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一縷銀輝從令主寢殿唯一開着的一扇窗中射落下來。
血色混合着墨汁從令主的頸側蜿蜒流下,像綻開了一朵黑紅的石蒜花,但那並不是令主的血,而是聶棗的。
“我讓你猜過我多大,但歲月已長的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令主合上眼睛,似在回憶:“是第幾個?第三個還是第四個?那時候我還沒辦法熟練的利用操控記憶,我用了很長時間試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藥物、蠱術、夢境、幻覺……但都沒能成功……”
聶棗想,她早該知道,白芍的一切技藝都是在鬼都學的,而不可能她會的東西,長壽近妖的鬼都之主令主反而不會。
“所以……我只能乾脆全部抹掉她的記憶,盡力軟化她的意識。她很漂亮,和你一樣,抹去記憶之後她什麼都不記得,單純的像個孩子……”
***
第四個。
“你是誰?我……又是誰?”
令主坐在她的牀邊,冰灰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寵物。”
“寵物?”她眨着眼睛,露出了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那張臉上的茫然無措,“什麼是寵物?”她有些侷促,手指一直不安的緊攥着,“我需要做什麼麼?”
“不,你什麼也不用做了,只要乖乖聽話就好。”
她緊張地看了他一會,漸漸放鬆下來,而後點了點頭。
確實很乖。
她接受了這個事實,或者說她接受了自己是個玩物的身份。
她的世界裡只有令主一個人,她相信他,依賴他,或許還愛上了他。
他不在的時候,她就靜靜坐在寢殿裡盼望着他回來,而只要呆在令主的身邊,她就會變得很安分,很乖巧。
她似乎從未想過離開。
爲了討他的歡心,她甚至還學着做那些精緻的糕點——材料不用擔心,反正無論她想要什麼,都會有人很快爲她弄來。
那些甜點清一色甜的發膩,她會歪着頭看他一點點吃完,然後開心地笑起來。
他們看了很多個日出日落,她靠在他的身上,貓一樣蜷縮,精緻的臉龐藏在如雲長髮下,倦懶而又靜美。
一切美好的宛若幻境。
可這有什麼意義呢?
胃裡翻滾着發膩的味道,有些作嘔,明知是飲鴆止渴,卻還仍舊欲罷不能。
他想起了之前某些模糊的記憶。
她對着他嬉笑怒罵,神情中雖然沒有愛意,卻也仍顯得親暱,眉眼飛揚,神采奪目。
她恨他入骨,那些恨意若有實質般濃稠而鋒利,她想方設法的殺掉他,只要有一丁點的機會便不會放過。
她……
令主低頭,看着懷裡聽話乖巧,宛若任人擺動牽線木偶的女子。
現在……
這算什麼呢?這算什麼呢?
最後,他親手熬了一碗藥,將她送進棺木裡。
看着那碗藥,她有些不解的問:“這是什麼?”
“喝吧。”
大概預感到了什麼,她遲遲不肯去接,小心地問:“我可以不喝嗎?”
“不可以。”
在違揹他的命令和喝藥中猶豫了一會,她最終還是端起藥,在飲下之前,她擡頭問他:“你……你愛我嗎?”
她眼睛亮亮閃閃,寫滿了信任與期待。
有那麼短暫的一個瞬間,他的心口抽疼了一下,但很快,這種感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揚起脣角,淡淡道:“我怎麼會不愛你。”
她彎起眼睛笑得歡顏盡展,一口喝下了藥,然後再也沒有醒過來。
***
聽完令主的話,聶棗一陣惡寒,同時也有些慶幸。
既然令主沒有這個意思,那她應該不會遭受這種待遇,否則真的變成這樣,那……還不如死去。
思忖間,令主已經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將沾了血的刀片遠遠丟出去,發出重重一聲鈍響。
聶棗失去唯一的武器,隨即癱坐在地上,不再說話。
現在她總不能撲上去掐住令主的脖子吧?
酒水裡下的不是毒藥,只是一些無色無味的軟筋散,她運氣不錯,令主回來的時候十分心不在焉,大抵是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下手,所以沒有防備,又或者軟筋散那點毒性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聶棗在心裡苦笑一聲,低垂下頭,等待着即將來臨的命運。
但等了半晌,卻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擡起頭,看見就在一個手臂遠的距離外,令主靠在矮几上,竟然合着眼眸,像是已經睡着了。
聶棗一凜,她不知道令主是真的放鬆警惕睡着,還是僅僅在試探她——不過現在試探有意義嗎?聶棗靜靜等了一會,還是不見令主反應,便移動膝蓋,輕輕悄悄地挪向刀片。
剛握住刀片,就見一枚玉簪激射過來,正正好打在聶棗的虎口上,聶棗手掌一震,刀便滑落下來。
聶棗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翻涌的情緒平復下來。
或許令主覺得像逗貓一樣玩她很有趣,可被玩的人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爲什麼?”令主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
“爲什麼?”聶棗重複了一遍令主的話,語調像在聽笑話。
她緩緩站起身,手指緊攥,傷口涌出的血液一滴一滴緩慢落在地面,洇開一片薄薄的血色,“你想知道什麼爲什麼?我恨不恨你?我爲什麼想殺你?你以爲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嗎?沒有感情,沒有喜悲,高高在上的看着別人在塵世掙扎?並以此爲樂?”
“對,是你救了我的命,還救了柴崢言,我很感激你,可這不代表我就心甘情願成爲你的棋子。”聶棗一步步朝着令主走近,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你以爲我喜歡出任務嗎?你以爲我喜歡這麼沒完沒了研究陌生男人的興趣愛好嗎?因爲是任務,我不能對任何人有感情,我不能留戀,對所有人防備,日夜擔心被發現我的身份和目的……我變得越來越冷血,蒙無疆、宋王后……還有多少個人因爲我間接死去我都已經記不清了……你以爲我願意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在來鬼都之前,我甚至連一隻蟲蛾都沒有殺死過……”
“我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我所求的僅僅是和所愛的人拜堂成親,或許我們會爭吵,會鬧彆扭,但我們仍舊彼此相愛,然後這麼平安和順的過完一生,爲了這個我甚至寧可忘卻仇恨,我不想爲了那一丁點虛無縹緲的報仇機會,而冒着失去我現有一切的危險。我還希望有朝一日能和柴崢言離開這裡,不問世事,每日柴米油鹽……”
她彷彿根本不在乎說這些有沒有意義,令主是否能理解,只是一味的說。
也是,她戰戰兢兢了這麼多年,卻連一次傾訴的機會都沒有,這些年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唯一還存在着的戀人昏迷至今,但也許他們死都不可能再好好說上一次話。
“是麼……”
令主面無表情地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緒失控的聶棗,冰灰色眸子像兩塊深淵幽魄,沒有波瀾,沒有漣漪。
聶棗的聲音戛然,他們已經只有一步之遙。
她的音色和神情一樣恍惚,兩行淚順着眼角淌下,身體也隨之軟倒。
令主嘆了口氣。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柄細薄的刀片以極快的速度再度狠狠地切向令主的頸側!
聶棗竟然在衣袖裡又藏了一柄刀!
惱怒也好,失控也好,流淚也好,都不過是爲了這一瞬間令主的放鬆緊惕。
她選得位置極其刁鑽,而同時整個人猛地撲進了令主懷裡,幾乎是用身體來切斷他的抵禦,她的武功平平,但這一刻已是她能做的極致。
而更重要的是,令主中了軟筋散又醉酒,反應與力量都比平時大打折扣。
剛剛纔失敗過一次,令主大概不會料到她有勇氣再來一次。
刀鋒切入肌理,但終究是無法再進分毫。
聶棗在心中嘆息一聲。
手指突然摸到了一層薄薄的……易容,傾夕提到過的,令主的真容……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先一步用力揭開了那層易容。
那下面是一張什麼樣的臉?
令主到底是什麼人?
下一瞬。
她便看到了。
然而,緊接着,後頸劇痛,聶棗迅速失去了意識。
***
月光漸斜,唯一的那扇窗也失去了光亮,整座寢殿沉在深重的黑暗中。
易容那層輕若蟬翼的面具掉落在地上,像一層輕紗。
面色蒼白的男人慢慢站了起來,看着躺在地上宛若死去的女子,嘴角勾起的弧度,蒼涼而空寂。
***
“你怎麼樣?”
聶棗揉着疼痛的大腦,緩慢坐起來,看着在一邊站着的公子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我這是……對了,你不是跟我說得到了一些重要的訊息,如果順利……”
“哦,那個啊,我後來又一個人去了,不過已經找不到了。”
“誒?”
“而且那都是年末評定之前的事情了,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不會真的被令主金屋藏嬌了吧?”公子晏的聲音不無嘲諷。
“啊?”
聶棗突然拽住公子晏的衣袖,急道:“年末評定已經結束了?什麼時候的事情?糟糕……”
提到這個,公子晏明顯更不開心:“別裝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次排位第一還是你,而且還是令主親自定的,連考覈都不用。”
他甩開聶棗的手,轉身便走。
“等等……”
聶棗按着額頭,拼命的回憶她睡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奈何她只記得從齊國看過柴崢言回來……其餘一星半點也想不起來。
沒一會,公子晏就回來了,手裡還端着個冒熱氣中的碗,脾氣不怎麼好道:“別想了,先喝點粥吧,你都睡了三天了,再不吃點東西餓也該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只說儘量日更嘛,沒說一定啊_(:з」∠)_
如果我12點之前沒更新的話,那一般當天就沒更新了tut……
這文劇情太費腦子,而且容易卡,唉……
以及,我先說明。
女主是不太可能和這個活了不知道多少歲的令主最後在一起……
他都變成這樣了,連正常的戀愛能力都快失去了……
不過他確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角色,往下看就知道了。
最後感謝地雷=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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