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遇

那晚過後,一個月來我都是遠遠的望見四爺,他臉色有些蒼白,黑眼圈也出來了。看來我的話讓他震驚不小。我儘量避他而行,在他未消化完我的話前我不想面對他。這一局我下的注不小,耐心是必須堅持的,不然,滿盤皆輸。

這天下了值,我信步往營帳外走走,心情幾天來也是有些燥動不安的,想散散心去。

草原上天氣晴朗時最是美麗,油綠的草原,點綴在其中的野花,在碧藍的天空下,白雲如畫,湖水彷彿一面鏡子似的鑲嵌在草原上,倒影着天上的藍天白雲,遠遠望去,彷彿水天一色。

我興奮的向前奔跑,笑着跳着,心情是從未有過的歡快。倘漾在綠茵中,手上摘滿了各色美麗的野花。看着眼前這寬闊的草原,我心中充滿塞外兒女的情懷,高興地唱起了那首《蝴蝶泉邊》。一遍遍唱着,跳着,突然眼角閃過什麼,我停住身子瞄了一下,表情猛然僵硬,不遠處,幾位阿哥和蒙古王子,格格正定眼看着我,臉上表情各異。我望住他們呆了半晌,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卻不知如何粉飾。算了,我自欺欺人的端正了面容,禮不錯的對他們躬身請安,四肢的肌肉卻不受控制的顫抖。

耳邊馬蹄聲響,幾匹馬湊到跟前,我有些驚駭的擡起頭來,眼前,伊春王子慵懶的將雙臂搭在馬鞍上,笑吟吟的看着我:“你是哪兒飛出的百靈鳥?叫什麼名字?”

我張口結舌,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不到兩尺的馬身上,馬兒剛剛跑過,身上冒着熱氣,透出一股子騷味。這馬離我太近了,我的神精不由自主的繃緊,警戒的盯着它,就怕它忽然一不高興上前兩步,我就可以知道踐踏這個詞的真正含意了。

一根馬鞭伸了過來,擡起了我的下頜,伊春王子眼裡有絲不悅:“怎麼不說話?你是誰?”我一驚,向後退了一步,一旁的十爺打量了我一眼,驚詫的說道:“是你!”他側過臉對八爺大聲說道:“八哥,是上回那個宮女。老十三的相好。”

這個十爺,我心底一怒,張嘴想反駁他,眼角卻睨見各位阿哥閃躒的眼神。算了,我泄氣的扁扁嘴,我忍。

四爺的神情複雜,瞅着我,嘴脣緊閉,只有緊握繮繩的雙手才透露出一絲緊張情緒。八爺烏黑的眼睛帶着探索的意味看着我,臉上仍是那千年不變的溫和表情,九爺的臉上有着難懂的神色,十四的眼是狂喜的,他死盯着我,像是看着什麼寶貝,我下意識的轉開,他流露的情愫讓我心驚。十三爺,我有些求助的望去,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神中有安撫的意味。孟真格格對我的打量則多了幾分女人與女人的比較。

“是十三阿哥的人啊!”伊春哈哈一笑,對着十三爺說:“十三阿哥,您好眼力!”我一驚,天啊!這種話再多說幾句是要死人的!不敢看四爺那張越發陰暗的臉,我垂下了頭。“伊春,他是皇阿瑪的侍女,安心。”十三爺笑道着打了個圓場,我感激的對他投去一瞥,卻對上了八爺那仿若掌握一切的眼神,我迅速垂下眼瞼,冷汗不停的冒了出來。

這時伊春點點頭,粗獷的說:“叫安心?這名字好!好名字,好姑娘!”說完他豪邁的大笑起來。十三爺淡淡的睇他一眼,策馬上前幾步,低頭問我:“你今兒個不用當值麼?”

好兄弟!我心中狂喜,面上卻不露聲色的機伶的順着話說:“回十三爺,就到時候了,奴婢告退。”四爺瞥了我一眼,冷冷的說道:“去吧。皇上和各位王爺都在行獵,你胡亂走着,當心空箭不長眼。”好冷的口氣,可我卻聽出了隱藏在其中的惱意。

八爺溫和的聲音響起:“四哥說的是,這草原上四處寬壙,一張大弓射出的箭能飛出好幾裡遠,你是要小心些,別亂走動纔是,下去吧。”我鬆了口氣,屈身告退:“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

我轉身向營區走去,不知道是不是神經質,我總覺着幾道視線灼燒在我的背上,不想顯出我的不安,我儘量安步當車的走着。

身後馬蹄聲急起,我剛要回頭,不想被人一把攬上了馬背,我驚恐的大叫一聲——我是想騎馬,但不是這種方式!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安心,別怕。”是十三爺,我整個放鬆下了,身子不由一軟,縮進了他懷裡。

我大大深吸了一口氣,這纔有力氣開罵:“你瘋了,幹嘛不在後邊喊一聲,也好讓我心裡有點準備,這樣子突然襲擊的,嚇死人了。”身後十三爺攬緊了我輕笑:“你總給我太多驚喜。”聲音裡,有着喜悅的情緒。

“什麼驚喜,驚嚇罷了。”我的話含在嘴裡模糊的說。注意力卻被身下的馬吸引:“呀,這馬可真高!”我有着小小的驚歎。

十三爺低頭在我耳邊說:“想學嗎?”我忙不跌的直點頭。十三大笑了起來,爽快的說,“好,我教你。”“真的?”我驚喜的回頭確定,不想十三爺正低下頭來,兩人的嘴脣對了個正,雙方都愣了。我回過神來把頭一偏,“意外,意外。”我連聲說道。

身後半晌沒動靜,我奇怪的回頭一看,哇!關公!趕緊回過頭來,心底偷笑,這個十三爺,都妻妾成羣了,還這麼純情。

一路上我們沒再說話,到了離營帳不遠處我說:“就這下吧,讓人看到我和一個阿哥共騎可有得話說了。”

十三爺似乎平息了心緒,跳下馬,伸手把我抱下,深深看了我一眼,放手說“去吧,等過幾日我得了閒,再教你騎馬。”我笑着點點頭:“這可說好了,不能賴的,我等着你來。”

十三爺笑着說:“我一個大老爺們還賴你這點事不成,不就教騎馬麼?有我這好師傅在這,包你一天工夫就學會了。”

我俏皮的皺皺鼻子:“你話別說得太滿了,你是好師傅,我可不一定是個好學生,要我一天裡學不會,你這牛皮鼓可就敲破了。”

十三爺不服氣了:“喲,我就不信了,你那麼一個聰明伶俐的人,一天還學不會騎馬?等着吧,我就不信你比朽木還難雕!”

我吐了吐舌,笑眯眯的不說話,十三爺瞅了我一眼:“走了!”我點點頭,轉身往營帳走去,身後聽到十三爺上馬策緶的聲音,馬蹄聲遠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雙喜正在帳篷裡收拾東西,到這後我和她住同一個帳子。聽到外面有人叫“安心是在這住嗎?”我應聲而出:“是,誰啊?”帳外,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個蒙族侍女,剛纔叫我的就是她,她身後,孟真格格手裡拿着馬鞭,有點不耐煩似的敲打着手心,見我出來了,毫不客氣的上下打量我。我怔了怔,怎麼了這是?趕緊的上前請安,雙喜也詢聲出來,見是格格也驚了一跳,忙跟着上前見了禮,站在我身側。

孟真不說話,手上的馬鞭不停的敲打着手,一下一下的,我的心不安起來,偷偷與雙喜互視了一眼,她輕輕的搖搖頭,顯然也是不知道什麼回事。我們倆低頭噤聲,就怕惱了她,一鞭子過來不是玩的,這些格格們都是嬌生慣養的,什麼都由着性子來。

眼前出現了一雙靴子停在我面前,我心下了然,這是衝我來的了。“你是安心?昨兒個我見過你的。”孟真嬌柔的聲音傳來,我賠笑着說“是的,奴婢昨日在草場見您一面來着。”孟真對雙喜揮揮鞭子道:“你下去吧,我找安心說說話。”雙喜躊躇了一下,憂心的看了我一眼,我幾不可見的頷首,叫她放心,她方行個禮告退了。

孟真注視着我問:“可得閒?我們聊聊。”她要幹什麼?我心裡暗暗的猜測着,別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官司吧?我想拒絕,這時聽到孟真說:“你別怕啊,我就想跟你聊聊天。”

她的臉色真誠,眼裡有着率真的神情,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眼前這個格格雖然嬌慣些,卻也是個天真活潑的姑娘。那好吧,別駁了這小格格的臉面。我側頭想了想,這時候皇上和幾個大臣議事,秀月在一旁候着,沒我什麼事。咦?我突然間發覺這一段時間秀月多在御前候着,什麼人安排的?心下模糊的有些不安,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

“安心?”等不到我回答的孟真有些狐疑的看我,我忙回過神來,賠笑說:“奴婢在想今天誰當值,入神了。”

孟真笑着對我擺擺手說“你別奴婢奴婢的自稱,我聽着不舒服,我們草原上的兒女沒你們紫禁城裡那麼多規矩。”我微微有些錯愕,我怎麼碰來碰去都是些不拘小結的主,這是幸或不幸?孟真在我面前轉了個圈子,笑着說:“我昨日聽到你唱歌,好聽着呢,我們草原上的兒女都是喜愛唱歌跳舞的,可我沒聽過你的調子,有我們蒙古歌曲的味道,又不全像,是你寫的麼?”

我張嘴想否認,可是,我能說是幾百年後的人寫的嗎?定了定神,我有些心虛的說:“是奴婢胡亂編唱的。”說完不覺的往天上瞄了一眼,心中祈禱:老天爺,我說這謊是不得已的,可別劈下個驚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