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禍兮

福晉唬得即刻下跪,只低頭認錯。

我卻如看戲般,呆然地看着眼前這兩個人,思緒尤如停滯,一點思量全無。

爲什麼,只是隔了幾天,我竟再無求生之慾?

德妃看着福晉驚惶失措的光景可憐,遂揮手讓她起來,看着我木然無聲,以爲我萬念俱灰,她終究是女人,此時已淚流滿面,低頭拭去淚水,這才擡眼對我說:“好孩子,你是個明事理的人,原也知道體諒,這些掏心話,咱們孃兒幾個只能揹着人說——自你進了雍王府,無心的,不過是羨慕王爺又得了一雙臂膀,有心的,宮裡宮外,那些背地裡使拌子的人無不想着法子挑事,你原先的身份,不說宮裡的老人,就是外頭的王孫公子,也有見過的,就這,也是落人話柄!如今皇上給你開了方子,此事非同小可,雖然本宮不明白你如今何以還得安好,可再讓你留在王爺身邊,終究是個隱禍,皇上年事已高,這裡頭的厲害本宮不說你也知道。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如今鎮守邊關,雖勢如中天,本宮卻得日日小心,明白遠水難救近火。一個在京中,貴爲親王,可他性子向來不爲皇上所喜,雖得皇上看重,但京中那早有野心者,無不虎視眈眈!本宮人在深宮錦衣玉食,卻無一日不是憂心如焚!茲事體大,王爺爲情所擾,當斷不斷,本宮卻不能讓他爲了一個女人自毀長城!如今,你是須得自了,纔不至於節外生枝,王爺的前程也可保無虞。否則,夜長夢多,讓有心人上本呈奏,一條欺君之罪,就可讓王爺再無翻身之地!”

福晉臉色蒼白,身子窣窣發抖,我如無情無緒,任那話語飄蕩耳邊。

德妃一頓後又說:“你與王爺情深意濃,臨陣貪生,到底是人之常情,但你既對王爺有情,好該爲他多想想。女人爲人妻女,不就是爲了讓男人無後顧之憂的嗎?!福晉,你與王爺幾十年的夫妻,早已是夫妻共體同生,該怎麼爲,你心中自有明鏡。此事不可再延宕,皇上有旨,王爺不日攜同十二阿哥前往盛京大祭,你着兩手,王爺出京一應事體你這兩日安排妥安,王爺出京後,少不得你速速佈置,一應喪儀之事,須得暗裡備下,必在十日內,讓年氏暴病不治,溘然仙逝。萬萬不可再拖延,免得凶多吉少,悔然自誤。事關王爺並你自身禍福,你必掙命辦好,也好讓本宮安心。”

德妃說一句,福晉應一句,幽暗的眸子偷偷地瞄着我,我不由對着她的視線恍惚一笑,福晉如雷擊般一震,不禁囁囁而言:“娘娘,年氏到底與王爺情深如海,您與孩兒如是說,孩兒辦起不難,只是——只是倘那年氏真的臨陣貪生,告訴王爺今日娘娘所談,卻如何是好?”

德娘悽婉一笑,眼中閃過悲苦,“如何是好?不過讓他多恨本宮一分罷了!年氏,你不必恨本宮狠心,哪個做孃的不爲自己的兒子?自古伴君如伴虎,你也體會得過。再,你能不明白,咱們折不起王爺嗎?今天宣你來說這些,也是本宮心急得慌了,若你真的貪生告狀,讓王爺來質問本宮——本宮也說不得許多了!神佛知道罷了——本宮在宮中多年,經的大驚大險你們哪裡清楚!像咱們這樣的身份也須得從風浪裡滾過,熱油裡烹過!你們只當這榮華富貴是生下帶來,只享不守的嗎?況且人之常情,還想更上一層樓,就有這念想,便更得有快刀斬亂麻的狠絕!年氏,你當心疼本宮這做孃的心罷!殉當其時,禍謂是福——”

福兮?禍兮?

呵呵——我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絲難以形容的笑容來,那笑紋未顯盡便發散了——

“年氏——領娘娘懿旨!”低低的聲音,如同從一條狹小的縫隙中擠出來,迴響在這空蕩的正廳中,透出一股陰森可怖。

福晉臉上是驚,德妃臉上卻是喜色,“好孩子!難爲你明白我的心,只是,苦了你了——”

此時,宮門外,已鳴一鼓。

“母妃娘娘,兒臣胤禛,給您請安了!”

突來的聲音,讓屋裡的三人俱是一驚。德妃和福晉的第一反應,是立即盯住我,面色蒼白,掩不住恐慌之狀。

他來了!我身上的力氣彷彿回來了,柔弱一笑,低聲道:“娘娘寬心。”

德妃臉上數度變幻,其實也不過一瞬間,就回復常日雍容華貴的樣子。

德妃笑吟吟地看着一旁端坐的四爺,“你倒是來得很快,怎麼,怕我把你的可人兒吃了不成?巴巴地來我這要人。”

四爺幽深的眸子不動聲色地在我身上臉上轉了一圈,方纔淺笑道:“娘娘,今日可好。”

德妃點頭道:“好,好,天陰日短,本宮不敢睡中覺,就叫了她們兩個進宮來陪我說說話,打發時間。”

四爺笑道:“這是應當的。”瞟了我一眼,四爺起身道:“娘娘,時辰不早,兒臣等先行告退了。年氏連日來身子不適,也該回雍和宮服藥了。”

德妃點頭道:“也交一鼓,你們也乏了一天,都回去歇着罷。年氏——是什麼病?這一陣子,總聽說太醫不斷看診的?”

四爺雙眼閃過異樣的神釆,嘴角彎出一個炫人的弧度:“娘娘費心,年氏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有喜了!”

什麼?!我一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爺,他回視我,眼底的深情

咣的一聲,是一旁奉茶的福晉失手打落了茶碗,德妃似乎聽不明白,囁嚅着:“王爺,你說什麼來着?”

四爺淺笑着,看着德妃和福晉的黑瞳卻是銳利:“娘娘,年氏有喜了,今年年底,你又得一個孫兒!”

德妃彷彿下意識地應着:“孫兒?好,好——”

四爺看着臉色變幻的德妃和福晉,深意潛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