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大殿時不時響起的對話聲中,棋盤上的廝殺格局也已漸漸明朗。
之前中路的纏鬥之勢因爲女皇虧損幾顆棋子後正式告破,現如今唐恩黑棋乘勝而入,銳氣勢不可擋。反之,女皇不得已佈下的白棋防線則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
這樣的狀況也在意料之中,女皇的智力不可謂不高絕,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但碰上唐恩這麼個攜帶外掛的bug,也只能如先前紫伊那般無奈敗下陣來。所謂區別,也就是支撐時間長短問題罷了……
唐恩沒有將紫伊知道解藥在玉佩中的事情說出來,雖然幾乎可以肯定女皇在聽到後,後半生應該會時常處於追悔狀態,這能讓他一出剛纔鬱氣。但唐恩尊重紫伊,既然這個癡情人到最後都沒說,他自然也沒必要多這個嘴……
當然,不多嘴不代表能完全諒解。至少在唐恩的立場,他還是覺得紫伊的結局太過悲慘——抱着傷殘之軀跋涉萬里,好不容易來到皇城門下,卻不能見昔曰老情人一面,這實在有些殘忍!
推出旗子無情吃掉對方一個騎兵,“據我所知,紫伊曾在皇城下喊了三聲出來見我,但你卻一直沒有出去……只是見上一面,爲什麼?”
女皇皺着眉頭看着自己騎兵棋子離場,那是她爲數不多的翻盤希望之一,抿了抿嘴:“我沒有見他,就引發了皇城十年中唯一一次大型叛亂。你覺得我見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至少可以讓他死的沒有遺憾。”
“有意義?”
唐恩眼波微閃,嘴角泛出絲絲嘲諷笑容:“呵呵,歸根到底,還是爲了皇族利益?”
擡頭看了唐恩一眼,女皇目光中有些許怒意閃過,不過隨即平息,淡淡說道:“不錯……你可以罵我殘忍無情、利慾薰心等等,這些我都承認,因爲事實就是如此。”
失笑搖頭,“哈,我可沒有立場罵你,我的小命還在你手裡呢。”見好就收,過猶不及。稍稍諷刺下女皇沒有問題,這也是爲自己與紫伊討回一點心理平衡。但如果過分了那就是取死之道,唐恩可不會去做。
“知道就好……哼!”
話音剛落,女皇驀地冷哼一聲,目光若刀鋒狠狠瞥了過去。而唐恩則神情淡然,恍若未覺的將自己黑色騎士從白色國王身邊拿開。
那顆騎士棋子,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形成逼宮之勢。但唐恩偏偏卻在這關鍵時候拿開,‘吃光頭’的意味昭然若揭。這無疑令女皇極爲惱怒,畢竟裡面的羞辱意味實在明顯。
但這也就是棋道的美妙之處,只要坐下來成爲棋手,那至少在棋局中就沒有身份差別,沒有玩手段詭計之處。成王敗寇,一切全看自己本事。
惱了,那就是輸不起,無疑更會令人鄙視!
女皇顯然也明白這點,眯了眯眼,再次低頭緊盯棋盤陷入沉思。
棋局上的場子,那自然要在棋局上找回來。吃光頭雖然爽快,但除非雙方的棋力差距甚大,否則想要做到還是很困難的。如若強行爲之,結果被一舉翻盤的例子也是屢見不鮮。
所以,女皇雖然承認這亞瑟棋力甚高,但也絕對不認爲自己會如初學菜鳥般被人輕易吃成光頭。一邊眉頭緊鎖,一邊心下暗自發狠,一定要給這傢伙點顏色看看……
不過,很可惜!
接下來棋盤格局並未因爲女皇單方面的發狠而改變,無論她作何打算,哪怕是想設個小小陷阱,也只在動了一兩步棋後,就被輕易看穿。甚至有時的靈光一閃,之前完全沒想到的妙手,也在下了之後才發現已經被對方考慮進來,輕鬆破解……
沒有破綻,沒有漏洞,沒有機會……有的,只是深深的絕望!
拿着棋子良久,女皇無意識咬着嘴脣,卻遲遲放不下去。她現在感覺自己已經陷入無邊泥潭,任何掙扎都是徒勞,甚至反而是動一下,就深陷一分,完全看不到逃脫希望。
呵呵……唐恩面無表情,忍着笑意,看着棋盤上的全面圍攻之勢,知道再圍殺掉女皇手中那顆活動棋子,吃光頭的大勢就在眼前。
“呼……”再次捏了捏棋子,女皇驀地輕呼口氣,擡頭,神色淡然:“之前嵐沙回報時,說紫伊有話讓你帶給我?”
唐恩沒想到她現在還在考慮這個,不由就是一愣,下意識點點頭,“不錯,差點忘了……其實只有一句話,他讓我問你……”
“愛過的。”
“有沒有愛過……呃……”張了張嘴,唐恩呆愣半響,最終無語默然。
這橋段唐恩其實在現世網絡上看過,頻率還很高,但所謂感覺往往只是一笑而過,或許是沒有親身經歷,淡淡的感傷也如隔靴搔癢,無法附麗。
但現在聽這昏沉大殿中緩緩迴響的嘆息,入得耳來,如晨鐘暮鼓般直抵心靈深處,枯寂心湖不覺有些動容。
不是動容於女皇的智慧,而是動容於女皇與紫伊之間彼此心知的微妙靈犀。這得需要曾經愛得多麼深層,才能觸摸到的境界,無法想象……
片刻,也正是應了這種震撼,使得唐恩在聽到女皇擺手說着‘我有些累了,你出去吧’,愣愣起身,向殿外走去。
踏出殿們,冷風襲來,唐恩腦子瞬間爲之一清,隨即身軀劇震,滿臉不可思議回頭,顫抖指着棋盤殘局……
尼瑪!耍賴!
……
……
正如剛纔所說,棋盤的場子,需得在棋盤內找回來。而現在棋盤已散,唐恩自然不能再做些什麼,因爲那意義就變爲對女皇的侮辱,完全的作死行爲。
搖了搖頭,唐恩帶着心中震撼餘波以及些許不滿,怏怏離去……好吧,不管怎麼說,小命總歸是保住了。
半響,殿外。
女皇神色平靜走出,看向靜靜站在一旁等候的薩琳,問道:“已經告訴她了?”
“恩。”薩琳點頭,“女皇與紫伊的關係,以及她是唯一有資格繼承王權位置,都說了……嵐沙有點接受不了呢,可能會因此對你產生怨恨。”
女皇淡淡說道:“不用管這些,會好的。”
“其實……”薩琳嘴脣微動,欲言又止,隨即還是遲疑說道,“其實只要女皇支持,讓她知道自己真實身份……”
“住嘴!”斷然低喝,女皇霍然轉頭,神色冷峻的看了薩琳一眼,後者彎腰低頭作認罪狀。
也是知道對方是在爲自己着想,女皇語氣稍緩:“薩琳,有些事情,一個人背比兩個人背要好很多。既然嵐沙不知情,那就一輩子心安理得的做個北荒人,豈不是更好?”
薩琳低頭應聲:“是。”
“恩,那就這樣吧,我一個人走走。”擺了擺手拒絕所有人陪同,女皇踏步離去。
看着那依舊威儀的背影消失於轉角牆後,薩琳輕輕搖頭,嘆息一聲。這對嵐沙固然好,但是女皇你自己呢……
……
穿過宮殿,走過廊道,恍若未見一路上不斷行禮的僕役護衛,女皇神色恍惚的行了約莫十來分鐘,直至來到城堡後方一處堅硬黑石築成的建築前。
這是屬於女皇個人的藏書閣,也會在這裡處理些國事。所以周圍防守嚴密,寂靜異常,嚴禁任何人出入。
推門而進,排排書架整齊放置,屋裡飄着特屬於古老典籍的塵封味道。
踏步走到偏僻角落,女皇不知是觸摸到了什麼東西,身形驀地瞬間消失。
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地下,這是個面積不小的大廳,周圍牆壁上的淡藍照明水晶發着幽幽光芒,身處其中,只覺陣陣寒意逼人。
而這寒意源頭,就是橫放在大廳中央的琉璃冰棺。冰棺材質無需贅言,只看它周圍沒有任何一滴水珠滲出,就知不是凡物。
到了這裡,女皇威儀神色驀地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小兒女般悲傷,眼眶微紅。緩緩走近,玉手輕撫冰棺,注視着冰棺裡面躺着的擁有妖孽般絕美容顏的男子……
正是紫伊,正是傳聞中與北荒皇宮正殿一同在大火中化爲灰燼的紫伊!
吧嗒,一顆淚珠滴下,砸在冰層上碎爲細小水珠。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但爲了我們的孩子……我不能見你,真的不能……嗚嗚……”
嗚然哽咽,泣聲屢屢,緩緩迴盪於密室之中,淒涼婉轉,久久不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