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當歌
官道兩旁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林間鶯鳥嘀囀,四匹棕色的千里良駒在官道上飛馳,“噠噠”的馬蹄揚起的塵土久久不落,黑白月青四道身影則絕塵而來。
“天快黑了,找個地方落腳吧。”沉坷拉住繮繩,說道。連續十多天的趕路讓他叫苦連連,要不是擔心醉歌素問的安全,他肯定會選擇跟宛若卿坐着舒適豪華的馬車,一路喝着美酒品着點心逍遙下江南,而絕不是跟着醉歌日日風餐露宿的。
“前面不遠有個小鎮,應該有客棧。”素問應道。這一路上素問,也不再跟沉坷如往日般親近,反而拉開些距離,跟曾修遠也是禮數週全。醉歌看在眼裡,卻無可奈何,沉坷則還如以往一般沒心沒肺好歌兒小素問的叫個不停。
醉歌解下掛在馬背上的酒囊,喝了一口扔給沉坷,沉坷接過,聞了一下,無奈皺眉:“我的好歌兒,這扶蘇酒你都喝了十年了,你就不會換個口味呀。”說歸說,還是往嘴裡倒了兩口。
自從師父把醉歌和素問帶回來後,醉歌就天天跟着師父喝這扶蘇酒,十年如一日呀,比練功還要堅持不懈!就是再好喝也該要膩了吧。
素問笑笑,從包袱裡翻出一些乾糧遞給幾人,盤算着路程,大概再過三日就可以進入季陵城地界了,那個繁華不輸廊月城,卻溫柔似水的江南,真不知會是怎樣的吳儂軟語,鶯歌燕舞。
略做休整,四人正欲驅馬前行,卻見周圍百鳥俱寂,氣氛中透着詭異的安靜,如風雨欲來,沉坷握緊骨扇,素問執起鳳蕭,緊靠着醉歌,醉歌微微擡頭,目光不着痕跡的掃過周圍,沉坷輕聲對曾修遠道:“勿輕舉妄動。”曾修遠只見沉坷右手執扇柄,在左手手心敲了四下,一重三輕。
這是醉歌三人間的特有暗號,東西南北,分別是一二三四下。東南則是一重三輕,西南則是二重三輕,以此類推,在合力對敵時,既不驚敵,又能準確知道敵人位置,極爲管用。曾修遠驚奇不已。
醉歌指間的細絲無聲急飛而出,往東南方向刺去。那邊的樹林裡傳出幾聲慘叫,細絲收回,滴落兩滴鮮血在草葉上。
敲五下,二重三輕。
素問的鳳蕭毫不示弱橫掃西南角,勁道不重,卻勝在綿長,西南邊的樹林裡傳出一聲悶哼,是重物跌落的聲音。
再敲五下,一重四輕。
“這次是我的!好歌兒不許搶!”話音未落,沉坷已長身躍起,骨扇鋪開,幾枚梅花針往東北方向奔去,只見樹冠處樹葉抖動了一下,便不再有動靜。
“既然這麼大排場,何不出來相見?”醉歌說道,這等潛伏的手法,不必想也知道這是秦都鬼域的人,前面這些不過是嘍囉罷了,真正的好戲在後頭。
果然從樹林暗處隱出許多人影來。那爲首者以黑鐵面具將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只留一雙眼睛在外,其餘者皆以黑巾蒙面,一身黑衣。
“好厲害。”沉坷收好扇子,感嘆這纔是最頂尖的殺手,無聲無息,狀若幽靈。
“閣下如何發現我們的藏身之處?”爲首的鐵面具人就像所有的殺手那樣,聲音低沉沙啞。
“哦,那個呀,不好意思哈,我們算得上是同行,我以往閒着沒事也學過點殺手的東西,挺容易的嘛。”沉坷睜眼說瞎話,被師父揍得死去活來的日子好像都忘了。
爲首的那鐵面人不理會這話的真假,左手微擡,後面的人便會意呈包圍之勢圍住四人,武器皆是短兵,但並不排除有暗器。曾修遠不着痕跡的上前一步,把素問擋在他高大的身子後面,手裡的龍鱗寶刀已經出鞘。
沉坷並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低聲在醉歌耳邊道:“那個鐵臉傢伙挺厲害的,我沒把握。”
“日日沉湎於美色,武功退步自然是免不了。”醉歌小小地挖苦了下。
“好歌兒,我這可都是爲了你,才犧牲了色相呀,你不帶這麼不感恩的。”沉坷大喊“冤枉”。
醉歌不再理他,神色專注地看着那個鐵面人,手中的細絲蓄勢待發。鐵面人手中是一把七尺長劍,很難理解爲什麼一個殺手會用劍。劍者,君子也!不過此劍上泛着的幽幽冷光,卻很明確的告訴旁人,這不會是一把正人君子用的劍,更多的時候不是行俠仗義,而是殺人如草芥。
鐵面人橫劍於胸前,腳步一滑,身法如影,縹緲不着痕跡,劍光攸然全部隱去,像是歸於平寂,醉歌旋轉起身,腳下樹葉一片狼藉,手中七根細絲已盡出,繞向鐵面人頸脖之間。
鐵面人劍尖點地,側着將自己送去數步開外,尚未站定,醉歌細絲已如附骨之蛆隨之而來,直取周身大穴,鐵面人縱空一躍,長身倒立,劍身舞動如蛇,竟從細絲間尋得間隙,抽劍而出。
待得身形剛穩,便直刺而來,劍身光芒不再,在林間斑駁的樹影下更是難辯方向,醉歌起身上前,不躲不避,七根細絲歸一,以“命懸一絲”直抵劍尖!
醉歌不喜如此僵持局面,手中一顫,七根細絲如有生命般纏繞劍身而上,似在劍上開出一朵薔薇花,鐵面人大驚,持劍飛快旋轉,挽出一朵朵劍花,欲從七根細絲間抽劍而出。
醉歌冷笑,七根如影隨形的細絲最終纏上握劍的手,運足內力拉扯,這隻手不出意外該是要撕扯斷裂,哪知鐵面人卻持劍借力上前,此法與醉歌當日重傷蕭術謹如出一轍,自然知道是計,或許……
劍上幽幽冷光泛起,醉歌目光狠厲,直視那鐵面人雙眼,送上肩膀,劍光閃爍間,已穿骨而過,將計就計,手中多出一隻玉瓶,裡面正是那日沉坷弄出來的“焚世水”!按在鐵面人胸前再以內力催爆瓶身,眼見毒汁將全落於鐵面人身上,卻陡然收勢,掌風一改,毒汁便不着痕跡的落在地上,只有一兩滴濺在了那鐵面人身上。
一股青煙散開,醉歌再一咬牙,一掌拍在鐵面人肩頭,借力反退,那柄長劍也從肩胛骨中抽離,頓時血流如柱,連黑色外衣也遮蓋不住。
“歌兒!”
“小姐!”
兩聲驚呼一併傳來,醉歌收不住力,重重撞在一棵大樹上,樹上簌簌落下許多綠葉,隨着醉歌無情地跌落在地上。
醉歌坐在地上,一手扶着樹幹,掙扎站起來,下巴擡起,目光有些疑惑的地看着躺在不遠的鐵面人,他從懷中摸出個盒子,取出一顆藥丸迅速服下,他帶來的部下在沉坷三人的殺伐之下,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身負重傷,擡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的醉歌,目光中竟有些轉瞬即逝的疑惑,便帶着手下的人退走了。
“你瘋了是不是?你明明可以躲開的,你瘋了!”沉坷接住軟軟倒下的醉歌,一邊叫罵一邊連連點穴止血。又要去追退走的鐵面人殺手,殺了他們報仇。
“別追。”醉歌拉住要起身的沉坷,虛弱道。
“爲什麼?我要殺了那王八蛋!”沉坷又怒又氣,眼睛脹得通紅,口不擇言。
“他中了焚世水,是個死人了。”醉歌淡淡道。
“哇,歌兒,當初師父不教你殺手之道真是太失策了,你就是天生的殺生坯子!”沉坷無限感概,那種情況下還能想到以彼之身還彼之道的,怕是隻有醉歌了。
“淨胡說八道,小姐,讓我看下傷口,也不知道有沒有毒。”素問不滿地推開沉坷,小姐要是再學殺手之道,怕是要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狂魔了!
素問細細檢查上完藥後,天已經黑了,讓人詫異的是傷口居然沒有毒,只是失血過多,要好生休養,當然免不了素問一通數落。
那一劍她的確是可以避開的,但卻會失去殺鐵面人的良機。
幾人騎着馬慢慢踱在官道上,不是不想快點騎,是不能快,雖然醉歌一再強調傷口已無大礙,但素問怎麼也不許她快馬加鞭,連酒囊也被收了去。醉歌在馬背上隨着顛簸一下一下晃着身子,目光飄忽不定。
“小姐,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醉歌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