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元帶着特訓班到了聖道嶺水庫建設工地附近,卻猶豫了:特訓班近百口的人來,泉龍楊和副隊長答應嗎?“大家在此歇息片刻,稍安勿躁。我去去就來!”月正元把大家安頓好,一個人跨馬前去打探。
上千人彙集在一個個小坑裡,然後再由這樣幾十個形狀差異不大的坑組成一個偌大的深坑。在這坑裡,有的手握鐵釺、钁頭……有的吃力地撬動一塊塊堅硬的石頭,有的用鑿子、鐵錘敲開。然後,從坑壁上跑下一個個男人,或抱,或扛,或挑,或擡,賣命地往壩頂上運。在這些人羣裡,參雜着許多像望天楊犯了錯誤的人。
月正元站在堆積如山的壩上張望,他希望能找到恩師——望天楊。
從開春到今幾個月沒下過一場大雨,大浴河因缺水很難灌溉楊柳泉鎮近萬畝土地,爲了解決抗戰糧食儲備和村民的生計問題,泉龍楊擬定一個草案遞到縣裡,縣裡見工程太大,又請示市裡,後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市裡向上面報告,還是直接批示:在聖道嶺和楊樹灣靠大浴河的地帶,修建三聖縣城縣最大的水庫。其灌溉範圍涵蓋三聖縣和三聖山以南3個縣區。修好這座水庫,並非只佔用荒灘野嶺,還要淹沒許多村莊和良田,處在上游的聖道嶺還要遷徙幾乎一個村莊的人口。
進入丘陵連綿土地貧瘠的三聖山之中。困難是有的,但泉龍楊腦子靈活,揚言等打敗了鬼子,一定加倍償還將遷徙造成的損失。三聖山八路軍副隊長讓黨員挨家挨戶勸說,然後再用政治攻勢和經濟制裁相結合,將報名的、簽字的這些人疏散到三聖山一帶,那裡是三聖山八路軍某後備軍的營地,這無疑是友軍給三聖山八路軍的一個難題:八路軍不僅要隨時打小鬼子,而且要保護百姓。百姓們便攜兒帶女,攙扶老人,那時有地排車的很少,大都靠肩挑上路了,那場面如何悲壯,哭聲如何震天到今天都難以描述。
移民像一羣羣螞蟻往三聖山遷徙,望天楊懷疑建設水庫的作用,因爲中國人就是靠雙手創造了萬里長城的奇蹟,卻不能將鬼子拒城牆之外!友軍在大浴河岸也修築了這樣一個水庫。但是他們不會知道建設這個水庫所動用的人力、物力,所毀壞的樹木、莊稼和村莊;不會知道建設之後機器灌溉所耗費的柴油比賣糧食還貴;更不會知道後來爲了淹沒鬼子使壩體轟然垮塌,滾滾的洪水帶着對人的嘲弄和諷刺,嘩嘩地,絲毫也沒有放慢奔向大海的步伐……但話說過來,現代化經濟和都市的繁榮和發展,比如所需要的重要資源淡水,誰又能全盤否定那一段歷史?誰又能忘記當時望天楊因爲反對,被撤了隊長,被趕下了三聖山,被當作勞教人員參加了水庫的建設?
這時,過來一個送水的老人。月正元跑步走了上去,熱情地喊道:“大伯,我是三聖廟特訓班的教師,您能不能行個方便。”
老人放下了茶桶舀了一瓢熱茶遞給月正元,讚許的口氣說:“早聽說一羣姑娘和幾個教官,都是打莊稼的好手和打鬼子的英雄。”
茶還有些熱,月正元和老人聊起了關於建設水庫的事。老人說起此事滿臉得沮喪地說:“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人寧死也不願捨棄良田。可是,沒辦法啊!”
是啊!近千人口的大遷徙決非易事,他們不知生息了多少輩的故土;現在,不僅活着的要三文不折一文地變賣家當,還要挖掘墳墓將祖先的骨頭,都要搬到一個陌生而荒僻的三聖山上。不久,水庫修成了,大水一瀉千里,那氣勢足以把房屋、田野、老楊樹……這裡的一切永遠地埋葬在深水之中!但是他們誰也無法抗拒殘酷的現實,不得不徒步幾十裡去山上重建自己的家。多少老人、孩子將因爲水土不服或戰事相繼離開人世,隨時釀成一場人爲的大悲劇!
“哎!小夥子,瓢該還我了!”老人說。
月正元喝光最後一口茶將瓢還給老人,笑着問道:“大伯,我想打聽一個人。三十開外,大高個,姓望名天楊。”
“他啊!山上八路軍隊長,年輕時就當過馬背先生。現在沒了職務,大家敬仰他,因爲他威嚴、很剛直。好了,你跟去!”
月正元要幫老人挑水,被老人一口回絕:“此處盤查甚嚴,爾挑水非也!”老人說着將斗笠摘下,令月正元大吃一驚,喊道:“柳仙客!”
“楊燕嫂子也來矣!”柳仙客把楊燕來的事一一說了,然後將斗笠沿往下一拉遮着額頭,又叮囑了月正元然後挑水離去。
月正元不遠地跟在柳仙客的後面向水庫最中心地帶靠近。
“出龍泉了!水庫出龍泉了!”月正元突然聽到有人再喊,就隨着聲音爬上了一個高高的土堆,工地上人山人海,正用肩挑着筐,手推獨輪車往高處運土。月正元知道望天楊一定在這裡,緊跟着幾個扛沙包的壯年漢子從土堆上下去,站在一個石巖上往下看:水庫底兩個泉眼像濟南的趵突泉噴涌而出,不多時已是半腰身的水。挖水庫、魚塘最希望遇上這樣的泉眼。在挖掘的時候,先用麻袋裝上沙土錐上,再抽水,再挖掘。等挖完了,再將龍泉上面的袋子揭開,那水庫一定是水滿滿的。
然而,今天這裡遇到這樣的泉眼,柳仙客卻有不同的說法:“龍脈斷矣,龍脈斷矣,爾等且看——血水!”
月正元往前走了一步,說:“這位先生說得極是,此處建設水庫,可能造成整個楊柳泉鎮所有池泉乾涸。”
這時候,從月正元的後面過來泉龍楊的副官,一手叉腰、一手擺着手勢指指點點對月正元命令:“你下去看看,快一點!”見月正元無動於衷,竟然拔出槍來威脅:“怎麼敢違抗命令嗎?”
“請您息怒!青年人沒見過市面,年輕不懂事。”和副官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左右的男人,身材魁梧,蓬鬆着頭髮像是好久沒理過。
這聲音,這麼耳熟;這面相,又這麼眼熟——望天楊老師,月正元差一點兒喊出聲來。大概是望天楊也認出了月正元輕輕地搖了搖頭。
一個月不見竟然被折磨的如此狼狽,月正元默默地望着望天楊向一攤勞工準備好的土袋子走去,看來想脫了衣褲下去,突見溝壑裡到處是年輕的姑娘。這些姑娘他大都認識,知道是特訓班的人,她們來這兒幹什麼。
月正元見望天楊抱着土袋子要下底,禁不住喊道: “水太涼了!望隊長!”月正元喊着要替他下去,被柳仙客拽住了衣服。
壩上幾個和望天楊一樣來勞教的人,也不敢怠慢一一下了水庫。
副官依舊站在上面,月正元心想:望天楊職位、貢獻和聲望都遠在你我之上,你狠心讓一個個抗日英雄下水,自己卻站在壩上逍遙自在地抽菸。就走過去不服氣地說:“望隊長的腿關節有病,怕水冰了。你作爲領導要身先士卒,下去吧。”
副官沒有提防月正元的腳,連滾帶翻“噗通”進了水坑,一把抱住了水籠頭站了起來。那籠頭裡嘩地倒了下來,從籠頭噴涌而出,把望天楊等幾個人灌了一身。
副官覺得受辱丟下籠頭等爬上了岸,竟然拔槍對準了月正元,喊道:“你是誰?來幹什麼?不說,我斃了你!”
“把槍放下!”站在副官身後的柳仙客突然竄到前面,槍對準了他的胸口。
“你們馬上把望天楊擡上來!”柳仙客命令
副官很鎮靜地說:“還沒有你說話的資格,你想造反嗎?你看看你的左邊。”
月正元知道左邊端着子彈上膛的長槍正對着他們,人多勢衆,不僅沒有救下望天楊,而且自己和柳仙客要栽倒副官的手裡了。他掃視着,思考着怎樣才能離開這尷尬的場面,卻發現泉夢楊帶着一隊人馬出現在右邊,也亮出了手裡的傢伙。
土堆上響起踏踏的馬蹄聲,泉龍楊騎着駿馬過來,老遠就高聲喊道:“把槍放下!都放下!”
“把槍放下!”月正元示意泉夢楊。
泉龍楊說:“月教官,整個楊柳泉鎮國共雙方,連百姓都在砍樹造田、修築工事、擴建校舍、修建水庫,個個忙得不可開交,你們去哪了?我讓楊燕親自送信給你,讓特訓班編入我軍,你不幹!現在才知曉你們在訓練特訓班來此造反嗎?”
楊燕站了出來不慌不忙地對泉龍楊說,“誤會了,月正元帶着兵正想加入呢?”
泉龍楊看着眼前這個女人,他怎麼不相信她曾是楊葉鳴介紹給自己的女人。他起初和她在場地商量着建幼兒園,他就想過這個女人,但很快就否定了。今天,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覺得她可愛,經月正元的雕琢如此的成熟、甜美。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兒,彎彎柳葉眉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臉不飾脂粉,卻顯得白皙,嘴脣不曾塗抹卻也鮮紅欲滴,上天賜予的柔美的線條勾畫出一副絕美的身軀,原來淡藍卻已發白的粗布褂體貼地伏在她曲線上,高聳的地方藏着誘人犯罪的胸膛,盈盈一握的柳腰纖細得彷彿迎風河柳,而渾圓挺俏的臀部勾畫炫目的弧形。
看着心愛的女人和月正元這個對手,他又該如何收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