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希望對皇后有效
御花園,菊亭
瓜果飄香、茶香嫋嫋。
四個衣着華麗的宮裝女子圍坐在亭中的石桌邊,一邊品茗,一邊欣賞滿園秋菊,一邊談笑風生。
四人是當今的賢妃、華妃、周嬪和韓嬪鈐。
幾人身後站着各自的隨侍婢女。
好不熱鬧。
賢妃最活躍,四人之中也屬她的分位最高,是朝中一位大臣之女。
曾經上面還有一個德妃,因爲刺殺帝王未遂,已畏罪自殺、香消玉殞,德妃是三朝元老尚書之女,因爲刺殺帝王的緣故,位高權重的尚書一家從此沒落衰敗。
華妃也是一大臣之女,而周嬪和韓嬪則是來自民間鄉紳之後。
韓嬪靜坐其中,玉手端着杯盞,含笑飲茶,自始至終話不多。
今日賞菊是華妃提出來的,在她的記憶中,雖幾人入宮已有兩年多,可互相來往並不親密,今日華妃有此一舉,目的她很清楚。
無非就是想借機打探一下她昨夜侍寢的情況。
畢竟此事早已在宮裡傳開,而且帝王第一次翻後宮綠頭牌,對於她們這些妃嬪來說,實在是激動人心,就算不是自己親承雨露,來日方長,機會多得很不是嗎?
“這被皇上疼過的人就是不一樣,你看韓嬪妹妹,話都沒幾句。”賢妃放下手中杯盞,笑睨着韓嬪打趣道。
“可不是,估計一人在那裡回味着呢。”華妃笑着用胳膊碰了一下韓嬪,也跟着起鬨。
韓嬪一張小臉頓時紅了一個通透,羞聲道:“哪有?姐姐取笑了。”
“那就說來聽聽,讓我們姐妹幾個也替你高興高興。”周嬪也笑着湊了上去。
韓嬪更加不好意思了,抿着脣未語。
“哎呦喂,看妹妹的樣子,想來昨夜被皇上疼得不輕呢。”賢妃一句話,幾人又鬨笑起來。
“那是,皇上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而韓嬪妹妹又貌美可人、溫柔解語,這碰一起啊,如何能輕得了?”
“指不定皇上老早就看上韓嬪妹妹了,只是苦於有心無力,如今,嘿嘿......”
“肯定是,不然,也不會連皇后娘娘都回宮了,皇上的第一塊牌子還是給了韓嬪妹妹。”
“聽說,皇上跟皇后娘娘關係並不好。”周嬪壓低了聲音道。
華妃水眸警惕地一掃四周,同樣放低了聲音:“那是必然的,如果好,又豈會不在意皇后娘娘的感受,在她回宮當日召幸韓嬪妹妹。”
韓嬪眸光微閃,含笑道:“姐姐們莫要再取笑妹妹了。”
“本來就是嘛!”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起勁,婢女提着茶壺,給幾人的杯盞添上新鮮滾燙的熱水。
忽然,一聲驚叫,華妃從自己的位子上“噌”的跳起。
“啊,蟲子!”
幾人一驚,循聲望去,就看到華妃正一臉驚懼地甩掉手中的一個什麼東西,一條細細長長黑乎乎的東西落在亭中的地上。
赫然是一條毛毛蟲。
華妃花容失色,扭過身子,急急問身後的婢女,“快看看,看本宮背上還有沒有?”
她方纔就是感覺到背上隱約有什麼東西蠕動,才伸手一摸,就摸到了這條蟲子。
嚇死了。
“回娘娘,沒有了。”婢女仔細找着,而華妃一個轉眸看向她坐的石凳後面,涼亭的護欄欄杆上,黑乎乎一片,竟是有好幾條蟲子。
臉色一變,她又尖叫出聲,與此同時,伸手快速端過石桌上的剛剛添上熱水的杯盞,掀開蓋子,就朝那些蟲子潑過去。
而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串銀鈴般“咯咯咯”的笑聲,緊接着,就看到一個小腦袋從護欄的下方微微探出來一點。
啊!
衆人大驚。
護欄下面竟然有人。
此時,華妃手中的茶水已潑出,想收也收不回來。
而小傢伙渾然不覺危險,整個小腦袋都探了出來,不止一個,一起竟有三個小腦袋,笑得最歡的是中間一個,約莫一兩歲的小女孩。
亭中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變了臉色。
潑出去的熱水對着護欄,也直直對着突然從護欄下面冒出來的小女孩。
潑在臉上已成定局,也無力迴天。
衆人驚懼地都忘了動彈。
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電光火石之間,忽然眼前白影一晃,男人身姿如雪燕,快速掠過護欄。
滾燙的茶水終於濺了上去,帶着騰騰熱氣。
“哇——”
小孩子的哭聲驟起。
回過神來的衆人,連忙奔至護欄邊。
當護欄下邊的情況清晰入眼,幾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華妃更是嚇得面薄如紙,手中杯盞“嘭”的一聲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皇上......”
甚至都來不及下亭子,她就雙腿一軟,“噗通”跪於地上。
其餘幾人和衆婢女亦是。
涼亭中,跪倒一片。
亭子外邊的護欄下,帝王看也看未看亭中衆人,只蹙眉看着懷裡哭得響亮的小傢伙,一邊目光找尋着小傢伙的臉上、身上,一邊急急問道:“暖暖,燙到了哪裡?”
而自己龍袍的袍袖溼了一片也渾然不覺。
小傢伙擡起紅紅的眼眶,見到是帝王,頓時委屈得小嘴一癟,一雙小胳膊撲抱上帝王的肩脖,趴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兇了。
邊上的嫣兒和末末也傻眼了,不知發生了何事。
“暖暖不哭,快讓我看看燙到了哪裡?”帝王耐心地輕拍着小傢伙的背,一邊柔聲安撫,一邊將她的小身子扳過面朝着自己。
暖暖哭得好不可憐,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簌簌往下掉,一邊哭,一邊眼眶紅紅地看向帝王,並舉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給帝王看。
帝王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睜大眸子。
恍惚間,只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心頭狂跳,他迫不及待地問向小傢伙,“暖暖剛纔說什麼?”
“痛痛......”小傢伙哽噎着嘟囔。
“你叫我什麼?”帝王一瞬不瞬望着小傢伙淚流滿面的臉,急急追問。
“爹爹......”
帶着哭腔的二字清晰入耳,帝王只覺得一顆心都碎了。
她喊他爹爹。
暖暖竟然喊他爹爹。
心魂俱顫。
眼角微潮。
帝王只覺得呼吸都跟着加快,那一種感覺強烈得無以名狀。
而這時,邊上的末末聽到暖暖叫他,生怕自己的寵愛被奪了一般,也奔過來,抱着他的雙腿,稚聲稚氣地喚着他:“爹爹,爹爹......”
帝王徹底僵硬了身子。
懷裡抱着一個,腿下被一個抱着。
保持着那個姿勢很久,帝王才顫聲問道:“誰教你們的?”
兩個小傢伙才這麼點大,根本沒有什麼認知,必定是有人教。
是她嗎?
“是嫣兒教的。”嫣兒一臉燦爛地跑至帝王前面,仰着小臉看着他:“在嘯影山莊的時候,小叔叔告訴嫣兒,說皇上叔叔是末末和暖暖的爹爹,所以,嫣兒就教他們叫了,皇上叔叔,嫣兒教的對嗎?”
“對,嫣兒教得很對!”
帝王笑着點頭,雖稍稍有點失望,卻依舊難掩心中的洶涌激盪。
他們終於肯叫他了。
終於叫他爹爹了。
這一刻,心裡的那份強烈的震撼和深深的滿足,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這時,暖暖也已止了哭,只吸着小鼻子抽泣着,帝王拉過她說痛的那隻小手,放在脣邊,輕輕吹拂着。
小手的手背上,兩顆小小的紅點。
方纔帝王出手搶救及時,華妃的那杯熱水根本沒有潑到小傢伙,只有一兩滴濺在了她的小手背上。
小傢伙哭得那麼兇,一是因爲驚嚇,二是,濺到手背上的兩滴確實燙。
“告訴爹爹還疼嗎?”
帝王一邊輕輕吹拂,一邊問向小傢伙。
小傢伙紅着眼睛搖搖頭,又點點頭,末了,又搖搖頭。
睨着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的嬌憨模樣,帝王哭笑不得,一顆心卻是柔軟到了極致。
亭中衆人驚錯地看着這一切。
少說也有十幾個人,愣是聲息全無。
雖與這三個小傢伙並未謀過面,但是,衆人卻都已然知道,他們是誰。
且不說,其中一個小男孩長得跟帝王眉眼一般無二,就憑他們喊帝王“爹爹”就知道。
是昨日隨皇后回宮的皇子和公主。
只是,不是應該喊“父皇”嗎?
怎麼會喊“爹爹”?
喊爹爹就喊爹爹吧,畢竟在民間生活了那麼久,一時改不了鄉村之氣、改不了口也正常。
她們震驚的是,帝王聽到“爹爹”時的反應。
那般激動欣喜的模樣。
就像是撿到了至寶。
難道傳聞是假?
就在衆人妄自揣測之際,帝王忽然轉過頭來,看向亭中。
這也是自來到現在,這個男人第一次看向她們。
衆人一驚,華妃大駭。
“皇上恕罪,臣妾見護欄上有幾條蟲子,一時懼怕,就拿茶水潑了過去,並不知道蟲子是小公主捉的,也不知道小公主他們躲在了護欄的下面,臣妾以爲沒人,所以就......”
“一時懼怕?”華妃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帝王輕笑一聲打斷,“虧你說得出口,你一個大人,竟然連一個兩歲都不到的孩童都不如嗎?”
衆人一怔,華妃更是臉色一白。
重點好像不對。
她話裡表達的是,是小公主捉弄在先,且,她也不知道小公主藏在護欄下面。
所謂“不知者無罪”不是嗎?
而帝王強調的是,她不應該怕蟲子,連一歲多的小孩子都不怕,她一個大人怕就是錯了。
這是什麼邏輯?
又是什麼道理?
雖心下委屈,卻也不敢有一分表現出來。
帝王寒冽的聲音再次沉沉響起:“你可知,若不是朕及時出現,後果是怎樣?”
華妃心頭一撞。
若不是他及時出手,後果她當然知道。
小傢伙的臉必毀!
現在不是有驚無險嗎?
而且她又不是有心陷害。
一顆心如鼓搗,華妃不停求饒:“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
“恕罪?”帝王俊眉一揚,“你有罪嗎?”
華妃頓時一噎。
這個問題......
回答有罪吧,就等於主動承認,而其實,她分明無心,分明不知情。
回答無罪吧,又明明闖下禍端,雖然,最後是有驚無險,可確實是驚了小公主,也驚了聖駕,而且茶水盡數潑在了帝王的袍袖上,帝王有沒有被燙到,她也不知道。
略一思忖,她才答道:“臣妾有罪!”
“嗯,”帝王微微點了一下頭。
見他面色已緩、口氣也淡,華妃心中一喜,以爲他就要繞過,誰知又聽得帝王的聲音繼續道:“既然你自己都知有罪,朕也不好輕饒!”
華妃一驚,這才發覺自己着了這個男人的道兒。剛想求饒,帝王淡然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這樣吧,你就先搬去冷宮住上一段時間,朕相信,在那樣的環境,你不僅可以自省罪身,日後見到蟲子,定也不會再大驚小怪、有失體統了。”
帝王說得不徐不疾,聲音寡淡無波,可是華妃卻是聽得渾身一震,愕然擡眸,其餘衆人亦是驚錯不堪。
去冷宮住上一段時間?
不就是打入冷宮嗎?
就爲了這樣一個無心之失,將華妃打入冷宮?
小公主不是無恙嗎?
“臣妾再也不敢了,請皇上繞過臣妾這次,臣妾一定謹記此次教訓,請皇上開恩......”
華妃伏地磕頭,早已慌亂得失了分寸。
帝王脣角冷冷一勾:“你應該謝恩,而不是求情,朕已開恩。若不是朕及時出現救下小公主,你可知道,你闖下的禍端,會賠上你們宋氏一族。”
華妃一駭,原本蒼白的臉色更是血色全無。
衆人也是一陣心驚。
華妃姓宋,是刑部侍郎之女,衆人還以爲,這個帝王就算不念及夫妻之情,卻也會顧及其父幾分薄面。
如今看來,沒有!
衆人也終於知道,這個帝王,將懷裡的那個孩子看得有多重。
所有人都跪着,無一人敢求情。
華妃紅着眼睛,乞求地看向韓嬪。
她知道,這是這裡唯一可以說上話的女人。
韓嬪低垂着眉眼,微微抿起脣,華妃的求助她不是沒有看到,可是,她卻不能幫。
不是不能,是根本幫不上。
或許所有人都覺得她昨夜受了這個帝王的寵幸。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昨夜都經歷了什麼。
沒有恩寵,沒有疼愛,她甚至連龍榻都沒沾上。
不過伸手解了一下帝王的衣領,帝王便讓她滾。
沒有一個男人比他心狠。
如果說一個滾字讓她傷心至極,那麼他後來的表現纔是讓她徹底絕望。
昨夜,他讓她滾,她便走了,可走到門口,帝王卻又突然喊住了她。
不僅喊住了她,還行至她的跟前,問她:“你生朕的氣嗎?”
當時,她就懵了。
這是要哄她嗎?
強自抑制住心裡的喜悅,她咬着脣瓣搖了搖頭。
帝王又道:“朕要聽實話!你實話實說,朕恕你無罪!”
她略一計較,遂點了點頭。
任何一個女人被自己心愛的男人說“滾”都會生氣吧?
見她點頭,帝王又問:“那朕要怎麼做,你纔不會生氣?”
那一刻,她的心差點從胸腔內跳出來,幸福來得太快,她根本接受不過來。
見她不語,帝王又強調,“必須回答,必須說實話。”
她紅着臉,想了好久,才羞聲說道:“女人都是靠哄的,皇上說幾句好話哄哄臣妾,臣妾就不會生氣了,當然,女人也是貪心的,如果皇上能解釋一下,爲何一會兒讓臣妾侍寢,一會兒又讓臣妾滾,臣妾會更加開心的,任何事情不說出來,對方如何明瞭,只要解釋清楚,雙方纔不會誤解,皇上說對嗎?”
帝王點頭,“很對!”
就在她心跳狂野地等着這個全天下最優秀、最尊貴的男人出言哄她的時候,男人果然出言了。
只不過不是哄她的,而是當頭棒喝。
他說:“朕知道了,希望對皇后有效。”
話落,未等呆若木雞的她反應過來,男人早已疾步出了龍吟宮的殿門。
後來,她笑了好久,笑自己的癡心,笑自己的妄想。
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召她侍寢是假,激將皇后是真。
難怪,一個晚上,進進出出,進進出出的,是去九景宮了吧?
這個男人眼裡根本沒有她。
幾斤幾兩既然已經掂量明白,她又如何能替華妃說話?
見韓嬪沒有反應,華妃絕望至極,忽然,邊上的賢妃在身後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往前看。
前面菊園的入口處,一抹素袍身影快步走了進來。
正是當今皇后,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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