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和北京是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我的白天是宋翊的黑夜,他的白天是我的黑夜。他清醒的時候,正是他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給我打電話;我清醒的時候,又是我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給他打電話。所以,我們直接通電話的次數很少,主要靠電子郵件聯繫。
週一到週五,我要陪着客戶參觀證交所、華爾街,和MG總部的大頭兒會晤。週末的白天,我陪客戶參觀“9·11”事件中被炸掉的世貿大廈遺址,看凡·高的《StarringNight》,晚上陪客戶去百老匯聽《ThePhantomoftheOpera》。幸虧還有些活動他們不要我去,只肯讓Peter陪同,否則我懷疑自己連晚上回酒店寫郵件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給宋翊寫郵件,“去看了《ThePhantomoftheOpera》,本來因爲是陪客戶去,我心裡很抗拒,可沒想到戲劇一開場,就把我給震懾住了。當歌劇院裡的幽靈牽着Christine的手穿行在橋上,大霧籠罩中,點點星光閃爍在水中,他的黑色風衣飄蕩在白色的迷霧中。在熟悉的樂聲中,我不知道是歌者的歌聲太有感染力,還是我早已經知道這是一場無望的絕戀,竟然淚流滿面。他以爲他牽着Christine,遠離了紛擾紅塵,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沒想到他傾盡全力地付出,在Christine眼中全成了難以承受的重擔,讓她只想逃離他。”
宋翊給我的回信簡單至極,卻讓我在一清早飛旋着舞步去上班。
“Don?tcry,baby.Nexttime,IwilltakeyoutowatchPhantomoftheOpera.Remember,forChristine,it?sahappy-ending.”
因爲他,紐約的日子過得分外煎熬,我日日數着時間,算歸程;因爲他,紐約的時間過得分外絢爛,每天早上,我就着香濃的咖啡讀完他的郵件,再戴着他給我買的帽子和手套,衝進紐約冷冽的寒風中,趾高氣揚、昂首闊步地走在曼哈頓的街頭,對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微笑。紐約再寒冷的天氣、客戶再古怪的要求都不能令我的笑容減少。
因爲愛,所以我絢爛綻放;因爲被人寵愛,所以自覺無比矜貴;因爲滿是希望,所以走路的腳步充滿力量;因爲心內溫柔,所以善待每一個人;因爲是他愛的女人,所以我絕不做任何讓他有失顏面的事;因爲愛他,所以更愛這個世界。
這世上,沒有任何美麗可以所向披靡,即使埃及豔后的絕代姿容可以傾倒羅馬軍隊,卻不能讓屋大維動容,但真誠的笑容和發自內心的快樂卻具有所向披靡的魔法。同來的客戶中最難相處的一位女局長漸漸地和我有說有笑。到後來,MG的幾個大老闆都知道從中國北京來了一個特愛笑的黑頭髮女孩兒。
因爲時差,我和麻辣燙很少能在QQ上碰頭,而且她似乎現在壓根不怎麼上QQ。我每天給她留言,她一週纔回復一次,字裡行間有遮遮掩掩的快樂。在我的追問下,她才含蓄地承認,她正在和相親對象約會,兩個人都覺得對方挺合適的,具體細節等我從紐約回來再和我長聊。反正她覺得這次去相親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她的父母現在也很開心。
我激動得當場給酒店客服部打電話,訂了一瓶香檳,開瓶慶祝,一邊喝着酒,一邊給宋翊寫信。
“我今天第一次利用職權牟取了一份私利。我給自己要了一瓶很貴的香檳,因爲我實在太開心了,不得不慶祝(不是我一定要買貴的,這家酒店就沒有便宜的,幸虧這錢是客戶埋單)。我最要好的朋友麻辣燙找到男朋友了,我現在有雙份的喜悅,不,四份,我有我自己的,有你的,有麻辣燙的,還有她男朋友的。所以,你看,我今天不得不喝酒,否則快樂會壓得我爆炸的。我期盼着回北京後,我們四個人能一起開香檳慶祝。”我端起酒杯,對着屏幕說“Cheers”,喝了一口香檳酒,又掐了自己一下,“人說如果一件事情太美好,就不是真實的。不過我剛纔掐了自己一下,很確定一切都是真實的!晚安。”
然後我再給麻辣燙留言:“我非常開心,正在獨自喝香檳酒慶祝,我很想你,很想北京!”正要關掉QQ,突然想起一件事,“記得去拿蘋果,雖然已經不新鮮了,不過正好你多了一個人幫忙消滅它。”
第二天收到宋翊的回信,一貫的簡單,一貫的讓我快樂。
“北京的香檳酒,我會預備好。”
而麻辣燙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沒有任何回覆,看來是每天都去甜蜜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快一個月了,臨近聖誕節,MG總部的人開始陸續休假。因爲所有的商務會談都已經差不多了,客戶的重點放在了遊玩上。Peter很精,早早預訂好了去拉斯維加斯的機票。同行的女局長心裡很明白男士們想做什麼,所以主動提出不去,於是我就留在紐約陪她。我陪着她一塊兒去了趟美國的首都華盛頓,回到紐約後,她在耶魯讀書的侄子接她去過聖誕節。
突然之間,我變得空閒下來,可這種空閒的滋味並不好過。整個紐約都沉浸在濃郁的節日氣氛中,人人都忙着和家人、朋友團聚,街道上隨處可聽到“HappyChristmas,HappyChristmas”的歌聲,電視裡的肥皂劇全部和聖誕節有關。我很想給宋翊打電話,卻知道中國此時仍是工作時間,並且因爲是年底,所以比平時更忙。
我不願意待在酒店,所以只能孤身一人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頭。
一個個商場逛過去,在人潮人海中,我借擁擠來忽略孤單。可是平安夜商店關門很早,只有它們的櫥窗仍然用亮閃閃的聖誕樹告訴你:這一天不該一個人過。
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大家應該都回到家中,圍着壁爐和聖誕樹吃晚餐了。偶爾有幾個行人,也都是步履匆匆,只有我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着。
天空飄起雪花,我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在雪中慢慢地走向住宿的酒店。突然,手機響了。我有些奇怪,這個手機號是到美國後,總部爲了我們工作方便而辦的,主要是商務用途,可今天顯然不會有人工作。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難道Peter他們有什麼事?
“Hello?”
“平安夜快樂!”
是宋翊!我驚喜地叫起來:“你也快樂!”看了眼表,才下午四點多,中國時間可是凌晨四點多,“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他笑着沒回答,問我:“想要什麼聖誕禮物?”
我說:“你的電話就夠了。”
“太沒挑戰性!我很有誠意地在問你,你能不能也給點兒誠意?”
我笑,“那你做不到,可不要怪我。”
“我只想聽你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東西。”
“我想見你。我想你拿着九十九朵玫瑰花加酒心巧克力出現在我面前。”我邊說邊幸福地比畫着,經過的行人朝我微笑。
他大笑。
我不樂意,“俗氣是俗氣,可我就喜歡!別看這種東西老土,可實踐證明,如果有男人願意這麼做,女孩子永遠會被感動。”
他笑着說:“好!九十九朵火紅的玫瑰加酒心巧克力。”
我也笑,“我回北京後,情人節的時候你送給我吧。”
他輕聲說:“擡起頭,看向你住的酒店。”
我擡起頭,看到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酒店前,懷裡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距離還遠,天色已昏暗,又下着雪,看不清他的臉,可那火紅的玫瑰如在雪裡燃燒着。
我呆呆地站着,如置身夢境,手機裡傳來聲音:“蔓蔓?”
我發出夢遊般的聲音:“是你嗎?”
他溫柔地說:“是我!”
我啊的一聲尖叫,扔掉手機,就向酒店跑去。掉在雪地裡的手機還傳出“慢點兒”的聲音,我已經衝了出去,幸虧大街上的車很少。
我如林間的小鹿,連奔帶跳,飛躍過一切障礙,奔向我的幸福,他也向我疾步走來。
我投向了他的懷抱,他扔掉玫瑰花,接住了我,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只能用緊緊的擁抱證明他不會消失。
良久,我仍緊緊地抱着他,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不肯放開。他貼着我的耳朵問:“你還要不要玫瑰花?”
我笑了,不好意思地放開他。他從地上撿起玫瑰花,遞給我。我抱在懷裡,心花怒放的幸福。他又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小盒巧克力,我撒嬌地說:“我雙手沒空,吃不到。”
他打開盒子,拿起一顆放到我嘴裡。我眯着眼睛,一口吞掉,香甜得我幾乎要化掉。
他看到我貓一樣的表情,笑起來,“我們先把東西放到你房間裡,然後去吃美國的年夜飯。我在TopoftheTower訂了位子,那裡可以俯瞰曼哈頓最繁華的夜景。”
我只知道點頭。
不管是進酒店,還是上計程車,我一直牽着他的手。坐到計程車裡後,我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想要的是玫瑰花和巧克力?”
他笑着說:“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什麼時候?”
“你的手機鈴聲。”
啊!張韶涵的《喜歡你沒道理》——“一顆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於滿分的戀愛心動感覺。感動像綜合巧克力般多變,但怎麼選擇,都是快樂滋味。”我出國前和他一起吃飯時放過手機鈴聲給他聽。
宋翊微笑着說:“我剛纔在電話裡不是笑你俗氣,而是笑你真的比較簡單。”
我假裝生氣地皺眉頭,刻意刁難地問:“如果我要的不是玫瑰花和巧克力呢?”
他說:“那你要晚一點兒才能見到我,我得再去準備。”
我靠在他肩頭,幸福地笑着。
到了飯店,侍者居然還記得他,熟絡地帶着他到靠窗的座位。我們的座位可以俯瞰曼哈頓的中街,腳下是紅塵燈火,身旁是我所愛的人,此處真是人間天堂。
我問:“你經常來這裡吃飯?”
“嗯,這裡很安靜。曼哈頓是個很喧囂、擁擠的城市,唯有坐到高處,纔會覺得自己暫時脫離在外。”
侍者安靜地走到我們身邊,給我們斟好酒。他向我舉杯,“平安夜快樂!”
我凝視着他說:“我非常快樂!”
在他的推薦下,我嘗試了鱈魚排,就着來自加拿大的冰酒,據說滋味曼妙,但是我沒嚐出來,我只覺得吃什麼都是甜的。我一直笑,一直不停地笑。
宋翊被我逗得也笑了,他溫柔地說:“你肯定是今天晚上整個餐廳裡笑得最多的人。”
吃完飯,我們攜手離去,出門時,一對男女正要進來,我忙讓到一邊,男子卻停住了腳步,看着宋翊,“Alex?”
宋翊微笑地看向他,似乎沒想起來他是誰,過了一會兒,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男子看向我,“這是你的新女朋友?不給老朋友介紹一下嗎?”
這個男子有漂亮如日本漫畫中男生的年輕五官,兩鬢卻已微白,讓人難辨他的真實年齡。他的衣着打扮含蓄低調,他的微笑也非常優雅和善,可我不知道爲什麼,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覺得不喜歡他。
宋翊的神色恢復正常,淡淡地說:“Armanda。”
男子向我伸出手,我以爲他要握手,也向他伸出了手,沒想到他握住我的手,彎下腰,放到脣邊輕吻了一下,“我的名字是KingTakahashi,很榮幸認識你。”
我立即抽回手,背在後面,在衣服上使勁兒蹭着。他應該是一個很善於洞察人心的人,我只是一個小動作,他卻立即就發現了,倒也沒介意,只是有些吃驚,自嘲地笑起來。
根據他的姓氏,他應該是個日裔,不過中文說得非常好。他和宋翊又聊了幾句後,攬着金髮女伴的腰,走進餐廳。
我和宋翊走向電梯,他一直沉默着,和剛纔判若兩人。我不想去問爲什麼,只是緊握着他的手,他卻沒有如之前那樣反握着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有縮手的慾望。
出了飯店,宋翊想說什麼,神色是異樣的哀傷,我趕在他開口之前說:“今天是平安夜,你祝福過我要快樂。”
我握着他的手在輕微顫抖,他沉默了一會兒,微笑着說:“是的,今天是平安夜。你還想做什麼?”
看到他的笑容,我的緊張情緒稍微淡了一點兒,側着頭想了一會兒說:“我想去中央公園滑冰。很早以前,我看過一部電影,都忘記叫什麼名字了,只記得男子和女子平安夜在商場裡一見鍾情,然後他們去中央公園滑冰。雪花飄着,他們在冰面上起舞,我覺得好浪漫。後來,我經常去清華的荷塘看你滑冰,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和你說話。工作後,冬天的週末,我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清華,坐在荷塘邊上,看男孩兒牽着女孩兒的手滑冰,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宋翊把我拉進了懷裡,緊緊地抱着,“我們現在就去。”
在中央公園的冰面上,他牽着我的手,一圈又一圈地滑着。雪花紛飛中,我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夢,美麗得太不真實。
滑累了的時候,他扶着我站在人羣中央,我對他說:“我真希望自己穿着紅舞鞋,可以一直滑一直滑,永遠不要停下來。”
他讓我雙手扶着他的腰,帶着我又滑了出去。我幾乎不用使任何力氣,只需隨着他滑動的步伐飛翔。
他的速度漸漸加快,我感覺自己好似要隨着雪花飛起來。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他永遠帶着我飛翔。
第二天一早,宋翊飛回了北京。
我在酒店裡,抱着筆記本在牀上寫信,桌子被九十九朵紅玫瑰佔據。
“謝謝你,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一個聖誕節。是第一個,但希望不是最後一個。”
二十多個小時後,他的回信到了。
“你回北京後,我們去清華荷塘滑冰。”
看着他的信,我在酒店裡又開了一瓶香檳。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回北京了,我的心充盈着幸福和期盼。
一個星期後,轟隆隆的飛機飛躍過太平洋,將我帶回了朝思暮想的北京。
雖然之前就聽聞公司會安排人來接機,可沒想到來的人竟是陸勵成。Peter和我傻了眼,陸勵成倒是泰然自若,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推車就往外走。
我和Peter跟着他上了“牧馬人”,把行李一件件往上摞時,我纔有幾分慶幸是他來接我們,他的車又恰好不是什麼寶馬、奧迪,而是有幾分另類的“牧馬人”,否則我和Peter要各打一輛計程車了。
北京飛機場到市區的路,兩邊遍植樹木,道路又寬敞又新,和紐約基礎設施的陳舊不可同日而語。我凝視着窗外親切的風景,低聲說:“還是北京好。”
Peter“嗤”了一聲表示不屑,“先把沙塵暴治理好,污染控制好,再發展個二十年吧!”
我剛想反脣相譏,陸勵成說:“你們兩個倒是很精神,還有半天時間才下班,要不要回去上班?”
我立即閉嘴,Peter也換了一副嘴臉,像小兔子一樣乖,“如果公司需要,我們可以立即回去做工作彙報。”
我怒目看向Peter,他理都不理我,只是徵詢地看着陸勵成。
“Mike人在臺灣,Alex去新加坡出差了,你現在向我大概說一下就行了,週末把工作報告寫好,星期一早晨給我。”
“宋翊去新加坡出差?什麼時候的事情?”消息太過意外,我忍不住失聲驚問。
我的異常反應終於讓Peter將目光從陸勵成身上轉到了我身上,陸勵成卻沒有任何反應。
“我……我是說Alex,我……我本來有些工作想和他說的。”
“他離開的期間,我暫時負責,有什麼問題和我說一樣。”
我滿心的歡喜煙消雲散,好像被紮了個洞的氣球,很快就癟了下來,坐了二十多個小時飛機的疲憊全涌上來,我靠着後背,閉上了眼睛。耳邊Peter喋喋不休地說着那幫客戶對每件事情的反應和想法,我心裡想着,難怪宋翊好幾天沒有給我寫信了,原來是太忙了。
我已經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即驚醒,坐起來對陸勵成說:“你不要又把我帶到荒郊野外去!”
Peter瞪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陸勵成。我清醒過來,尷尬得不得了,臉滾燙的。陸勵成倒是非常平靜,淡淡地問:“你做噩夢了嗎?”
我立即就坡滾驢,“啊,是!夢見在我睡着的時候,一個人把我帶到荒郊野外,還扮鬼嚇我。”
Peter哈哈大笑起來,“你夢到神經病了?”
我忍不住抿着嘴角笑,“是呀!夢到一個神經病。”偷偷瞥陸勵成,他沒有生氣,反倒也抿着嘴角在笑,目光正從後視鏡裡看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再笑,閉上了眼睛。
打過盹後,人清醒了不少,Peter又實在能說,一路上一直沒停過,所以我只能閉目養神。Peter先到家,等他下了車,我暗暗舒了口氣,我的耳朵終於可以免受摧殘了,這隻聒噪的青蛙,將來他找老婆可要找個不愛說話的。
陸勵成從後視鏡裡看着我,眼中有笑意,似猜到我在腹誹Peter。我斂了笑意,正襟危坐,這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我得提防着些。
車到了我家樓下,陸勵成幫我搬行李,保安和我打招呼:“蘇小姐回來了?男朋友沒去接你嗎?”
走在我前面的陸勵成腳步猛地一頓,我正心慌意亂又甜蜜蜜的,差點兒撞到他身上去。可沒等我問他怎麼回事,他又大步走起來,我也只能趕緊拖着行李跟上,一邊和保安說話:“回來了,我朋友來拿蘋果了嗎?”
“來了,不過是前幾天剛來拿走的,幸虧天氣冷,倒是都沒壞。”
這裡的保安都對我很友好,特意送我們到電梯口,用手擋着電梯門,方便我們把行李一件件拿進去。
“謝謝!”
“不用,不用。”
等電梯門關上,我有點兒心虛地瞄着陸勵成,不過一轉念:我心虛什麼?我有男朋友又不觸犯公司的利益,他又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宋翊。於是腰板立即挺得筆直。
等到了家門口,我很客氣也很虛僞地說:“太謝謝你了,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喝杯茶?”
在我的記憶裡,這絕對是一句我們中國人常用的客套話,往往並不含邀請的意思,尤其當表述第一遍的時候。沒想到陸勵成竟然真把它當成了邀請,隨着我走進屋子,我只能去尋茶壺煮水泡茶。
我的房子很小,使用面積總共不到四十平方米,除去衛生間、開放式廚房,就一個房間,一張大牀,一個連着書架的大電腦桌,一把電腦椅,沒有沙發,也沒有椅子。牀前有一截羊絨地毯,我買了幾個軟墊子隨意地扔在上面,既可當坐墊,也可以當靠墊。
陸勵成站在屋子中央,看來看去,不知道該坐哪裡。我把墊子拿給他,指指地毯,不好意思地說:“只能請你學古人盤膝席地而坐了。”
等水煮開後,我用一個櫻桃木的託桌捧出茶具上茶。茶具是全套手工拉胚、手工繪花的青口瓷。他看到我的茶具,頗爲詫異。我得意地笑,挽回了幾分剛纔請他坐地上的尷尬。
我一邊給他斟茶,一邊說:“我爸好酒、好茶、好煙,不過前幾年大病了一場,被我媽喝令着把煙給戒了,酒也不許他放開喝,如今只剩下茶還能隨意。我這茶具是他淘汰下來的,本該用來喝紅茶,不過我這裡只有花茶。”
陸勵成連着茶托將茶杯端起,輕抿兩口後放下,讚道:“很香。”
我笑,“你這個架勢,似乎也被人教育過怎麼喝茶。”
他也笑,“以前做過一個客戶,他很好茶,我經常週末陪他在茶館消磨時間,一來二去,略知皮毛。”
我好奇地問:“你的網球也是爲了陪客戶學的?”
“是!”
“籃球?”
“那倒不是,大學裡經常會去玩一下。”
我好奇地問:“你還有什麼是爲了陪客戶學的?”
“你有足夠長的時間嗎?”
我驚歎地說:“一個人的時間花在什麼地方是看得出來的,我以後絕對再不羨慕人家的成功。”
他苦笑,“做我們這行,整天干的事情不是拉着這個客戶遊說他賣掉他的某個產業,就是拉着那個客戶遊說他最好買某個產業。我們私底下戲稱自己是皮條客,可不得十八般武藝都會一點兒,才能伺候得客戶高興。”
投行裡做企業重組併購上市的人在外人眼中可是掘金機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外號,我聽得差點兒笑翻。
他看我前仰後合地笑,眼中似有隱隱的憐憫,等看仔細了,卻又不是,只是淡淡的微笑。我納悶地說:“你是不是剛做成功一個大客戶?或者你有其他陰謀?我覺得你今天格外仁慈,我怪不自在的。”
他正在喝茶,一口茶險些要噴出來,咳嗽了幾聲,沒好氣地說:“你有受虐傾向?你如果真有這癖好,我可以滿足你。”
我忙搖手,“別,別!這樣挺好。”躊躇了一會兒,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出心底最想問的問題,“Alex大概要在新加坡待幾天?”
他低着頭喝了兩口茶,將杯子緩緩放好,“就這兩三天回來。”
我一下子開心起來,還得壓抑着自己,不能太得意,免得露出狐狸尾巴,趕忙給他加茶,“你喝茶,你喝茶!這是玫瑰花茶,寧心安眠,對皮膚也好。”
他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告辭,“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也站起來,歡歡喜喜地送客。他到了門口,看到我的笑意,有些怔。我忙暗自唸叨:做人不能太得意!
他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我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他,他終是笑了笑,“你好好休息。”轉身離開了。
我一邊關門,一邊撓腦袋,有問題呀,有問題!陸勵成有問題,我要小心點兒!
我決定先洗個澡,然後下樓去買點兒東西,儘量不白天睡覺,否則時差就更難倒過來了。
我泡在浴缸裡,總覺得事情不對勁兒,左思右想,右想左思,終於恍然大悟——麻辣燙!這傢伙明知道我今天回北京,竟然到現在都沒有一聲問候,而我在機場給老媽報完平安後,還沒來得及聯繫她,陸勵成就出現了。
我溼着身子,踮着腳尖,跑出去找到手機,又一溜煙地縮回浴缸。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才聽到一個睡意惺忪的聲音:“喂?”
“是我!”
麻辣燙迷迷糊糊地問:“蔓蔓?你在哪裡?你不是在美國嗎?”
我大怒,連同對她這一個多月的不滿一塊兒爆發了,劈頭蓋臉地就罵:“我才離開一個多月,你是不是就不認識我是誰了?我就是被人謀了財、害了命、棄屍荒野了,只怕屍體都發臭了,都不會有人惦記起我,給我打個電話。”
“姑奶奶,姑奶奶,你別生氣,我這……唉,說來話長。我的生活現在真是一團亂麻,連今天是星期幾都搞不清楚。忘記你今天回北京了,的確是我的不對。我錯了,我錯了,下次領導走到哪裡,小的電話一定跟隨到哪裡,晚上請你吃飯。”麻辣燙難得地軟聲軟氣。
我卻毫不領情,“你最好給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否則,你就算把自己燉了,我也沒興趣。”
電話裡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估計她是在找枕頭,弄一個舒服的姿勢,打算長聊了。我也把頭下的毛巾整理一下,又打開了熱水龍頭,舒服地躺好,閉着眼睛假寐。
“蔓蔓,我碰到兩個男人,一個是我喜歡的,一個是喜歡我的。”
果然是說來話長!我的眼睛立即睜開,動作麻利地關上水龍頭,“繼續下文。”
“能有什麼下文?這就是目前的結果,你以爲一個多月能糾結出什麼結果?”
“喜歡你的人你不喜歡?”
“不是,他對我非常、非常、非常好。”
麻辣燙一連用了三個“非常”,差點兒把我肉麻死了。我顧不上嘲笑她,不解地問:“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那有什麼好糾結的?憑你的本事,打發一個喜歡你、你不喜歡的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麻辣燙支支吾吾地說:“也不是說徹底地不喜歡,應該是說現在不喜歡。”
果然複雜!我試探地問:“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
麻辣燙輕聲笑了,“一個是相親認識的,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我爸介紹來的人。本來我沒抱任何希望,男人不比女人,他們又沒年齡壓力,正常的男人哪裡需要相親?沒想到這個人很正常,他的話不多,但也不會讓氣氛冷場;衣服很整潔,但不會整潔到讓你覺得他是Gay;沒有留長指甲,也不摳門,不會變着法子讓我埋單,更沒有約我去公園散步……”
我額頭上的一滴冷汗掉進了浴缸,“姐姐,我知道了,您沒遇見極品,您相親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千古稀罕的正常品種。”
麻辣燙笑,“是!我們彼此感覺都還不錯,相親結束的第二天,他約我出去看電影,看電影前,我們還一起吃的晚餐,感覺也挺好。本來我對我爸媽介紹來的人有很大的排斥感,可這個人真的很不錯,我抱着排斥感都挑不出他的錯,反倒對他處變不驚的風度很欣賞,所以就開始真正的約會,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我想我們應該會在一起。”
“嗯,然後呢?”
“然後?唉,要感謝你的蘋果。”
“我的蘋果?”
“我……這件事情就真的說來話長了。蔓蔓,我其實一直暗戀一個人。雖然不敢和你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暗戀相比,但也很八點檔劇情。”
“什麼?”我從浴缸裡站起來,感到身上一冷,又立即縮回去,“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很久很久,在我認識你之前。”
“這不像你的性格呀!你的性格應該是喜歡他,就要大聲說出來!看上他,就要撲倒他!”
“問題是我壓根不知道他是誰,我只聽到過他的聲音,你讓我給誰說?撲倒誰?”
“你的意思是說,你暗戀上一個人的聲音,一個你從來沒見過他樣貌的人。”
“錯!我的意思是說,我暗戀上一個人,雖然我只聽過他的聲音。”
我的心就像被一萬隻小猴子撓着,麻辣燙果然是麻辣燙,連暗戀都這麼華麗,讓我不得不從四十五度角去一半憂傷、一半明媚地仰望她。
“那他的聲音和我的蘋果有什麼關係?”
“你當時讓我來拿蘋果,不過因爲有些事情,我一直沒能來拿。”
“哼!什麼一些事情?不就是和那個相親男卿卿我我嗎!如果不是我留言提醒你,你只怕壓根忘記這件事情了。”
麻辣燙乾笑幾聲,沒有否認,“我當時幾乎天天晚上和他見面,所以一直沒機會,琢磨着再不拿,你就回來了,等你回來,還不得揭了我一層皮?正好有一天,他要見一個重要客戶,沒時間見我,我就打車直奔你家,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本來以爲你的蘋果也就只有一塑料袋,沒想到竟然是半箱子。哎!對了,你哪裡來的那麼多蘋果?”
我正聽得出神,她竟然敢扭轉話題,“別廢話,繼續!”
“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很大、很亮,連城市的霓虹都不能讓它失色。我打着車到你家樓下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你家大廈的廣場前。他身側是一根黑色的仿古路燈,純黑的燈柱,四角雕花的玻璃燈罩。路燈的光很柔和地灑在他身上,而他正半擡頭看着墨黑天空上高高懸掛的一輪月亮,臉上的表情很溫柔、很溫柔,像是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戀人,連我這個看者都覺得心裡一陣陣溫柔地牽動。”
麻辣燙的語氣也很溫柔、很溫柔,我不敢催她繼續,任她很溫柔、很溫柔地講述。
“一個長辮子的賣花小女孩兒從他身邊經過,問他‘先生買花嗎?’他低頭看向小女孩兒,神色也是那麼溫柔,像水一樣,然後他竟把小女孩兒手中的紅玫瑰花全部買了下來。你沒看到他拿花的神情,哀傷從溫柔中一絲一縷地溢出來,最後淹沒了他。”麻辣燙長長地嘆氣,“那麼沉默的哀傷,配着火紅的玫瑰,讓見者都會心碎。”
看來麻辣燙當時真的深深地爲眼前的一幕觸動,她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迷茫不解,“當時,地上還有殘雪未化,黑色的雕花燈柱,迷離柔和的燈光,他一身黑衣,捧着一束火紅的玫瑰,獨立於寒風中,臉上的哀傷簡直欲摧人斷腸。那一幕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我都看傻了,花癡精神立即發作,直接甩給計程車司機一張五十元的,都沒空讓他找錢。”
麻辣燙說得蕩氣迴腸,我聽得哀惻纏綿。我沒想到油畫,而想到了吸血鬼,一個英俊的吸血鬼愛上了人類女孩兒,一段絕望的戀愛,一束永不能送出的玫瑰花。
“然後呢?”
“然後……我也不能老是盯着人家看呀!所以,我雖然一步一挪,還是走進了大廈,去拿你的蘋果。你的蘋果可真多,我都提不動,只能抱在懷裡。我出來時,看見那個男子正要坐進計程車,本來我還在心裡罵你給我弄了這麼一堆蘋果,沒想到他看見我一個女生懷裡抱着一個箱子,就非常紳士地讓到一邊,示意我可以先用車。那一刻我就想,誰要是這個人的女朋友,連我都不得不羨慕一把——要貌有貌,要德有德。”
我嘲笑她:“你都要流口水了,怎麼沒勾搭他一把?”
麻辣燙笑,“我還真動了色心,想勾搭一把來着,不過一想我現在約會的人也不差,咱也不能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所以只能作罷。”
我正頻頻點頭,一想不對呀,她沒勾搭人家,費這麼大勁兒地給我講一個陌生人幹嗎?“別口是心非!你怎麼勾搭上人家的?”
麻辣燙呵呵乾笑兩聲,“我連連和他說‘謝謝’,他一直沉默地微笑着,後來他幫我關門時,說‘不用客氣’,我當時腦袋一下子就炸開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地。計程車已經開出去了,我卻突然大叫起來:‘回去,回去!’計程車司機也急了,大嚷:‘這裡不能掉頭。’我覺得我當時肯定瘋了,把錢包裡所有的錢倒給他,求他,‘師傅,您一定要回去,求您,求求您!’我從後車窗看到一輛計程車正向他駛去,我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邊哭邊叫:‘師傅,我再給您一千,求您掉個頭。’計程車師傅估計被我嚇着了,一咬牙,‘成,您坐穩了。’硬生生地打了個大轉彎,一路按着喇叭,返回大廈前。當時他已經坐進計程車,車子已經啓動。我撲到車前,雙手張開,攔住了車。計程車司機急剎車,幸虧車子剛啓動,速度很慢,我卻仍是被撞到地上。司機氣得破口大罵,他卻立即從車裡下來,幾步趕過來扶我,‘有沒有傷着?’”
麻辣燙停住,似乎等我的評價,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呆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這個搭訕方式也太他母親的彪悍了!”
麻辣燙的語速沉重緩慢,“蔓蔓,他就是那個我暗戀了多年的人呀!媽媽一直不肯告訴我他是誰,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要讓我聽見他的聲音,我就能認出他。所以,我才哭着求司機師傅把車開回去。我真怕這一次錯過,人海中再無可尋覓。如果讓我一直不遇見他倒也罷了,我可以一直當是一場夢,他就是我夢中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他竟比我想象中的還好,我怎麼可能再若無其事地走下面的人生?”
我傻傻地坐在浴缸中,水早就涼了,我卻沒任何感覺。估計麻辣燙也預見到了我的反應,所以一直沒有說話,任由我慢慢消化。過了很久之後,我都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該說什麼,這實在……原諒我,我的詞彙太貧乏。
長久的沉默之後,我終於冒出了一句話:“你最後給司機一千塊錢了嗎?”
麻辣燙沉默了一瞬,爆發出一聲怒吼:“蘇蔓!你丫好樣的!”
我拍拍胸口,安心了,還是我的麻辣燙。那個流着眼淚、失神無措、慌亂大叫的人讓我覺得陌生和不安。
我回神了,開始覺得冷了,呀的一聲慘叫,從浴缸裡站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就是聽你講故事聽得太入迷,洗澡水已經快結成冰都沒發覺。”
麻辣燙滿意地笑着,我哆嗦着說:“我得先沖澡,咱們晚上見。”
蓮蓬頭下,我閉着眼睛任由水柱打在臉上。麻辣燙的故事半遮半掩,有太多沒說明白的。比如說,她究竟怎麼第一次遇見這個男子的?怎麼可能只聽到聲音,卻沒看到人?還有,她母親不是一直逼她相親嗎?那麼爲什麼明知道女兒有喜歡的人,卻偏偏不肯告訴她這個人是誰?如果說這個人是個壞人倒也可以理解,但是隻根據麻辣燙的簡單描述,就可以知道這個人不但不是個壞人,還是個很不錯的好人。所以,我實在不能理解!但我們誰都不是剛出生的嬰兒,我們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睛背後都有故事,這個年紀的人,誰沒有一點兒不想說的秘密呢?我還不想告訴麻辣燙我爸爸得過癌症呢!四年多前,就在我剛和麻辣燙網上聊天的時候,爸爸被查出有胃癌,切除了一半的胃。從那之後,我才知道我不可以太任性,我們以爲最理所當然擁有的東西其實很容易失去,這纔是我真正不敢拒絕家裡給我安排相親的原因。
我一直都覺得那段日子只是一場噩夢,所以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說爸爸有病,也不想任何人用同情安慰的目光看着我。
衝完澡出來,還沒擦頭髮,我就先給麻辣燙打電話:“是我!親愛的,我真高興,如你所說,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和暗戀的對象再次相逢。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爲你的桃花開放慶祝。”
麻辣燙咯咯地笑着,“可我也犯難呢。這桃花要麼不開,一開就開兩朵。我喜歡的人,我爸媽不喜歡;我爸媽喜歡的人,我又不算喜歡。唉,真麻煩!”麻辣燙連嘆氣都透着無邊的幸福,顯然沒把這困難真當成一回事,也許只是她和她的油畫王子愛情道路上增加情趣的小點綴。
“什麼時候能見着這位油畫中走出來的人?”
麻辣燙笑着問:“你的冰山王子如何了?要不要姐姐幫你一把?”
“你是往上幫,還是往下幫?”
麻辣燙冷哼一聲,“既然不領情,那就自己趕緊搞定,回頭我們四個一起吃飯。”
我凝視着鏡子中被水汽模糊了的自己,慢慢地說:“好的,到時候我會讓他預備好香檳酒。”
麻辣燙笑着說:“那你動作可要快一點兒。”
“再快也趕不上你。對了,你還沒給我講你的下文呢!他把你撞倒之後呢?”我一邊擦頭髮一邊說。
麻辣燙笑了好一陣子,才柔柔地說:“我們可以算是二見鍾情。他把我扶起來後,發現我一隻手動不了,就送我去醫院。我當時激動得什麼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另一隻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唯恐一個眨眼他就不見了。他一再說‘別害怕’,把我的手掰了下來。後來到了醫院,辦檢查手續,我把錢包遞給他,說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裡面,麻煩他幫我填表格、交錢。他盯着我的身份證看了一會兒,對我很溫柔地說:‘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這句話,麻辣燙肯定是模仿着那個人的語氣說的,所以很是意蘊深長。我等了半天,電話裡都沒有聲音,“然後呢?”
“然後?”麻辣燙有些迷糊,好像還沉醉在那天的相逢中,“然後他就送我回家,我告訴他我很喜歡他,他很震驚,但沒立即拒絕,反倒第二天仍來看我,我們就開始甜蜜地交往。”麻辣燙甜蜜蜜地說,“我從小到大都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可現在我覺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聽。‘憐霜’,‘憐霜’,他每天都這麼叫我。”
我打了個哆嗦,肉麻呀!“你的胳膊怎麼樣了?要緊嗎?”
“沒事,就是脫臼了。當時疼得厲害,接上去就好了。不過很對不起你,當時一切都亂糟糟的,那個計程車司機看我被撞倒了,估計怕惹麻煩,直接開車跑掉了,所以你的蘋果就忘在計程車裡了。”
我笑,“沒事,沒事,冥冥中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兩個人又嘀咕了一些我在美國的所見所聞,約好晚上一起吃飯時再詳細聊。
晚上,我卻沒和麻辣燙共進晚餐,老媽傳召我回家。我給麻辣燙打電話取消約會,她知道我向來對父母“有求必應”,早已經習慣,罵都懶得罵我,只讓我記住要請她吃兩次飯。
老媽看到我時表情很哀怨,“回到北京,一個電話後就沒影兒了,你爸和我兩個人守着屋子大眼對小眼,養個女兒有什麼用?我們真要有個什麼事情,連個關心的人都沒有。”
雖然她的口氣聽着有些熟悉,但不影響我的愧疚感。我幫着老媽又是洗菜,又是切菜,本來還打算晚飯後陪他們一起看電視,結果老媽把碗一推,急匆匆地說:“我得去跳舞了,要不是蔓蔓今天回來,我們早吃完飯了。”說完拿着把扇子、一段紅綢子,很快就沒了人影。
老爸慢吞吞地說:“你媽最近迷上扭秧歌了。”
那好,我就陪爸爸吧!我收拾好碗筷,擦乾淨竈臺,從廚房出來,看老爸拿着紫砂壺,揹着雙手往樓下走,“我和人約好去下棋,你自己玩,年輕人要多交朋友,不要老是在家裡悶着。”
我坐在沙發上,對着客廳的牆壁發了會兒呆,開始一個人看電視。究竟是誰守着空屋子?我連大眼對小眼的人都沒有,只有一臺舊電視。
四川臺在重播《武林外傳》,老闆娘對小白說:“你是最佳的演技派!”小白答應:“罵人啊,我是偶像派!”已經看過兩遍,我仍是爆笑了出來,可是笑着笑着,卻覺得嗓子發乾,眼睛發澀。
手機一直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一直沒有響過,郵箱裡也一直沒有信,他在新加坡一定很忙吧!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