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虧你想得出來
帳內一應俱全,桌椅擺設,瓜果糕點,待幾人落座後,又有士兵進來給幾人一一看上好茶。
錦弦開門見山:“太子殿下,不知可否讓朕先見一見小石頭?”
葉炫端着茶盞的手一頓,凌瀾眸光輕斂,桑成風微微一笑:“不急,不急,陛下一行一路舟車勞頓,先稍作休息,夜裡本宮設宴給陛下和皇后娘娘及諸位接風洗塵,小石頭明日再見也不遲。”
錦弦眉目微沉,脣角卻還是勾着一抹淺笑:“說白,朕今日前來,只爲小石頭,所以,希望太子殿下能體諒朕的心情。”
“哦?”桑成風英挺的眉宇一挑,臉上笑容愈發璀璨,“看來,果如小石頭所說,中淵皇上是一個愛民如子、愛兵如子的仁君。鈈”
聽聞此言,幾人皆是微微一怔,唯有錦弦眸光輕閃,神色不明。
能在他國聽到一個最低層的小兵對自己的讚揚,作爲帝王,心中的欣慰無以言表,但是,終是受得有些心虛。
又還未參透雲漠此次做法的動機,只想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能速速將問題解決了速速離開纔好蕒。
“還請太子殿下……”
他還想堅持,卻被桑成風揚手止住,“誒~陛下的心情本宮理解,陛下請放心,小石頭絕對毫髮無損。”
錦弦聞言,眸色又冷了幾分。
如此推諉,意思很明顯。
他便也不想再跟對方客氣周.旋,直接開口問道:“殿下有何條件,儘管提出來。”
桑成風眼波微微一動,不意他說得如此直白,沒有立即回答,只緩緩垂了眉眼,大手端起身邊桌案上的茶盞,一手捻着杯蓋,一下一下輕輕拂着杯盞的茶麪。
幾人都看着他,哦,不,有一人沒有。
那就是凌瀾。
此刻,他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既然蔚景被雲漠所抓時,是女人裝扮,且是她的真容,那爲何這個雲漠太子看到眼前的這個皇后沒有反應?
按理來說,不應該驚奇嗎?
畢竟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難道蔚景被抓之時已易容?所以雲漠給錦弦的信上說的是小石頭,所以桑成風看到皇后纔沒有反應?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都合理了。
但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蔚景已易容。
她根本不可能易容。
鶩顏說得很明白,她劈暈了她,就算後面她醒來,也沒有那麼湊手的易容材料,就算有材料,也沒有做麪皮的時間。
那到底是……
此時的另一個地方,蔚景拖着腳下沉重的鐐銬,環顧着四周環境。
這個死桑成風,聽說錦弦幾人到達,就讓人將她換到了這個地方。
看造型也是一個營帳,只是營帳的架子全部都是玄鐵製成,且玄鐵的骨架非常密集,連門都是如此,營帳的布不是普通營帳的那種白布,而是黑,漆黑如墨一般的厚布。
說白,就是一個玄鐵製作的籠子,籠子外面罩着黑色的布罩。
鐵門一鎖,她不僅插翅難逃,就連外面的視線也全部被擋。
難怪將她帶到這裡後,就將她綁縛手腳的繩索都解了,給了她自由。
這分明是更大的限制了她的自由,分明是將她當囚犯來關。
帳內桌椅矮榻倒是都齊全,帳壁上一盞燭臺,燭火搖曳,帳內視線清明,只是不知道此時外面是天明還是天暗,是什麼時辰。
剛纔被帶過來的時候,雖然被蒙着眼,但是,腳程只是一會會兒的時間,由此可見,應該還是在營中。
也不知錦弦他們談得怎麼樣了?
凌瀾來了沒有?
她摔碎了一個瓷碗,想試着用鋒利的碗片將黑布割個小洞看看外面,卻驚奇地發現,這黑布或許不是布,也不知是什麼材質,竟然根本割不破,反而因爲她摔腕的響聲,驚動了外面守衛的兵士。
一側的帳壁上倏地出現一個杯口大的窟窿,她擡頭,就看到有人放大的眉眼出現在窟窿口,接着,就聽到粗冷的聲音傳來:“給我老實點!”
原來還有一個專門用來監視裡面的小口子。
蔚景就愣住了。
她割了半天沒割破,他們當初這個監視口是怎麼做出來的?
許是見她消停了,那個監視口又自外面被人閉上。
怎麼辦?
現在完全跟外面隔絕了,她該怎樣將消息送出去呢?
原本想了一系列的計劃,如今這樣,她有種英雄氣短的頹然。
緩緩走到矮榻邊坐下,她仔細思忖着對策,目光在觸及到帳內一扇小小的屏風時,眸光倏地一亮。
這廂,帳內幾人還在繼續。
良久的沉默以後,桑成風終於開口:“其實,也不算是什麼條件,本宮就是見貴國挨着雲漠的最近的幾座城池,風景秀麗,地靈人傑,本宮歡喜得緊,不知陛下可否忍痛割愛,贈予本宮?”
啊!
幾人皆是一震,錦弦更是難以置信地擡眼。
幾座城池?
他的意思是讓中淵割讓幾座城池給雲漠是嗎?
如此猖狂的要求竟然還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他歡喜得緊,忍痛割愛,贈予本宮……
錦弦胸腔震盪。
歷來只有戰敗國求和,或者附屬國進貢,纔會割讓疆土,他雲漠太子算是個什麼東西,竟然要得如此大言不慚。
雖心中氣極怒極,但是,錦弦面上卻未表現出來,只是嘴角勾着一絲微冷的笑意,朝桑成風道:“殿下真會開玩笑。”
桑成風眸光微微一斂:“誰說本宮在開玩笑?”
錦弦臉色一白,正欲說話,卻又再次被桑成風止了:“陛下不必急着答應,本宮給陛下考慮的時間,等會兒本宮帶陛下一行參觀一下雲漠的軍營,夜裡還有一個接風宴,明日陛下再回複本宮也不遲。”
錦弦瞳孔一斂,凌瀾和葉炫對視了一眼,又看向錦弦。
幾人心知肚明桑成風的意思。
一般軍事佈署都是機密,特別是兩國交戰的對方,更是不能透漏半分。
而這個男人卻公然讓他們參觀軍營,無非就是想要讓他們看看,雲漠的強大,讓他們見識見識雲漠的厲害。
既然如此信心滿滿,肯定是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
而且聽聞雲漠皇帝,膝下有几子,衆皇子間權謀鬥爭也甚是厲害,眼前這人能在這一場殘酷鬥爭中勝出,成爲太子,定是有其過人的本領。
所以,他們也不能小覷。
錦弦沒有吭聲,既然明早答覆,他也不急着回答,雖然,他心裡很清楚,讓他割讓城池,是絕對不可能!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冷凝。
最終還是桑成風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招呼幾人:“喝茶,喝茶,這可是我們雲漠有名的‘夏日魁’,各位品品看,怎麼樣?”
一邊說,一邊帶頭端起杯盞,送到脣邊,小呷了一口。
這時,一個兵士急急忙忙從帳外而入,面色慘白如紙,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一進帳就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桑成風皺眉,沉聲斥道:“懂不懂規矩?沒看到本宮正和貴賓在商着事嗎?”
“鬧……鬧鬼了……”兵士早已嚇得不行,就算貴賓當前,他還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的恐懼。
鬧鬼?
幾人全部一震,桑成風臉色更是一沉:“胡說什麼?這世上哪裡有鬼?虧你一個上陣殺敵的人,竟然說出這種,還不下去!”
“是真的……太子殿下……小的親眼看到的……”
見自己如此斥責,對方還一點眼力勁都沒有,桑成風臉色更是難看得厲害,正欲發作,卻又見錦弦幾人都看着他們。
唯恐對方以爲他有事相瞞,遂舒開眉宇,對着兵士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言語間,還快速度了一記眼色給他。
兵士怔了怔,道:“小的守在外面,她忽然在裡面叫,說她餓了,小的說讓她稍稍忍耐一下,還沒到晚膳時間,她說,她忍不了,太餓了,讓小的給她一些樹葉、白水、侯石青就可以。”
桑長風微微一怔,凌瀾瞳孔一斂,葉炫手中的杯盞差點沒拿住掉了下來,所幸他及時反應過來。
兵士的話還在繼續:“然後,小的就懵了,一個大活人,喝點白水還可以理解,怎麼會吃樹葉和侯石青?樹葉豈能吃的,侯石青更是獸醫用在牲畜上的藥?小的直覺荒唐,怕她耍什麼花招,就沒理她。誰知,裡面忽然傳來一聲她的尖叫,然後,就聲息全無。小的又恐出什麼事,便打開監視口望了進去,結果,結果……”
說到這裡,兵士顯然很激動,身子在抖,聲音也在抖。
“結果怎樣?”桑成風沉聲而問,語透不耐。
“結果就看到她頭朝下、腳朝上飄浮在帳壁的牆上!”兵士一口氣說完,已是氣喘吁吁。
幾人皆是一震,雖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知他口中的那個他(她)是誰,帳內之人都還是覺得有些聳人聽聞,包括桑成風,也包括錦弦。
只有凌瀾跟葉炫二人微微抿着脣,長睫輕垂,不知心中意味。
“陛下,你們幾位先稍坐一會兒,本宮去看看怎麼回事就來。”桑成風起身站起,對着錦弦略一頷首。
錦弦點頭,朝他優雅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太子殿下請便!”
“走!”桑成風沉聲吩咐那個兵士,便一撩衣襬,快步走在了前面。
待兩人出了營帳,帳內除了立在左右的兩個眼觀鼻鼻觀心、等待隨時候命的隨侍兵士,就只剩下中淵的四人。
錦弦面色冷峻,還在那割讓城池的無理條件中沒緩過氣來。
皇后面沉如水,一副置身事外的嫺靜之態。
凌瀾垂着眉眼,睨着手中的杯盞,眼神深邃悠遠,不知在思考什麼。
葉炫心急如焚,看看帝王,看看右相,眉頭擰成了小山。
四人各懷心事,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錦弦端起杯盞,手捻杯蓋,拂了拂茶麪,正欲送到脣邊,凌瀾驟然站了起來。
“皇上,等等!”
錦弦一怔,頓了手中動作,葉炫跟皇后也都疑惑地朝他看過來。
凌瀾自袖中掏出一根銀針:“畢竟是交戰的敵對國,萬事還需謹慎得好,讓微臣先探上一探,皇上再飲。”
“嗯,”錦弦點頭,將手中杯盞放了下來,“還是右相心思細膩,想得周到,的確該防。”
一想起,桑成風能如此囂張地索要城池,錦弦就覺得除了小石頭,桑成風肯定還會有其他動作,不然,不會如此跋扈。
凌瀾先來到錦弦的面前,將銀針置進杯盞的茶水中,試了試。
銀針無恙。
然後,又來到皇后面前,同樣探了探,依次下來是葉炫,最後也試了試自己的。
都安全。
錦弦再次端起杯盞,笑道:“雲漠的‘夏日魁’非常有名,且從不銷往他國,只備宮廷所用,既然右相探得無毒,那大家就都都嘗一嘗吧。”
錦弦說完,帶頭第一個呷了一口。
帝王發話,豈有不喝的道理?
葉炫跟凌瀾亦是端起茶盞喝了起來,皇后自是也不例外。
“果然好茶!”凌瀾連喝了數口,不免讚歎,可話還未說完,驟然眉心一皺,滿目痛苦,手中杯盞“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茶裡有毒……竟然銀針都沒有測出來……”
凌瀾說完,整個人就倒在了邊上的桌案上。
其餘三人都震驚地看着他,因爲他喝得急,喝得多,所以最先發作,緊接着,葉炫也重重倒在了椅子上,暈了過去。
帝王錦弦也沒有幸免,大手捂着胸口,強撐着準備點自己的穴道,想要讓自己清醒,卻終是敵不過藥力,眼睛一閉,歪倒在桌案上……
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暉都被大山掩去,天色暗了下來。
桑成風衣發翻飛、步履如風走在前面,小兵士亦步亦趨小跑跟在後面,兩人直直朝關蔚景的營帳而去。
鬼神之說,他自是不信。
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給他弄什麼幺蛾子出來。
看看怎麼個頭朝下腳朝上漂浮在牆壁上。
黑色的營帳在一片白色營帳間,顯得尤爲顯眼,所幸,天色暗了下來,卻也能被夜色掩去幾分。
顯眼也無礙,這營帳就是專門爲行軍打仗時關囚犯所造。
千年玄鐵打造的籠子,刀劍都砍不斷,還有這黑皮,更是秘煉而成,除了特製的刃物,一邊利器都割不開。
營帳裡很安靜,他微微擰眉看了一眼那個兵士。
兵士上前,踮起腳尖打開帳壁上的監視口,湊了過去,只看了一眼,就嚇得大叫一聲,觸電一般彈開,嘴裡一個勁地道:“殿下,快看,快看,還在倒立飄着……”
桑成風擰眉,手臂一揚,一把將他揮開,傾身逼近。
燭火將帳內照得視線清明,女子就坐在桌案邊,灰頭土面、神情黯淡。
果然!
這不正常得很嗎?
哪裡有什麼頭朝下腳朝上漂浮在牆壁上?
回頭,他一掌拍在兵士的頭上,怒道:“你的眼睛有毛病啊?本宮怎麼沒看到你說的那個邪乎的東西?”
兵士吃痛捂頭,難以置信地上前,忍着心裡的恐懼,再次透過監視口望了進去。
咦?
果然沒有了!
猶不相信,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沒有,就是女子坐在裡面,很正常的畫面。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還真是見鬼了!
見桑成風一臉慍怒,他委屈道:“太子殿下,小的沒騙人,小的剛纔真的看到……”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桑成風厲聲打斷:“還說,信不信本宮治你一個妖言惑衆、擾亂軍心之罪?”
小兵士聞言,腳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欲哭無淚:“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僅一帳相隔,外面的動靜,帳內的蔚景自是聽得分明。
脣角禁不住微微一揚,她差點輕笑出聲。
目光落在那一方小小的屏風上,屏風上被她用碗片挖出來的小洞已經被她堵上。
果然這個方法有效,嚇嚇這些古人,真是好到不行。
她也是被桑成風逼得沒辦法,纔想到用這個“小孔成像”的原理來嚇人的。
因爲帳內現有的東西,正好可以做成。
燭火掛在帳壁上,她站於燭火前,挖了一個小洞的屏風立於她前面,燭火的光線直射,將她的影像透過屏風的小孔,投到對面的帳壁上,影像就是倒的,頭朝下,腳朝上。
而監視口正好是開在掛燭火的那一方帳壁,且開口極小,視線範圍也小,她如果在監視口和燭火的那一方某些地方貼着帳壁而站,很大一個範圍,是外面監視口看不到的。
這也促成了,從外面只能看到對面牆上的影子,而看不到她的真人的緣故。
哈哈,果然嚇到了那個小士兵。
還引來了桑成風。
既然桑成風來了,就說明這個小士兵去稟報了,對嗎?
如果稟報了,那麼中淵的人也應該聽到了這個消息,是嗎?
凌瀾若是在,他明白她的心思嗎?
睿智如他,應該明白吧?
雖然一直不知道中淵來了哪些人,但是很奇怪,她也不知道爲何,竟一直很堅信,凌瀾在的。
他既然有辦法讓錦弦這樣的人親往,他就一定有辦法讓錦弦同意他隨行,不是嗎?
外面傳來,桑成風清冷的聲音:“起來吧,好好看着,本宮可不想再聽到這些危言聳聽的東西。”
話落,就聽到腳步聲,作勢就要離開,蔚景忽然從凳子上起身,對着監視口喊道:“太子殿下請留步!”
這廂營帳裡,立在左右兩側侯命隨侍的兩個雲漠兵士見幾人紛紛倒下,有一絲震驚,不過,也只是一瞬,兩人對視了一眼之後,便沒有過多反應,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那裡。
肯定是他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用的計策。
既然,沒有跟他們有任何交代,他們就只需要侯在這裡就行。
倒是另一人驚錯了。
那就是中淵的皇后娘娘。
她也喝了茶水,卻並沒有中毒暈倒。
起先,她以爲是藥效沒到,後來,等了半響,身體也無一絲異樣,她才明白過來,她的那杯就是無毒的。
也是,她的怎麼可能會有毒呢?
脣角一彎,她從座位上盈盈站起。
兩個雲漠兵士看了她一眼,對着她微微一鞠:“蔚姑娘!”
她倨傲地輕揚下顎,眼角斜了兩人一眼,便款步輕撿,徑直朝營帳外走去。
可剛走到門口,就驀地聽到身後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皇后準備去哪裡?”
女人腳步一滯,愕然回頭。
就看到帝王、右相、禁衛統領全部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沒事人一樣,哪裡有一絲中毒過的跡象?
“你們……”臉色瞬間大變,她難以置信地開口。
“我們怎麼了?”錦弦看看邊上的夜逐寒,又看看葉炫,最後又看向她,一副懵懂之態,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可是一雙眸子卻冷得如千年寒潭。
“你們沒有中毒?”女子猶不相信,滿眸震驚。
錦弦脣角冷冷一勾:“皇后不是也沒有中毒嗎?”
女子身子一晃,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凌瀾垂了垂眼簾,脣角微弧淺淺。
餓了,要吃樹葉,白水,還有侯石青。
侯石青,後是卿,皇后是蔚卿。
蔚景啊蔚景,虧你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