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農朱雋一臉疑惑地看着太尉楊彪,希望他指點迷津。
太尉楊彪沒有指點迷津,而是閉上了眼睛。
因爲他不相信“指點迷津”這一說。楊彪以爲,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迷津都是要自己去悟的。如果自己悟不到,又怎能期望別人替你領悟呢?
不錯,此時此刻,太尉楊彪的確悟到了讓兩個根本利益一致的人自相殘殺的方法,但這樣的方法,打死他也不說。
幾天之後,楊彪的老婆坐到了郭汜老婆的面前。
這是在郭府,兩個人的郭府,兩個女人的郭府。
沒有人知道楊彪的老婆爲什麼要坐到郭汜老婆的面前。
但郭汜老婆知道,楊彪老婆肯定有話要對她說。
基本上,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話題。
但絕對和男人有關。
在這個世界上,女人話題一個重要特徵就是和男人有關,否則它就不是女人話題了。
郭汜老婆很快知道了,的確和一個男人有關。
她老公郭汜偷情了,偷的是李榷的女人。
楊彪老婆一臉哀傷地說,男人偷情沒什麼,但千萬別偷同事的老婆。李榷的女人是誰啊?那就是李榷的臉面。現在你老公把李榷的臉面都給搞了,那結果只有三個字,死翹翹。
郭汜老婆五雷轟頂。
她這時才知道,男人是下半身動物,一旦性起,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
她決定要管一管,顧一顧。不僅是爲郭汜好,也是爲自己好。因爲她很難設想,郭汜一旦死翹翹後,她還能有什麼好的未來。
又過了幾天,一隻狗死了。
死在郭汜面前。
一分鐘前,這隻狗還在人間撒歡;一分鐘後,它已在陰間長眠。
郭汜落淚了。
不是爲狗,而是爲自己。因爲狗是吃了李榷送來的酒食之後才死的。如果不是他老婆靈機一動拿狗當試驗品,那此刻在陰間長眠的就是他了。
郭汜的眼淚爲自己而流,爲自己的輕信與渾渾噩噩,悔恨不已。
原來李榷是如此心狠手辣,過河拆橋。兩雄不併立,他奶奶的真是千古名言!郭汜在一瞬間大徹大悟,看上去很像個智者。
郭汜老婆則站在一旁,若無其事。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是她的設計。不錯,酒食是李榷送來的,但酒中毒藥卻是她下的。她要以如此這般的行爲藝術告誡郭汜:遠離李榷,遠離李榷老婆,熱愛生命。
有人質者生存
兩個根本利益一致的男人開始互起疑心。
表面上看,這是一條死狗導致的政治僵局。但是,要真正崩盤,似乎還差一點火候。
畢竟死的是狗而不是人,畢竟這條狗死在郭府而不是李府。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李榷要爲郭汜買單。
郭汜決定再忍。
因爲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需不需要忍耐有時候不看他離正義公理有多近,而看他離拳頭實力有多近。
郭汜的拳頭不夠硬,實力不夠強。
他不想雞蛋碰石頭,自取滅亡。
只要李榷不做得太過分,不危及他的性命,郭汜願意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
有一天,郭汜發現自己終於忍無可忍了。
他吐了。
在再次吃了李榷的酒食之後。
郭汜在狂吐不已的癲狂狀態下,由衷地相信自己又中毒了。
這是最後的“中毒”,因爲郭汜吐完之後悍然起兵了。
不錯,郭汜同志是想過不要雞蛋碰石頭的,但現在的情勢是雞蛋碰不碰石頭都要破碎了,由不得他逃避。
郭汜別無選擇,除了選擇鋌而走險之外。
李榷由衷地相信郭汜的腦筋搭牢了。
因爲,一個人只有在腦筋搭牢的情況下才會做出雞蛋碰石頭的事情來。
但是賈詡卻不相信。
賈詡相信郭汜選擇鋌而走險另有深意存焉。
難道是篡黨奪權?賈詡立即建議李榷把獻帝控制在自己手裡。
這叫挾天子以令天下。
雖然若干日子之後曹操才幹出類似的舉動,但毫無疑問,開風氣之先的那個人是賈詡。
李榷照辦了。
獻帝哭哭啼啼地跟着李榷走了。在郿塢這個著名的地方,獻帝成了這個時代最著名的人質。
有人質者生存。這是亂世之道。
郭汜手上很快也有了人質:包括太尉、大司農在內的公卿百官成了他的人質。
他綁架了他們。
於是千古奇觀出現了:皇帝和公卿百官分別被綁架在兩大武裝手中。這個王朝的統治基礎隨時可能分崩離析。
獻帝哭了,爲自己成爲大漢朝最後的見證人而哭。
侍中楊琦卻以爲,現在還不是哭喪的時候。再說真要哭喪也不是皇上自己哭自己。
皇上只配接受世人獻給他的哭泣,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翹翹的話。
總而言之一句話,獻帝是最不應該哭泣的人。
因爲,局勢尚有可爲。
獻帝卻看不出局勢尚有可爲。
在他眼裡,現在的局勢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還怎麼爲呢?
楊琦告訴他,刀俎和魚肉並不是宰與挨宰的關係,而是辯證統一的關係。沒有刀俎就沒有魚肉,有刀俎纔有魚肉;刀俎一定宰魚肉嗎?魚肉可不可以宰刀俎?
獻帝糊塗了。他不明白魚肉可以宰刀俎的道理。
楊琦呵呵一笑,緊接着又告訴他,世界上的魚肉有大有小,小魚肉當然只有挨宰的份,但是像獻帝這麼大的魚肉,卻是很有可爲的。
因爲無論什麼東西,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它就是力量了。
這種力量,不容小覷。
命運是人世間最大的秘密
賈詡站到了獻帝面前。
他是奉旨而來。
事實上他來之前就知道獻帝要說什麼了。
對賈詡這樣的人來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在他手心裡發生的。它們毫無懸念。
這是一個謀士的驕傲,也是一個謀士的落寞。
果然沒錯,獻帝讓他作出一個選擇:是繼續做李榷的謀士,還是做他獻帝的謀士?
這是一個兩難選擇。
雖然賈詡很輕易地猜到了獻帝的謎面,但是對於謎底,他一片茫然。
不錯,獻帝是天子,位極至尊,可卻是個人質。
李榷是反臣,人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卻手握重兵。
他們,誰比誰厲害?
問題的關鍵其實還不在這裡。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明天的身份。
天子永遠會是天子嗎?
反臣永遠會是反臣嗎?
不知道。
也許會互相易位,也許不會,也許會死翹翹。
而謀士賈詡的悲涼則在於,他的命運從屬於這些“也許”。
雖然,人世間的很多秘密對他來說不是秘密,但是“命運”這個東西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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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命運是人世間最大的秘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掌握。
天子也不行。
天子如果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他也就不會問計於賈詡了。
這兩個人半晌無言,凝神肅立,在命運面前屏住呼吸,以便揣摩命運可能的走向。
四分之一炷香之後,謀士賈詡作出一個決定,成爲獻帝的謀士。
當然了,這個決定不是基於道德層面作出的,它僅僅基於發展空間。
因爲,爲一個人(李榷)謀和爲國家謀,可以閃轉騰挪的空間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是一個謀士的發展空間。賈詡現在想計安天下,實現自己最大的人生價值。
只是他不知道這樣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就像他不知道獻帝還能在龍椅上坐多久一樣,一切賭的僅僅是一種可能性。
皇甫酈這人能說。
在這樣的時代,“能說”就是戰鬥力。
皇甫酈不僅能說,他還是李榷的同鄉。如此兩個缺一不可的條件終於讓他有機會成爲獻帝的說客,去執行說服郭汜和李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任務。
坦率地說,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皇甫酈完成了一半。
郭汜被說服了。
郭汜同志表示,只要李榷能送出天子,他馬上就放出公卿百官。
絕不食言。
李榷聽了以後,笑了。
他覺得郭汜狡猾狡猾的。這是把球踢給他老人家啊。先送出天子?我李榷憑什麼先送出天子?天子是用來幹什麼的?天子就是用來綁架的。
這就是天子的價值!
在皇甫酈面前,李榷聲如洪鐘地如是說道。
皇甫酈看他。
冷冷地看他。
他覺得這個叫李榷的人說話聲音的確是聲如洪鐘。
但是聲如洪鐘又怎麼樣呢?在這個世界上,多少聲如洪鐘的人最後都掛了,比如那個董卓。
李榷今天是很牛,但他再牛,牛得過當年的董卓嗎?所以說強者不可恃啊。綁架天子能綁架一時,綁得了一世嗎?皇甫酈心平氣和地告訴李榷,世上最愚蠢的舉動就是綁架天子,因爲那是以天下爲敵,把自己當鏢靶了。
所以綁架天子就是綁架自己。這個道理等同於玩火者必。聰明人決不幹這事。
李榷默不做聲。
空氣很冷,冷得像他的心。
沒有人知道李榷是不是被說服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沒有。
他被說火了。
說怒了。
怒到極處刀劍起。李榷的劍“嗖”的一聲拔出來,直指皇甫酈的心窩。
雖然,皇甫酈的話說得是很有道理,但李榷今天要殺的就是“道理”。
他不做道理的奴隸,只做道理的殺手。
因爲他不是別人,他是把天子玩弄於股掌的李榷。
誰在他面前說道理,誰就要死翹翹。
李榷高傲地擡起了頭顱。
他那不可一世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