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刺

回到公會後,鏡花和百里月書又去了獵場。阿月沒心思,徑自走向宿舍。

“不是剛做完任務嗎?怎麼這麼沒精打采的!”

突兀響起的聲音把毫無準備的阿月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差點一個瞬移帶走自己。等看清那頭金燦燦的捲髮後,她才捂着胸口長舒一口氣,露出真正開懷的笑容:“胡奈前輩,你怎麼來了?”

胡奈楞了一下,皺眉盯着阿月幾秒。最終什麼都沒說,低頭從褲兜裡拿出一粒種子。

“給我的?”阿月兩根指頭捏着種子,湊到面前看了看,另一隻手從揹包裡拿出西塞湖魚乾遞給胡奈:“喏,禮尚往來。”

胡奈平常是不會關心吃什麼的,但看見阿月的手上出現食物,總是能讓他眼前一亮,猛虎撲食。

“這是什麼植物的種子啊?”

“踩踩樹。”

阿月皺起眉:“……我賭半個金幣是你自己想的名字。”

胡奈抱着那袋零食,嘴裡還塞着一個小魚乾,極其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當然。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我纔不會給你半個金幣。”

“不過爲什麼要叫這個名字?”阿月再一次端詳那顆平平無奇只是體積有點大的種子:“長大後會踩我嗎?”

“是要你踩它。”胡奈翻個白眼,罕有的耐心解釋:“小時候踩它踩得越厲害,長大後它開花越漂亮。”

“踩……種它的土?”

“踩那個幹什麼?”真是難爲胡奈,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踩幼苗!”

“不會死嗎?”阿月爲難地說道:“就算不會死,也有點太殘忍了吧……”

眼睛疼,胡奈乾脆擡手豎起中指:“沒看出來你這麼聖母啊。獵殺魔怪的時候像蠻幹脆利落的啊?”

“一刀殺死和長期虐待當然不同了。”阿月撇撇嘴:“再說我每次都儘量避免對小魔怪動手。”

“總之你踩它就對了。它感覺不到痛的。”胡奈擺擺手,擡腳離開。

他從阿月身邊走過的一瞬,阿月腦海中飛沙走石,風起雲涌。

“等一下!”剎那間她下定決心,立即轉身,胡奈卻已經走到三米開外了。

胡奈小朋友慢悠悠地回身,嘴裡還嚼着她送的小魚乾,卻偏要用那張稚嫩可愛的臉擺出一副拽拽的神情:“幹嘛?”

“我,我有個情報。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對的……”

“有屁快放。”

“風巢,和蛇潭作交易了。好像,運輸路線必經大雁湖。我我猜的。”

“你無緣無故猜這個做什麼?”

不知是不是錯覺,此刻胡奈看向自己的眼神竟如手術刀般冰冷鋒銳。

“我今天聽到有人談這個,那個人推測風巢必經大雁湖。不過我想認真聽的時候,他開了屏蔽結界。我也不認識是誰,看起來像易容過了……但是,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他說了什麼?”

阿月完完整整地將下午聽到的內容複述一遍。

胡奈沉吟了一會:“好,我知道了。你快去種樹吧。花盆太陽燈都給你放箱子裡了,記得多踩多澆水多曬太陽。”

“嗯。再見。”

阿月直到胡奈的身影消失了至少三分鐘,纔回到自己的宿舍。從迷你倉庫中拿出花盆和太陽燈,將種子埋進土裡,太陽燈打開放旁邊。

眼睛盯着太陽燈溫暖的金色光芒,腦海中再一次重映無數畫面。

許久,阿月才閉上眼,打散那些畫面,摸了摸溼潤溫暖的土壤:“采采,我就這麼叫你吧?從今以後,你也是我的同伴了,祝我們好運。”

好運並沒有到來。

胡奈送來種子後的兩週,阿月依然和周圍衆人僵持着一種彆扭的關係。更糟的是,她的情報是對的。

腥空根據她的情報,真的截胡了風巢從萬毒谷運的一車藥草。

雖然腥空因此獲利不少,也不忘給阿月記上一功,阿月卻反而因功受累。

以前簡單任務完成得慢,獵場所得比別人少,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在猜測她到底爲何獲得免試資格。如今這一筆功記下來,也算是給了那些絞盡腦汁的人一筆夢寐以求的答案。

“原來是這樣啊……”

“怪不得呢……”

“什麼時候讓我也碰個大運啊……”

處處相隨的竊竊私語,愈發理直氣壯的冷落,明裡暗裡的排擠與輕蔑。無法拒絕的不合理請求——準確的說是不合理的要求。

百里月書的身邊總是圍繞着其他的人,向他請教,與他交流。偶爾和他眼神交錯,彼此微微一愣後,她欲言又止,對方卻目光流轉,若無其事。三四次後阿月也習其精髓,完美配合。

泥土下的種子保持沉默。

胡奈也再未來過。

如果說這些灰暗的,冰冷的,寂靜的,重複的,空氣中長滿了微小尖刺的日子阿月已經習以爲常,尚能忍受,友誼賽的舉辦就如炮彈猝然從高空落下,砸向這個即將溺水的人。

“你的對手是誰啊?”

“喧。聽說過嗎?好像在哪見過這個名字……”

“一個字的,有點印象,讓我想想……”

“哎呀既然你們都沒印象,肯定就是個不入流的角色了。我才倒黴死了,居然抽到百里。靠!”

“哈哈哈!太好了!我抽的水月!嘿嘿~”

“少得意了你這小子!”

訓練營,衆人和相識的人聚成一團一簇,熱火朝天地討論剛剛抽完的籤。

有人喜笑顏開勝券在握,自然也有倒黴蛋抽到新手中的出類拔萃者,垮起個臉求別人換一下。

“阿~月~”

又是一個甜到黏膩的聲音,比起鏡花卻低柔乖巧幾分,阿月不用看也知道是小荼,不用想也知道是過來要自己換個對手。

“你可不可以跟我換一下呀?我的對手是達寧,他超級厲害的,你輸給他絕對不丟臉。”

“你確定嗎?”阿月依舊背對着小荼,舉起了手中的卡片,聲音在對方撒嬌賣萌的語氣中顯得有幾分冷酷。

“對不起,打擾了。”

看清卡片上寫着鏡花兩個大字後,小荼乾笑着離開了。

阿月坐在長凳上,繼續凝視那張薄薄的卡片。場次是24,對手仍然是鏡花。

但最初不是的。

阿月很早就聽到了舉辦友誼賽的消息,然而由於她從其他人的交談裡聽到的多是隻言片語,因此聽錯了時間,早來了兩個小時。

最初,她的對手是劉勝玉,一個陌生的人。後來,訓練營漸漸被成員擠滿的時候,卡片上的名字變成了百里月書。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等到心跳平緩,她難以自制地咧嘴微笑,將卡片正面朝下緊緊握在手裡,又難以置信地頻頻查看。終於,不知道在哪一刻,四個字變成了兩個字。

直到現在,離比賽開始不到一刻鐘,卡片上仍然寫着鏡花。

離比賽開始五分鐘,四周開始安靜,卡片沒有變。

離比賽開始一分鐘,緊張的氣氛令人起雞皮疙瘩,卡片沒有變。

離比賽開始一秒鐘,一組的對手躍躍欲試,阿月扔掉了卡片。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的視野中白茫茫一片。

等一切恢復清晰,似乎已經是第三組了。人羣各處傳來叫好聲,熱火朝天,人聲鼎沸。

唯有阿月身邊是永恆的寂靜,強者的熱鬧與弱者又有什麼關係?

她按照原本打算的那樣認真觀摩交戰,眼裡,耳裡,所有感官,整個腦海裡,只剩臺上的刀光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