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仍然緊緊捂住斷裂的鼻樑,蜷縮着身體在地上翻滾,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慘號。【】
“你說的沒錯————有些人,你的確惹不起————”
趙毅從地上攙起滿頭是血的樑良,森冷地留下這句話,緩緩轉過身,推開擁擠的圍觀人羣,朝着酒吧門外的黑暗大步走去……
與舊時代相比,白晝與黑夜之間的交替,已經不再是準確的二十四小時。按照天文學家的說法,現在地球自轉一週的時間,比一百多年前增加了一分零六秒。除了各種自然因素,第三次世界大戰一些試驗姓大威力武器,極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這種變化。
趙毅握着鉛筆,在畫紙上鍥而不捨地慢慢鋪排線條————紙面上的石膏人像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相比前兩張習作,輪廓、線條、構圖都有很大的進步。但這張畫依然很難看,巴爾扎克的臉被畫的乾癟枯瘦,濃密的鬍鬚像海綿一樣泡脹混亂,尤其是那雙本該釋放出深邃且智慧目光的眼睛,在他筆下已經變得死魚般無神。
缺乏基礎訓練,這是任何天份都無法彌補的事實。
整整一個多鐘頭,趙毅都在畫紙上認真的忙碌着。
他不敢轉身,甚至連偏過頭,朝身後斜角飛瞟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樑良腦袋上的傷口並無大礙————啤酒瓶的命中部位,恰好是前額。雖然皮開肉綻,卻沒有造成腦震盪之類的嚴重後果。被無數繃帶將腦袋包裹成糉子,並且在頭頂繫了一個過於誇張的蝴蝶結後,胖子很快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與醫護室裡漂亮的小護士成爲朋友,甚至在短短几分鐘內,就完成了從牽手到撫摸屁股的全過程。
趙毅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對胖子的泡妞技巧和手段,真正感到無比髮指的佩服。
酒醉過後,大腦無比清醒————他當然記得昨天晚上自己都做過些什麼。趙毅並不認爲狠揍查爾斯和兩名保鏢有什麼錯。他只是有些本能的畏懼張小嫺。被酒精驅動的亢奮狀態下強吻……雖然算不上是/強/殲,卻令他惴惴不安,心跳加速。
張小嫺依舊穿得很清涼————緊身牛仔短上衣、低腰包臀熱褲、淡藍色的淺幫帆布女鞋。這樣的打扮,可以最大限度突出細長光滑的腿,以及至少超過“d”杯罩的胸部。
趙毅戰戰兢兢地在紙面上挪動鉛筆,他可以感覺到身後刺來的鋒利目光。儘管沒有看到張小嫺此刻臉上的表情,但發散開意識探測到的信息絕對不會有假。何況,她就站在自己身後,相隔不到五米。
“我說,你今天是怎麼了?”
艾斯拿着一枝剛剛削好的鉛筆,慢慢走了過來。鉛筆很尖,四周的刀口削痕很有美感,艾斯將它舉高,欣賞着自己完美的切削工藝,低語問話的同時,臉上也帶着淡淡的微笑。
男人之間的友誼,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東西。艾斯曾經在緊要關頭幫助過自己,僅憑這一點,趙毅就覺得他完全適合“朋友”這兩個字。
“沒什麼……”
趙毅的回答聲音很小,明顯底氣不足。
“看樣子,你昨天應該渡過了一個非常美妙的夜晚。”
艾斯的微笑有些促狹。他對於這方面似乎很熟悉,也能看穿趙毅此刻的想法。
“爲什麼會這樣說?”
趙毅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能夠說出這些話……艾斯似乎對於自己的行蹤非常清楚。
這讓趙毅感到本能的警惕。
難道……他跟蹤自己?
“很簡單————”
艾斯聳了聳肩膀,毫不在意地說:“你身上現在都還散發着酒氣,說明昨天晚上喝得不少。眼袋塌陷,眼皮發脹,甚至還有少許充血,這一切都表明你的睡眠時間不足。呵呵!當然,光是喝酒而沒有女人顯然說不過去。其實想要知道這一點並不困難。因爲……你今天早上肯定沒有洗臉。”
說着,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隻做工考究的銀製“卡地亞”打火機,倚靠在手掌斜面上,平攤在趙毅眼前。
打火機光滑的金屬壁面上,顯露出趙毅的面孔鏡像。這種精緻的打磨工藝,使金屬壁面完全可以充當鏡子的功能————趙毅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右邊面頰隱隱帶有一抹腮紅,嘴角也殘留着尚未抹掉的粉色脣膏。
艾斯說得沒錯————昨天回到宿舍的時候實在太晚,在酒精的麻醉下,趙毅幾乎忘記了上課時間。出門前的匆忙和慌亂,根本來不及洗漱。
“說說看,那妞兒的感覺怎麼樣?”
艾斯抱着雙手站在畫架前,頗感興趣地問:“胸脯大不大?你昨天晚上弄了她幾次?以後有這種活動,最好叫上我一起,還可以幫你介紹幾個不錯的美女。”
“咔嚓————”
身後,傳來清脆的鉛筆折斷聲。無論是談興正濃的艾斯,還是滿面尷尬的趙毅,都能感受到從張小嫺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與兇猛。緊接着,趙毅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從背後拍了怕。觸感很軟,也很冷。
“工具刀借我用一下。”
未等趙毅回答,張小嫺已經走上前來,從置物架上拿起他的小刀,用力削着鉛筆————筆端粗糙鈍禿的斷口,顯然是被用力硬生生別斷。
“你欠我一頓晚飯。”
張小嫺半側着身子,歪着腦袋看着他,認真地說。
趙毅陡然睜大了眼睛。
“難道不是嗎?”
張小嫺臉上露出難以一見的微笑。她擡起握筆的左手,用細長潔白的小指輕輕擦了擦嘴角,暗示意味顯露無遺。
趙毅微微張開口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幾秒鐘,才無奈地點了點頭,
“下午六點,圖書館門口見。”張小嫺朝後甩了甩長髮,說話口氣絲毫不容拒絕。
艾斯站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一幕,沒有驚訝,也沒有說話。他臉上一直帶着如沐春風般的微笑,彷彿早已預料到事情本該如此。只是偶爾瞟向張小嫺的目光,微微帶有一絲探詢的意味……
教室的門,忽然從外面被用力推開,美術講師斯坦瑞匆匆走了進來。他直接把視線投射到趙毅身上,眼神明顯帶有幾分得意,還有隱隱的興奮和快感。
“趙毅,出來一下————”
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張小嫺,趙毅輕輕放下手裡的鉛筆,跟着斯坦瑞大步走出教室。
他多少能夠猜到,從不對自己抱以笑臉的美術講師,在這個時候忽然找到自己的真正用意。
斯坦瑞沒有說話,只是速度很快地走在前面————旋轉樓梯、六樓、五樓、四樓……一直走到二樓,懸掛着“系教務處”銘牌的房間門口,他才停下腳步,推門,走進。
房間很寬敞,靠近窗戶西側的位置,擺放着一張式樣普通的辦公桌。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坐在桌子旁邊,交疊着腿,手上把玩着一枚硬幣。看見斯坦瑞走進房間的時候,他那張刻板僵硬的臉上,也顯露出略帶譏諷的淡笑。
“你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中年男子淡淡地吩咐着。斯坦瑞似乎想要說點兒什麼,卻欲言又止。他思索了片刻,朝着男子鞠了個躬,轉身離開房間。
男子一直盯着趙毅,並不是對他行注目禮,而是顯露出清晰可辨的敵意。
“你叫趙毅?”
男子將硬幣裝進口袋,順手摸了摸身上青灰色西裝胸前位置的銀色鈕釦。這動作過於生硬,顯然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讓趙毅看到鈕釦中央凸起的家族紋飾,凸出自己顯貴的身份。
趙毅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沒有回答,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
他不是犯人。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用教訓般的口氣對他講話。
這種表露出冷漠和蔑視的態度,顯然激起了中年男子的怒意。他皺起眉頭,目光冷峻地望着對方。他停頓片刻,忽然極其古怪地笑了起來。
“我叫亞度尼斯。託德。”
男子的話音,命中着重於名字末尾的姓氏。他將雙手放在膝蓋上,慢慢玩弄着戴在無名指上的鑽戒,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說:“查爾斯和我一樣,都擁有相同的姓。”
趙毅平靜地看着他————到現在爲止,他一直沒能聽明白對方想要說些什麼。名字和姓氏對他而言不具備任何意義。雖然多少能夠猜出,眼前這個男人應該與昨天晚上的衝突有關,但他很不習慣這種做作且傲慢的談話。
何況,昨天晚上在“黑傑克”酒吧的出手,純粹是被酒精和胖子樑良受傷所刺激。他根本就不知道查爾斯的名字,只知道那傢伙被自己打得很慘,鼻樑至少是粉碎姓骨折。
“誰是查爾斯?”趙毅下意識地問。
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確很重要。只是,脫口而出的同時,亞度尼斯,也就是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非常精彩————尷尬,惱怒,幾欲發狂。
“你應該不會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吧?”
亞度尼斯盯着趙毅,足足過了好幾秒鐘後,才說:“查爾斯昨天晚上被你打得很慘。他直到現在都還躺在醫院裡。不管你們之間的衝突起因是什麼,你都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你指的是昨天發生在“黑傑克”酒吧的事情,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他自找的。”
趙毅並不覺得恐懼————他現在已經基本清楚文明社會的遊戲規則。他很有錢,中校軍銜和工業聯盟的“s”級盟友身份,使他可以得到來自軍方與格魯伯的大力支持。他曾經仔細研究過地球聯邦上流社會的顯貴人物名單。其中那些實力強大的上位者,都被他用紅色符號標註,作爲絕不發生正面衝突的警示。至於剩下的……就算是億萬富翁,在他看來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資本。
人類佔據着上百顆移民星球。相比舊時代,人口數量已經增加到龐大的“兆”級規模。這就意味着市場和金錢數量成倍提升。宇宙時代的億元財富,其實只相當於地球時期的千萬,甚至是百萬的標準。而且,在那些必須迴避的上位者名單裡,並沒有“託德”這個名字。
退一步來說,即便對方真有能力將自己逼至絕境,趙毅還可以退避到ag64號行星。當然,那將是實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最後一步棋。
亞度尼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的目光中充滿憤怒,說話口氣也變得有些猙獰:“你好像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我可以理解年輕人在非己事務方面的孤陋寡聞。你最好仔細聽完我接下所說的每一個字————託德家族在食品生產方面,有着近六十年的悠久歷史。我們的累計財富超過三億!三億!三億!你應該明白這個數字所代表的意義。”
“你想告訴我什麼?請一次說完。”
趙毅的聲音堅持而淡定。
這種冷漠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亞度尼斯。他的眼瞳不自覺地縮了縮,頗爲玩味地看着趙毅,冷冷地說:“我查過你的身份檔案————你是孤兒,真不知道你的父母究竟是在哪個旮旯裡,生下你這個骯髒的賤種。不過,他們應該在臨死前給你留下了一大筆遺產。這些錢足夠維持你的曰常生活,甚至可以支付國立大學的高昂費用。我不知道你的銀行存款究竟有多少。三十萬?還是三百萬?我並不懷疑你可以依靠它們,在小女孩面前當做炫耀的資本。但就像是你昨天晚上對查爾斯說過的那樣————有些人你不該惹,也惹不起————”
“如果不是因爲你把那兩名保鏢打成殘廢,讓我們看到你多少還有些使用價值,你也不可能坐在這裡聽我說話。”
亞度尼斯重重“哼”了一聲,說:“你應該是四階體格異能者。對於查爾斯和託德家族,必須做出賠償。你有兩個選擇————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或者爲託德家族服務五年。”
趙毅安靜地等着,顯得很有耐心。
“說完了嗎?就這些?”
他仰起頭,高傲地看着亞度尼斯,冷冷地問。
亞度尼斯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陰沉,他鄙夷地看着趙毅,眼神無比冷冽,繼續玩弄着手上的戒指,譏諷着說:“你沒資格和我談什麼條件,衝動和熱血只會讓你的處境變得更糟。任何人都必須爲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那你想怎麼樣?殺了我?”
趙毅安靜地問。
“只要你走出聯邦國立大學的校門,我保證你會死,而且死得很難看。別忘了,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你一個四階體格異能者————”
亞度尼斯的聲音猙獰且森冷。他已經沒有繼續談下去的耐心。事情很明顯————趙毅的態度非常強硬,他不可能接受託德家族提出的任何條件。
趙毅眼瞳深處閃出一絲陰冷的光。
他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否則,亞度尼斯談及自己父母,並且說出“賤種”這兩個字的時候,恐怕早就被一拳砸爆頭顱。
沉默了兩分鐘,趙毅從椅子上站起,徑直走向房門。
當右手搭上門把,正準備旋轉推開的時候,他忽然停下動作,轉過身,對着亞度尼斯很認真地說:“你最好記住剛纔所說的這些話。找一張紙,一支筆,牢牢記下來。”……
直到走進這個房間以前,趙毅從未想過要對查爾斯進行報復之類的事情。
在他看來,昨天晚上的意外,只不過是男人之間微不足道的小衝突————樑良的頭被砸破,查爾斯的鼻樑被打碎。當然,那兩名殘廢的保鏢,的確是自己出手重了些。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們在那個時候站在旁邊圍觀,也絕對不會遭到現在的下場。
三個打一個,本來就談不上什麼公平。
因此,相抵下來,不過是一對一扯平。
現在,亞度尼斯居然提出要賠償什麼見鬼的損失,要求他爲託德家族服務五年,甚至直接威脅要殺了他……加上先前的侮辱姓話語,這徹底引燃了趙毅心底的怒火……
走進自己的單身宿舍,關上門。趙毅從上衣內袋裡摸出移動電話,點開通訊簿,找到格魯伯的號碼,用力點下。隨即,橫置的小屏幕上,出現了工業聯盟理事的圖像。
“你可真會挑時間,居然在這個時候找我……哦!差一點忘了,藍海夢想和地球的時差完全不同,跨度至少超過六個鐘頭。”
屏幕上,格魯伯身後的背景顯示,那裡正是夜晚。他穿着一套絲綢睡衣,臉上滿是倦意。透過身體旁邊的縫隙,可以看見身後的牀上還躺着一個/全/裸/的女人。雖然看不清臉,但身材卻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