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帝斯愕然,一秒後很尷尬。
她居然沒認出他來?
難道他這張臉就這麼沒辨識度?
沉默良久,他問:“夏醫生不認識我了?”
夏時光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細細分辨他的聲音,半晌兒才反應過來。
她笑了笑:“哦,是你啊,對不起,一時沒能認出來。”#_#67356
霍帝斯詫異,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女人的表情沒有半點兒惡意和厭惡,神態自然大方,不像作假。
或許,她真的只是沒認出他來?
大概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徹底地無視,霍帝斯感覺心緒有些異樣。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中,有一點漣漪一樣的東西,緩緩地波動着,擴散全身。
這種感覺只維持了兩秒,他就聽到女人懷裡的小女孩兒說:“叔叔,你長得真漂亮,和音姐姐一樣漂亮。”
一個男人被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讚美漂亮,這真的不是一件令人驕傲的事情。
霍帝斯清了清嗓子,尷尬而無奈地微笑:“你也很漂亮。”
夏時光看向他那張臉兒,目光清凌凌的,努力分辨男人的五官。
只可惜,她依舊什麼也看不清。
她對男人說:“霍先生,我還有事,先走了。”
既不解釋她來福利院的原因,也不問對方來這裡的目的,夏時光對他禮貌性地點頭示意後,就抱着女孩兒離開了。
霍帝斯站在原地望着女人遠離的背影,看了很久,最後他轉過身,往院長的辦公室走。
福利院的張院長沒料到捐贈的投資人會過來,立刻起身迎接,臉上笑得像朵花兒似的。
“霍先生,你怎麼來了?也不讓人通知我一下,我好去門口等你。”
霍帝斯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我只是來看看大峽溝的那些孩子。”#6.7356
“啊?唉,霍先生,你來得可真不湊巧,今天路老師和王老師帶他們幾個去野炊了,估計要下午纔回來。”張院長邊說,邊泡了杯茶遞過去,“霍先生,您請坐,我這裡也沒什麼好茶,這是我老婆從老家帶過來的,您別嫌棄。”
“謝謝。”他接過茶杯,坐在椅子上。
“霍先生實在是太感謝您了,雖然愛心福利院是京城最好的孤兒院,但是院裡一直沒多少錢,經費又遲遲批不下來,幸好您捐贈了那一筆錢幫我們度過了難關,送幾個孩子上學,重修了圍牆,還把院裡的老樓都加固修葺了。”
霍帝斯將茶杯放下,眼裡淡淡的波光。
“這事原本和一個朋友早就說好的,中間出了點兒狀況,一直到現在才實施愛心基金計劃。”
說着,他瞥了眼兒窗外,剛好是公園的方向,忽然問:“夏醫生經常來這裡當義工麼?”
夏醫生?
張院長疑惑了下,隨即笑道:“你說的是樊音?”
霍帝斯微微皺眉:“不,是夏時光,剛帶着一個女孩兒出去的那位。”
“啊?她改名兒了?”張院長十分訝異。
“難怪了我之前找不到她人了,她不是這裡的義工。樊音這孩子,心地善良,人挺好的,要不是她這幾年一直資助福利院,我們院估計早支撐不下去了。哦,對了,福利院這幾棟樓還是她的呢,一直免費給我們使用。”
霍帝斯驚訝。
沉默良久,他沉吟着喝了口茶:“她是京城人?”
張院長忽然嘆息,痛惜地說:“唉,應該是吧?樊音不大喜歡別人問她的私事兒,我也不清楚她什麼身份。兩年前,也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兒,消失了很久,去年六月份纔出現。我就知道她是一位醫生,不過,能擁有這些樓,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潤喉,繼續說:“兩年前那會兒,她都要結婚了,和一位姓季的先生準備領養靜靜那姑娘,領養手續都辦好了。不過,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位姓季的先生忽然間就不見了,領養靜靜的事兒就被耽擱了。”
最後,張院長無比惋惜:“那位先生聽說還是武警特戰隊的呢,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兩年,都是樊音一個人來看靜靜。”
霍帝斯安靜地聽着,眉宇間微微攏起。
張院長說了很多關於夏時光的事情,但也僅僅是她來福利院的一些小事兒。
他在福利院沒有待多久,就離開了辦公室,去了之前的公園。
公園不大,只要一眼,就能看到所有人。
那女人不在,大概是回去了。
回到車裡的時候,霍帝斯想了下,吩咐副駕駛座上的秘書:“楊秘書,你去查一下一個叫夏樊音的女人。”
“好的,霍先生。”
車子啓動,男人捏了捏眉心,疲累的神色漸漸掩去後,才擡頭,直視前方。
路邊的樹木一棵棵向着車子迎面而來,又一棵棵迅速退去,速度很快,目不暇接。
忽然,樹影退去的路邊兒,車子迅速掠過一個女人的身影。
夏時光?
“停車!”
他低低喊了一聲兒,司機很快將車子停在了路邊。
霍帝斯打開車門,下了車,擡頭望過去。
女人正坐在路邊的花壇上,捧着一本記事本,柔軟烏黑的長髮垂落下來,掩住了她微微低頭的嬌好側臉。
他走過去,站在她面前,陰影投下來,遮住了照在女人身上的陽光。
他站了一小會兒,可女人似乎壓根兒就沒察覺,只捏着記事本,目光發呆。
視線掃過她手裡記事本被折角標記過的那一頁,密密麻麻的字堆裡,霍帝斯看到了“京城大學”四個字兒。
“夏醫生。”
夏時光這才擡起臉兒來,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像被淚光潤澤。
嗓音有些熟悉,夾着幾分特有的清冷,西裝也是手工的,手腕上那塊名錶她剛剛在福利院公園裡的時候見過。
“霍先生?”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乾啞。
“需要我送你嗎?”
夏時光猶豫了下,點頭:“謝謝,能送我去京城大學麼?”
霍帝斯朝她伸出手來,“可以。”
來到京城大學,夏時光獨自一人進了校門。
霍帝斯讓人把車停在路邊,從秘書手裡拿了份兒文件,坐在車裡邊看邊等她。
然而,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心神恍惚,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
霍帝斯擡頭看向校門口,熟悉的校門,熟悉的長春道,一花一樹,一場一景都在挑戰他回憶的神經。
他忍不住想起六年前校花大賽的那個無比美妙的晚上,他第一次看見舞臺上的喬寶貝……
沉默良久,霍帝斯終於推門下了車,往校門口走去。
夏時光按照記事本里說的路線,去了京大的圖書館。
圖書館裡很多看書的學生,靜悄悄的,她逡巡一週,走向圖書管理員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是開着的,她輕輕敲了三下,一個披着細捲髮的中年婦女站起來,向她打招呼,問她有什麼事兒。
夏時光沉吟:“我想借一本‘邵光語錄’。”
邵光語錄其實並不是一本書,而是記事本上的一個暗語。
中年婦女微愣,隨即微笑了起來:“請問您是季夫人?季先生還安好嗎?”
夏時光張了張脣,一字未答。
她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倏地低下了頭。
片刻後,她擡起柔美精緻的臉,一雙黑眸烏沉沉的,紅脣卻綻放出淺淡的笑容來。
“是的,我是他妻子,我丈夫留給我一件東西,我是來取回它的。”
“好的,您稍等。”
在辦公室裡等了一會兒,中年婦女很快拿來一臺筆記本和一張光盤,把它們交到她手裡。
“這是季先生兩年前留下的,現在物歸原主,另外,祝您生日快樂。”
夏時光臉色微僵,笑容勉強地拿過筆記本和光盤,很快離開了圖書館,找了一個比較偏靜的花園坐下。
她打開電腦,插入光盤。
光驅“咔咔”響動,不過片刻,一個年輕男人,不,應該說是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少年,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
他青澀未褪,理着小平頭,穿着一件軍綠色的作訓服,笑容燦爛。
“嗨,小音,你想我嗎?”
十八歲的少年對着鏡頭揮了揮手,彷彿在問候現實世界裡的夏時光。
夏時光愣住。
“現在是2008年6月1日中午12點45分。”少年看着手錶,掐着時間說,“小音,生日快樂!祝賀你成年了。”
夏時光回過神來,笑容僵硬。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氣我一聲不吭去參軍?小音,我說過,我要成爲一個能夠保護你的男人,我要保護你一輩子。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哭鼻子。”
是的,她在哭。
眼淚慢慢流下來,沿着臉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很燙,很灼人。
少年鬱悶地嘆氣,隨即又展露笑容:“小音不哭,聽我媽說你考上了京城大學,你要好好學習,我們說好的,我們要一起去哈佛唸書,你要等我回來。”
哈佛……
最後卻只有她一個人漂洋過海去了哈佛,而他在季家的逼迫下,唸了京城最好的軍校。
此時,電腦屏幕裡,十八歲的男孩兒笑眯眯地湊過臉兒,帥氣的俊臉笑得十分迷人。
“小音,我很想你,你說過,等你成年了,就會親我一下。來,先親一個吧。”
畫面定格,視頻永遠停留在親吻她的那一刻。
夏時光愣愣的,淚眼模糊了一片兒,正準備關電腦,影像自動跳轉播放下一段。
十九歲的少年出現在畫面中……
原本白皙的臉曬黑了,臉部輪廓變得硬朗,富有幾分男人味兒,即使只穿了一件露膀子的作訓服,也遮不住渾然天成的帥氣。
他咧嘴微笑着,“現在是2009年6月1日中午12點45分,小音,生日快樂。你想我嗎?反正我很想你。”
接下去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說話。
夏時光怔愣着他爲什麼不繼續,擡手擦了擦淚水。
男孩兒臉色鬱郁的,表情十分誇張:“小音,我聽我媽說,學校裡有很多臭男人在追你,我不在你身邊兒,你是不是動心了?”
她對着屏幕裡的少年微微一笑:“我沒有。”
男孩兒的表情流露出一絲煩惱。
“小音,真希望你永遠只看得清我一個人的臉,你千萬不要愛上別的男人,一定要等我回來。”
“我真想跑回來看你啊,哪怕就一眼也好。我爸實在可惡,他昨天打電話過來不讓我念哈佛,他非要讓我讀軍校,讓我當軍人。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喜歡當警察,可惜爸不讓啊!”
說到這裡,男孩兒沉默了。
片刻後,他挑脣一笑,對着鏡頭揮手:“不過,小音,我和你偷偷交往的事兒我爸知道了,他居然很高興。我還真怕他罵我早戀,影響你學習!”
夏時光的眼睛裡已經蒙了厚厚的淚光。
她沒有放聲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電腦屏幕,看着男孩兒從十八歲逐漸成長爲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二十二歲……
最後的視頻,是二十五歲的季邵光。
六年的時光流逝,男孩退去青澀,成長爲硬朗帥氣的成熟男人。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警服,脣角噙着笑,用動聽磁性的嗓音緩緩地說:“現在是2014年6月1日中午12點45分。”
“我最愛的女人,夏樊音,你好嗎?我很想你,小音。”
夏時光流着眼淚,情不自禁地低聲回答:“不好,我過得一點都不好。邵光,我也很想你。”
“最近要出任務,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你了。對不起,每一次生日我都無法陪伴在你身邊,你是不是很不高興?”
男人低低地說着,十分有默契,“小音,我知道你這幾年過得不快樂,你媽媽的事,我一定會幫你查清楚。不要怕,我會永遠陪着你。”
視頻裡的男人沉默一會兒,低低喚她:“夏樊音。”
夏時光屏住呼吸,回答他:“我在。” △miào△bi△gé△
“等我回來,我們結婚吧。”
伸手撫向屏幕上男人的臉,她點頭:“好。”
男人笑容溫柔,嗓音低沉:“小音,我會用一輩子的時光來愛你。”
“一輩子的時光,是多久?”夏時光啞聲問他,視線被淚水完全模糊。
可視頻裡的男人沒有回答他,畫面無聲地停止了,所有的影像都停留在了這一刻。
雙手捂着臉,夏時光坐在石凳上,低低地哭了起來。
一雙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沉磁性的嗓音從她身後傳過來:“夏醫生。”^_^67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