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今年以來,春時雨澇,夏種天旱,直隸、奉天、浙江、福建、兩廣、川、滇、貴等省地的老百姓幾乎是顆粒無收,生計艱難,四爺在京着受災各省地呈上災情摺子,又請旨派人下去暗訪,如今已察明屬實,因事關民生大計,所以,四爺親走一趟,請皇上的旨意。皇上看了各省呈報的摺子,又仔細詢問了下邊走訪官員的所見所聞,最後,皇上天恩,下詔自康熙五十年起,普免天下錢糧,三年而遍,受災最重的那九省查明全免。

四爺因心繫民計,呈報及時,皇上欣喜,大大的稱讚了一回,又賜宴,又賞物,幾日來,我耳邊聽的都是四爺所得的恩寵,伶俐的有體面的太監和宮女們,都想着法在四爺面前走動,那些上不了臺的,就在四爺的隨侍和身邊的人身上下功夫,霎時間,這營帳裡,又亂蓬蓬的如週末菜場,蘿蔔青菜滿地叫賣。

放下手中的快完工的毛衣背心,我起身到几案拿了一個茶碗,持起暖壺倒了一杯溫茶抿了一口,這茶泡得久了,味不大好。微促眉頭,我還是一口氣喝光了,乾澀的嗓子眼這才舒服了些。轉頭望向丟在榻上的毛衣,我愣愣地發了一會呆,我躲在帳裡幾天了,哪也不去,帳門都未出一步,孟真抱怨着我都不去找她,總讓她串門,我也只是歉意的笑笑,在我還沒足夠的勇氣前,這門,我實在是跨不出去。

有時,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爲什麼我還會織這個?好幾次,我想丟開手,再也不碰,再也不弄,可誓言發了沒多久,我又拾了起來,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織一下又怎樣?反正,我不一定會送出去。繼續編織,因爲,沒幾天了,十月三十,就是他的生辰。想着,不由愣了,他和十三,就連生日也那麼的相連,一個初一,一個三十,這命運,似乎是冥冥中早註定了。

帳簾響動,我扭頭看去,玉兒聳肩縮背地進來了,搓着雙臂,顫抖着說:“姐姐,你在呢?外邊起風了,好冷!”哦?我驚噫了一聲,走到門邊撩起簾子一角向外張望,外面雖說才過午,可天陰陰的,天上的烏雲密佈,暗沉沉的,像是擡手可觸,風狂,吹得細屑滿天,空氣中盡是塵土和草屑,一不留神,我讓撲面而來的灰塵迷了眼,趕緊地放下帳簾,又關上了木柵,這才邊揉着眼走回鋪子。

另一旁,玉兒正翻騰着包袱,拿出了一件棉襖披上,將自己裹得嚴實實的,在她的榻鋪坐下,想了想,又蹬掉了繡鞋,扯開被褥,半蓋在身上,將邊角掖實,這才消停了。我在榻鋪上坐下,有趣地盯着她的舉動,揶揄地道:“玉兒,你不是說你不怕冷麼?這會子把自己裹得那麼嚴實做什麼?”

玉兒笑笑:“姐姐,若是這天一日甚一日的慢慢冷起來,我是不怕的,就厭煩這種突然變臉的天氣,您瞧瞧,早上那麼好的天氣,陽光明媚的,誰也沒有想到不過幾個時辰就這樣。”說着,她掀開披在肩頭的棉襖,扯了扯今晨上身的衣服道:“瞧,今兒個早上起來,我見這天不錯,只穿了一層夾的,這一翻天,我哪受得住?怎麼說,也是十月初冬了呢!”

我失笑道:“外頭是冷了些,可你也不至於這樣。”我指了指她蓋在身上的棉被。笑道:“你從外面跑來,積了冷風在心裡,只是蓋被子有用嗎?身上溫和了,心還是冷的,來。”我起身到案前倒了一杯茶,向她走去:“你喝一碗吧,這樣身上才舒服些。”玉兒忙不迭地翻身下牀,趿着鞋站起來道:“姐姐,奴婢怎能讓您斟茶呢。”

“坐着罷,先讓身子暖起來,才溫和了些,這一掀開,一熱一冷的,最容易讓人受風寒了,不過隨手一杯茶,有什麼?”玉兒這丫頭蠻伶俐的,會看人臉色,就算是前段時間宮裡背地說我的人不少,也有風聲說我犯了錯要落枝了,這玉兒卻沒聽這些,反而在我身上壓了寶,更盡心的服侍我,常常地在你還沒想到時,她就悄悄地做好了你想要的事,挺乖巧的一個女子。我冷眼旁觀了一段日子,發覺她不過是爲了找個靠背,好讓自己在宮裡過得好些,她很聰明,知道皇上、阿哥們對我都略有不同,所以常在閒聊的言辭裡對我表忠心,日子久了,我見她沒什麼太大的要求,也就對她稍稍的放了點心。

玉兒雙手接過了茶,感激地道:“謝謝姐姐了。”我淡然一笑:“謝謝什麼?平日裡你忙裡忙外的,我又謝了你幾次?”玉兒捧着茶碗道:“那是奴婢該做的活,那能該姐姐您謝呢。”笑了笑,不想繼續這話題,我側耳聽聽,帳外呼嘯地風聲,憂心地道:“這天,不會下雨吧?”玉兒凝神聽了會道:“這時節,下雨是不大會,不過,看這樣子,可能沒幾天就該下雪了。”是嗎?我轉回自己的鋪位坐下,又拿起了毛衣,這冬,到了。

天陰了幾天了,除了上值,我一直都窩在帳裡織毛衣,沒日沒夜的,終於織好了,只不過,我把它包好,又塞到了褥子底下,送與不送?我陷入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