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一

“庸醫!”十三漲紅了臉,氣得將手中拄着的柺杖嗵嗵直擊地板,指着嚇得臉色發清的兩位太醫罵道:“你們這羣太醫,平日裡個個吹噓自己的醫術高明,如今就連一個受了杖刑的宮女都治不好,一羣廢物!”

“別這樣,十三爺。”我倚在被褥上輕咳出聲,原本算得上清麗的面容早已讓病容所代替,“十三爺,太醫已是盡力了,是安心的身子骨壞了,這心悸的毛病,不是一兩天了,用的藥,只怕這半屋子也堆滿了,拖了那麼久治不好,大約,我就這樣了。”

“胡說八道!”十三回身斥道,“這心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一定能治好,大概是方子不對,要尋對了病根,用對了方子,也就好了。”

我淺笑,“那也好,十三爺,你也別太責怪這兩位太醫了,多虧了這兩位大人,安心的外傷纔好得那麼快,至於心悸,那是老毛病了,一時半會急不來的。”

“也是,是我太性急了,二位大人,別見怪,回頭,我給二位大人送上一桌酒菜,就當做賠禮了。”

十三拄着拐,到我牀邊坐下,隨意地朝兩位太醫丟去一句。

兩位太醫乾笑着欠身道:“謝十三爺賞賜,奴才們心領了,這賠禮二字,可折殺奴才了,奴才們萬萬不敢讓主子給奴才們賠不是,主子,您也守心則亂,一時性急,奴才們聽着就是,如何敢怪主子。奴才們學藝不精,才疏學淺,至今瞧不出這位安婉侍的心疾,是因何而生,爲何換了十來個方子,一點效力全無,這點奴才也百思不得其解,待奴才回太醫院後,一定翻遍醫書,尋求良方,以解安婉侍病痛之苦。”

十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得了,你們下去吧,多盡點心,比說什麼都強!”

“喳,十三爺,奴才們告退。”

我在炕上欠身笑道:“謝謝兩位大人,有勞了。”

“玉兒!送兩位大人。”

兩位太醫出去了,十三邊擂着腿,邊道:“原本你的心疾纔好了些,這一打,又重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我道:“別盡說我,你的腿這兩年總是行走不便,天氣稍稍有變,就痠痛不已,用了多少藥,不也是遲遲不好嗎?一個腿疾就如此了,何況我是心疾,你也別太緊張,我沒事的。”

十三無奈地嘆道:“安心,你如何能跟我比?我的腿,不過是風寒症,壞了就壞了,也不至於傷了性命,可的你心疾不一樣,一個人活着就靠心,心若壞了,人可就活不得了。”

我呵呵一笑,“怎麼活不得,比干剖心,也活得幾天哪,我的一顆心好端端的在心口上,怎麼說,也得活上幾十年吧?”

十三眉心揪擰,“還是別大意,趕明兒,我親到太醫院去,招個好太醫來,給你把這病看好了!”他的言語,有着不容拒絕的堅持。

我斂眉低笑不語,眼裡,卻有別樣的光芒。

燭光明滅地搖曳着,昏黃的室內,我一人獨坐,心思浮游。從被杖責至今,近一個月了,身上的血痕早結了疥,正逐漸脫出。被擊打而成的內傷,在四爺,九爺及各位阿哥的過問下,太醫下了最好的的藥,也已好了六七成,人,可以慢慢地站起來走幾步了。

可這,不是我要的結果。

我撐着孱弱的身子,摸索出塞在枕芯中的幾個小布包,烏黑的雲朵,遮蔽了天上那輪彎月,夜色,由夏日常見的朦朧轉爲暗黑。舉起手中的布包,我放到鼻尖嗅了嗅,這氣味,是恬淡的花香,卻又如罌粟般危險。

坐在燈火下出了會子神,我輕輕地逸出一聲嘆息,揚聲叫了在外屋做針線活的玉兒,爲了便於服侍我,玉兒早就搬到我院裡來了。

“姐姐,多會子了,還不睡麼?”玉兒掀簾子進來,奇怪地問。

“日裡睡多了,如今精神好着呢。”我淡淡一笑,看着她沉聲道:“玉兒,勞累你,現在到藏拙齋去,請十二貝子明天一早,務必要到我這來一趟。”

玉兒驚詫地問:“姐姐,什麼事那麼急?現下已是二更天了,這會子去,說不定十二爺已歇下了。再說,我從未去過藏拙齋,怕那兒當值但監們不認得,不理會,別說見着十二爺,只怕,那起子眼介高的奴才們,連通報一聲也省了。”

我低頭不語,思忖了會,擡頭對玉兒道:“你說的也是,就這麼直愣愣的,讓你找上十二爺,也是難爲了你,這樣吧,你還是去一趟,到了那,不說求見十二爺,而是見十二爺身邊但監宗政,你說是我的人,把我的話跟他說就行了,他會告訴十二爺的。”

說着,我遞給玉兒幾兩碎銀子,讓她拿着好使喚人,打發她去了。

過了許久,玉兒纔回來,說已見着了太監宗政,我的心,纔有一絲平落,飄忽的燭火,明明滅滅地在屋內映出孤單的人影,獨坐在紗窗前,睡意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地降臨,該不會是無眠一夜吧?我的脣醬起無意識的冷笑,不是已下了決心了嗎?爲何這時會那麼緊張?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這份勇氣光是想,就值得喝一分彩,如果要做呢?一整夜,我就獨坐燈前,任一室的孤悽將我吞沒。

好難過,我手抓着胸口的衣襟,扯着嗓子,大口的喘氣,不一會,更難過的感覺涌上心口,我猛趴在炕沿,大聲嘔吐起來。屋外的玉兒聽到了聲響,急忙地跑來持看視,見我臉色大變,全無血色,不禁驚呼:“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我吃力地擡手抹了抹口邊的污漬,苦笑道:“玉兒,我的心口悶得慌,快叫太醫來。”我的聲音顯得怪異而混沌,心中暗驚,這四肢麻木的感覺,似乎比預想的要快。

玉兒急忙將我扶好躺在炕上,飛快地跑出去了。我閉着眼,儘量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不要太緊張,等會,還有一場仗要打呢。

我等了很久,也許也不太久,玉兒領着常爲我看診的孫太醫急匆匆地來了,隨在其後的,是在半道碰着的十二爺。

孫太醫細細在診了半天,起身向一旁坐着的十二爺回道:“貝子爺,奴才剛纔給這位安婉侍仔細診查,見這位姑娘脈像奇特,時有時無,再觀外形,臉色青紫,口舌僵硬,吐字不清,眼發黃而無神,四肢麻木而無覺,貝子爺,恕奴才直言,這位安婉侍從現今的脈像來看,已病入膏肓,危險之際了。”

啪地一聲,十二手中把玩的骨扇發出一聲折響,他臉色有絲蒼白,眼神犀利地盯住太醫道:“你可看仔細了?!她的身子骨這一年來雖是差些,何至於到此?!”

孫太醫連連欠身道:“回十二爺,這位安婉侍,是上下主子都吩咐了的,叫奴才們好生看治,這脈,奴才剛纔仔細探了幾次,是決不會診錯。十二爺,奴才看着開個方子,讓人煎了送來,讓安婉侍吃着看吧,瞧着這幾日罷了。”

“什麼?!”十二爺大驚失色,侍立在一旁的玉兒,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我雖口不能言,心中卻是明白的,喘着大氣,我勾勾手指頭,注意力在我身上的十二爺瞧見了,急忙蹲身在我枕爆聲音有點哽意:“安心,你有什麼話要說?”

“十二爺——”我語混沌不成聲,心中懊悔,失算,這毒性,比我想像中的要強得多。十二爺握住了我的手,安慰道:“不急,慢慢說。”話雖如此,他的手心冒汗,身子,也微微的,他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緊張,握住我的手緊了緊,頓了會,十二猛地回身朝身後立着的隨侍太監吼去:“混帳東西!還愣在那做什麼?去!再給我招兩個太醫過來!”

宗政一愣,醒了過來,忙欠身應道:“喳!奴才這就去!”說完,他抽身就跑。“等會!”十二爺揚聲喚住宗政,回首凝住我,脣動了動,啓道:“你——這會子,想見誰?”

我的舌是麻的,心一急,想說也說不出來,瞧見十二望入我眼中的心痛與寬容,我的心不禁而感動,只是,不能見,現在不能,再說,也見不了。

八爺這一年正月,被康熙以“行止卑污,幾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的罪名,停發了他及他屬下官員的俸銀俸米,被禁於家中閉門思過。前日九爺在朝上,因八爺的境遇,說了幾句抱怨的話,被皇上知道了,惱怒的斥責了一番,罰他在自己府上禁足二個月,無旨不得外出。

而四爺因山西太原府貢院生員集體聚事鬧捐一案,奉皇上的旨,去了山西,同行的,是十三。十四因準噶爾策妄阿拉布坦部衆叛亂,西北戰事一觸即發,去了驍騎營練兵。我等了好久,纔等到了天時人和,又如何肯讓他們知道?

注:清朝貢生捐銀及額出仕,明訂價格,公開的賣官,是常見的事,最初,是假借“賑濟災民”爲名,因而被列入《會典》的“蠲恤”事例中。以後當政都覺得這樣將官帶明示買賣,有辱斯文,便有意識地隱諱,所以就不再見於記載了。

而照現任官例議敘,生員捐銀二百兩或米四百石,就准入監讀書。無出身的文士捐銀三百兩或米六百石,亦准入監讀書。富民捐銀三百兩或米六百石,準給九品頂帶。捐銀四百兩或米八百石,準給八品頂帶。

原先袖說還有十幾章就結束,是因爲袖擔心年下會很忙,所以就想匆匆以安心出宮爲結局,不過現在既然參加了大賽,袖會把文裡安排的伏筆慢慢寫出,請喜歡安心的朋友多多支持!多投票多留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