小孩子知道,她就更不清楚這其中的原委了。唸完,她狐疑地問道:“什麼她心裡明白?”
“就是藍叔叔對她好,她是知道的啦。”四九胸無城府,出口便道。
捕夢者心裡再是喜愛她,這會兒也忍不住反駁她,道:“藍先生那種人,住的房子古里古怪的,你一進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還能分辨得出他對你好不好麼?”
想是四九不知人與人之間還有利用一說,聽到這話她不屑地撇了撇小嘴:“哼!難道對人好和壞還有假的?”
這兩人拌嘴,羅念桐沒吭聲,心思複雜的看了看可可,她知道他的心麼?
不過可可沒看他,她正目不轉睛地猛盯着小白手上的信籤紙看,那信籤紙還是極雅緻的,帶着淡淡的欲說還休的粉,像極了閨中小女兒的情懷。小白又繼續往下唸了:
“雲可可自小被迫和母親分開,羅念桐你要好好待她。”後面似乎還寫了些什麼,可是被她用劃了幾道重重的墨給蓋住了,無法再辨認。
這種欲言又止讓人發狂,而可可聽到母親兩個字,整個人倏地失神尖叫起來:“母親?我媽媽?”在她的生活裡,這二十多年來從未出現過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從記事起她就跟着雲翼身邊叫着“爸爸爸爸”,而媽媽那是別的小孩子才能叫的,她想叫,沒人可叫。
羅念桐連忙一把從小白手裡搶過那信紙,眼睛快速一掃,果然找到了小白剛纔唸的話,他顧不得往下看,急切地問小白:“這是說胡壯知道可可的身世,她還知道她媽媽,她還活着麼?”
小白慢騰騰地看了他手上的信紙一眼,道:“你再接着往下讀吧,我也累了。壯姐姐知道什麼我並不知道。你自己看吧。”
“我來!”可可將信紙抓過去,急急慌慌地打開了,卻見上面除了那句話和那道重重地幾道黑墨槓外,再也沒有任何關於她的隻言片語,接下來是關於羅念桐最想得到的修羅石的:“修羅石,藏地牢衆人中,我苦研數年而不得。天遠覬覦數年同樣未得……”這幾行字上,有淚水滴在上面,將每個字的邊緣都暈得模糊了。
跟着是:“他來了,找不到羅念桐來找我,我知他心思,小白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用找我。”筆跡慌亂,顯然是慌忙中寫下的。
可可見居然再也沒有關於她的隻言片語,心底剛剛升起來的希望立刻又變成了絕望,她揚着手裡的信紙,淚花閃閃地問羅念桐:“這是什麼意思?壯姐姐說到一半又是什麼意思?我媽媽呢?”說到最後她失聲痛哭起來,“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有個媽媽,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媽媽這兩個字,怎麼能這樣,壯姐姐呢,壯姐姐你快告訴我,什麼是媽媽……”
羅念桐聽得心疼萬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喃喃地道:“會有媽媽,我們每個人都有。”
“你看你看,你看這裡!”可可滿臉都是淚水,手在不住發抖,“這裡……”她哆哆嗦嗦地指着被胡壯劃去的那條墨槓子,“她明明還知道什麼,爲什麼又不想說了,你看,她知道我有個媽媽……”
此情此景,就連一直沒有多少表情的胡小白這次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更別說四九和捕夢者了。
捕夢者是個大男人,雖不至於流淚,但四九已然嚶嚶悽悽地跟着哭起來了。
一時大家都傷感不已,過了好久,小白才道:“你要想知道的話,可以去找壯姐姐問。”然後她又沉默了很長時間,“可是壯姐姐說不用找她,我們就是把整個繁霞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她……”
可可急急惶惶地連話都說不順溜了:“那怎麼辦?小白,找不到她我怎麼知道什麼是我媽媽?”
小白無言地把目光轉向羅念桐,她和四九,到底還是沒見過大陣仗的小女孩子,不知要怎樣應對。
羅念桐輕輕摩挲可可的頭髮,一邊仔細計較了下,過了會兒,他問小白,也是問四九和捕夢者:“你們覺得,壯姐姐和藍先生,誰最聰明?”
小白愣了愣,不解地望着他:“這個?”
他點了點頭:“嗯。”
“壯姐姐。”小白沒做多想。
“我看是藍叔叔,壯姐姐那麼聰明都被他藏起來了。”四九舉手揩了揩眼淚,道。
捕夢者忙道:“我覺得是藍先生,他的古怪多得很。你突然問這個幹嘛?那你說說他們誰最聰明?”
羅念桐想了想,道:“壯姐姐聰明固然是聰明,但是她愛藍先生,這是她最大的軟肋,愛得深的,永遠都是輸的那一方。所以,我想,也許暫時藍先生會佔上風。”說到這裡,他腦子裡忽然閃出那句“生不同牀死同穴”,胡壯只怕是打算就此和藍先生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可惜,可惜!他忍不住在暗歎,她明知道藍先生是花言巧語地利用她,她不動聲色的受了;一邊又派了小白等人把他的行蹤查得一清二楚,等到羅念桐拿到罪生夢死,估計藍先生要發難的時候,她就爽爽快快地和藍先生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於是藍先生抱着別的目的挾持或者哄騙了她,還是她故意假裝上當受騙,然後再設個套給他鑽,讓他永遠都回不來,好讓兩人死同穴,可能只有老天爺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胡壯想要算計藍先生,只怕不是易事,只要兩人一有爭鬥和算計,羅念桐就有辦法把胡壯找出來。
可可想要的,他想盡一切辦法都要給她。
“別哭,別哭。”羅念桐柔聲道,“我有辦法找到壯姐姐。”
可可素來信任他,聞言擡起頭,淚眼婆娑地問他:“怎麼找?”
“先別哭,聽我慢慢說……”
繁霞的鬼僕們此時也消失殆盡了,不知道是由於沒有胡壯的召喚呢,還是其他原因。
到處都很安靜,安靜得羅念桐可以聽到遠處大白不時遊走的聲音,能聽到被他們關押着的莫善人絕望的喃喃自語。
“好了,擦乾眼淚。可可,打起精神來,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去做,別讓人看到你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羅念桐伸手擦掉她的眼淚,又用手指把她頭髮梳服帖了,“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壯姐姐的。”
可可還在不時抽泣,“我,我只想看一看,看一看媽媽……”她說,“原來我和其他人一樣,是有,有媽媽的……”
“相信我,一定行。”羅念桐堅定地道,“你沒看到壯姐姐說了‘被迫’這兩個字麼,你能來,你媽媽也能等你。相信我。”
從蓬州到這裡,這一路上他們遇到的,又有哪一個不是被迫的?胡壯這兩個字基本已經交代出來可可媽媽的下落,她應該和老漆他們是一樣的路數,只是目前不知道具體在哪裡而已。
“走,都跟我來。”他攜了可可的手往外走。
“去哪裡。”捕夢者問。
“先去看格瑞給我們留下什麼線索沒有。”他邊走邊說,“小白,還得勞煩你派些蛇去把地牢的人看好了,那些人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說吧。”他素來都是隨和懶散的人,偶爾一嚴肅正經起來,言談舉止無不帶着不可違抗的將才風範。
小白不是多言多語的人,只道:“在盤叔叔那等我。”說完一個呼哨招來大白,風一樣地騎着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