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加溼器一直是開着的, 所以即使點着空調也不會覺得乾燥,一應俱全的用具和舒適的牀鋪無不昭示着這間病房的高級程度。
滕延康一想到很多百姓因着沒有牀鋪而無法入院,就覺得有些慚愧。
自韓慕辰走後, 他一直在黑暗之中睜着雙眼, 直到眼睛慢慢的適應了屋中的光線, 這才能夠看清屋中的東西。
眼睛可以看得見了, 彷彿心中也清明瞭許多, 所以韓慕辰臨別的親吻和話語變得似乎格外鮮活,在他腦中不斷的反覆反覆,就像幻燈片一樣不停的播放。
一個小時, 一分一秒...時間從未像此刻這般難熬,竟是好似故意折磨人一般放慢了腳步。
眼見窗外的微光正在層層的迷霧中奮力的向人間滲透, 滕延康到底是躺不住, 輕手輕腳的換好了衣服之後, 來到了他們的隔壁。
從門縫下可見屋中燈光大亮,滕延康躊躇了半響到底是輕輕的扣了三下房門。
“進來。”
屋中立刻傳來了聲音, 從清朗的音調來看,顯然屋中之人也難以入眠。
進得屋中,滕延康有些侷促的走到牀邊,不知該如何開口。
原來眉姐同他一樣,也是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滕延康到底是沒好意思先說讓受了傷的人自己去照顧孩子, 而是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冷凐眉這時才轉過了臉, 她臉上的不甘和憤怒帶出了一股近乎絕望的意味。
“魔物又把結界破壞了, 那些東西真的太可怕了...”冷凐眉邊說邊將睡衣退到了腰際, 滕延康驚愕的表情令她不覺垂眸輕笑, “...當初大戰的時候,我們對高級魔物一無所知, 邊城南邊的結界還沒有修復好,上將不得不帶着我們與進犯的魔物殊死一搏,誰料我們闖進了魔物的包圍圈...”
冷凐眉的背部有條猙獰的長條疤痕,從右側蝴蝶骨一直延展到左側腰際,她在上面紋了一條狹長的蜈蚣,以暗色爲主,只在個別處點綴着彩色的線條,彷彿一條黑蜈蚣綻放着七彩光芒一般。
傷口顯然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它附近衍生的大量網狀增殖性疤痕恰好成爲了蜈蚣的觸角部分。
“我想都沒想就替上將擋下了那隻魔物的觸角,之後癱軟在他的懷裡,一動都不能動...那是我第一次被他擁抱,我甚至想過兩人就這樣相擁死去也是好的...”
冷凐眉邊說邊將手向背後探去,狀似深情的撫摸着背上的傷痕,彷彿這是她的極愛之物,動作和表情看起來都有些詭異。
“如今有了糖糖,我竟沒有了跟隨他的權力...”冷凐眉邊說邊把衣服重新穿好,隨後轉過了身,“你去吧,雖然推一個新兵上戰場有些殘忍,可是唯有將我的執念依託在你的身上,纔不至令我現在就瘋掉。我承認,我羨慕你,嫉妒你...可是我不恨你,如果你是能夠讓上將獲得幸福的那個人,那麼我只會每天跟上天祈求你歲月靜好,能夠常伴他的左右......”
滕延康不知道給最愛的人和他人送上祝福需要怎樣的心胸和勇氣,只覺此刻眼泛淚光卻強忍着不讓眼淚滑落的冷凐眉是倔強的,是語帶哀求的,是脆弱的,卻是極美的。
冷凐眉又跟滕延康說了很多高級魔物的相關,之後就目送他離開了,房門被輕輕的關閉,彷彿將她多年的愛戀也一同湮滅了一般。
她調整了一下情緒,之後纔來到糖糖的房間,孩子因着身旁沒有了依靠正不安的皺着眉頭。
冷凐眉先是在被子裡讓身體暖和了些,隨後才把孩子拉進了懷裡,她用拇指輕輕的撫平了糖糖的眉頭,隨後又親了親,果見糖糖的表情舒展了不少。
幾年的苦戀似是畫上了一個休止符,冷凐眉閉上酸澀的雙眼,只覺往日的場景一幕一幕的浮上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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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第一次跟韓慕辰見面,她本就對這個空降兵沒什麼好感,如今見他細皮嫩肉的好像雜誌上的那些模特,更不覺得他有能耐帶着這幫守邊軍衝鋒陷陣了。
“是你要求跟新兵一起完成課業的,到時候可別嫌我安排的訓練太苛刻,我絕對不會搞特殊待遇的,絕對一視同仁。”
她的一席話沒有令男人的表情有半分變化,只是用栗色的雙眸盯了她半晌,隨後點了點頭。
她想,這個男人是面癱。
哦,還是個好看的面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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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第一次給韓慕辰上解剖課,她壞心眼的安排韓慕辰解剖魔物,眼見他白皙的臉龐被濺上了魔物的墨綠色體丨液只覺快意。
不想旁人都在大吐特吐,韓慕辰卻手捏着魔種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他修長的手指揉捏着手中的紅色肉塊,竟是令她不覺紅了臉,彷彿他手中擺弄的不是魔種,而是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想,這個男人一定天生就具有蠱惑人心的能力。
天呢,她第一次覺得解剖這件事情竟然可以性感到如此地步。
*
“你是不是傻!”
那是她替他擋下魔物的攻擊的時候,他小心翼翼的將她背在背上,第一次變得多話,第一次對她露出關切的表情。
她想,她是傻的,傻到去替強大的靈種分憂。
可是背部令人瘋狂的劇痛令她無聲的笑了出來,她終於有了與他的羈絆,哪怕只是一條醜陋的疤痕,她也視若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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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延康將靈力注入雙腿,以常人無法看到的速度飛速的奔跑着,他邊跑邊分析着高級魔物的相關,心中的急切火燒火燎的蔓延開來,直燒得他腦子嗡嗡作痛。
在覈實了身份之後,他被允許進入了邊城,於是又在腳下蓄了些靈力,很快就跑到了城門不遠處的戰壕。
此時天已大亮,戰壕裡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看着同一個方向,滕延康順着衆人的視線遠望,只見滾滾塵沙之中似乎能看到魔物的影子。
“上將呢?”滕延康心中焦急,也顧不得體面,隨手抓了個人到身前。
“你...滕親衛?上將帶着人往魔物羣去了,這都過了一個小時了...”
滕延康不待眼前的大兵說完,腳下蓄力直接一躍出了戰壕,隨後發足狂奔。
近了...更近了...
原來他在遠處看到的都是魔物的屍體,帶起滾滾煙塵的,是纏鬥在一起的幾個人造成的。
當他終是找到了那個人的身影,不管不顧的就朝他跑去的時候,眼見一柄長刃從他的胸口直穿而下,而他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轉頭向他看來。
栗色的眼中有震驚,有欣慰,有氣惱,有解脫...不待滕延康讀出更多,眼睛的主人就慢慢的合上了眼瞼,隨後向後躺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