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隨着第一聲鼓響,落葉城的城門緩緩打開。
如往日一樣,城門口擠着諸多進城的人。有挑着擔子進城做小買賣的,有家裡揭不開鍋去城裡富親戚那裡借錢的,有食不果腹想在城裡奔門營生的。
“都別擠,誰往前擠的,本軍爺的鞭子可不認人。”
申屠大喝一聲,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發出一道爆響。
今天和往常一樣,沒什麼出奇之處。等着進城的人裡,也沒有那個像可以擠出油水。而那些真正的富戶,申屠也不敢壓迫得太狠,說不得他們和城裡的貴人有什麼瓜葛,一道條子遞過去,自己的差事就丟了。
從遠處過來三個做小買賣的,一個賣草鞋的,一個做賣綠豆的,一個賣豬肉的。
“這是你編的草鞋。”申屠問了一聲,在看到對方臉的時候,一股莫名的悲愴涌上來,自己坎坷的仕途,被上官欺壓的歲月,此刻都想了起來。
“手藝不錯,好好幹。”
本來申屠還想拿對方兩雙草鞋,不知怎的就打消了這個年頭,還鼓勵了對方兩句。
三個做小買賣的混進城。
不多時,從北邊來了一個公子哥,座下高頭大馬,馬上擱着一柄長槍,馬前還有一個牽馬的女人。
最討厭這樣的富家子弟,仗着有幾個湊錢就四處花天酒地,興風作浪。而這種人,卻也是申屠最不敢得罪的。他連盤問都不敢,便將對方放進了城。
又來一個挑擔賣柴的壯漢,對方真是生得好相貌,立在自己面前就像一座鐵塔一般。
“你幹嘛?”
申屠還未盤問,就遭到對方一聲吼。他嚇了一跳,隨後壯着膽子道:“我問問你怎麼了,你兇什麼兇,那蛤蟆大王怎麼樣,還不是昨夜被抓了。好啦好啦,進去吧。”
隨後,城門口又來了進城賣把式的兄弟,獵戶小趙……申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忽然覺得有些累。
今天一切如常,可爲何總感覺有些不對,照道理來說,冬天不該有這麼多人進城的。
做小買賣的,騎馬的公子哥,擔柴的壯漢,賣把式的兄弟,獵戶小趙……這些人進城之後,轉了一圈,最後陸陸續續都從後門進了湖底撈。
“軍師!”
做小買賣的劉關張,公子哥林少羽,牽馬的小白狼,擔柴的秦蠻,賣把式的高飛虎高飛豹,獵戶趙子龍……
徐神機擺擺手:“山寨來了多少人?”
“包括我們在內,今天共有五十餘人混進城。”劉悲道:“黃總管坐鎮山寨,山寨兩千能打的弟兄都準備好了,以煙火爲號,只要咱們決定動手,大隊隨時可以殺來。”
“好!”徐神機亢奮道:“今夜咱們就動手,砸破大牢,救出大當家。”
“大當家肯爲我們冒死借糧,我們就能爲他赴湯蹈火。”熊大熊二道。
“慢,慢。”劉悲多看了熊大熊二一眼,他是沒想到這二兄弟還能說出『赴湯蹈火』這樣的詞:“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想那大牢必定防衛森嚴,咱們就算能救出大當家,也必定有很多兄弟送命。況且那大牢什麼情況咱們一無所知,咱們不能莽撞動手。”
“那你說怎麼辦?”徐神機昨夜一宿沒睡,光顧着磨刀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他的小刀早已飢渴難耐。
“來的路上我已想過,咱們先要派出人打探大牢周圍的環境,還有那蘇家小姐,也要派人保護起來。當然,我想到的這些,軍師也一定早想到了。”
“……”徐神機頓了頓,扶着鬍鬚道:“那是自然,我正要安排人去做。”
“最最重要的是……”劉悲道:“可不能讓大當家在牢內受委屈啊。”
蛤蟆寨的山賊中,並不缺住過牢的人,據他們所說:落葉城的大牢號稱活人進,死人出,裡面十八般刑具,樣樣齊全,到了裡面不死也得脫層皮。不提其他,裡面吃的東西連豬食都不如,刷鍋水加把糠就算是牢飯了,其他什麼沙子,鐵釘,鼻涕都能在牢飯裡找到。
想到這裡,徐神機忽然覺得鼻頭有些泛酸:“大當家那裡受得了這個,咱們一定要早早把他救出來啊。”
……
今天是蘇四海出殯的日子,城內有很多人來弔喪,大家看到靈前身穿孝衣,梨花帶雨的李如,心裡都想:這蘇四海生前好豔福啊。
不過大家都有些奇怪,像蘇四海這樣的富戶,死後停靈至少該七七四十九天,請和尚道士做三堂法事,怎麼蘇四海頭七沒過,便被送出了門。
當然,這念頭大家也只是在心底想想而已,樹倒猢猻散,沒人會在這個時候爲蘇四海出頭。
一番忙碌後,夜來李如回到家中,剛回到自己屋中他就迫不及待將孝衣脫了。
身上只穿着貼身的褻衣,臂膊大腿露在空氣中。這樣的天氣,是有些寒的,可李如卻覺得渾身清涼。
生人三十六年,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清涼。
少小貧賤,那不成事的父母對自己自然無多少偏愛。別人家的女兒穿新,自己穿舊,別人戴花,自己扎繩,也只有大哥會將辛苦賺來的錢爲自己買一塊糖點。
從小李如便知道,自己身後一無所有,老天唯一給自己的便是這身好相貌。
十三歲被賣給花子,當年就被破了身,之後在幾個富戶手中流轉。
看她花容月貌,比三月梨花還有嬌嫩,誰知她背後早已千瘡百孔。
十八歲落到蘇四海手中,爲妾便是爲奴,便是下人廚子也敢給自己臉色看。自己肚子又不爭氣,沒給蘇四海留下一個兒子,不能母憑子貴。
如此活到三十六。
如今,在整個蘇家人人都要管自己叫一聲夫人,萬貫家財,千畝良田再無人能和自己爭。
她杏目內若有明月,從未如今日一般迷人。
或許是因爲此刻她瞳孔裡裝着整個蘇家……
自己再不是一無所有,自己再不用仰人鼻息。
生人三十六,她可以把頭擡起,深吸一口這清涼刺骨的空氣。
這是三十六年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