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氏的身子晃了晃。
姚嬤嬤眼疾手快扶住她,卻沒有任何建言。
因爲她懂姑夫人話中的道理。
管教人從不是簡單的錯了棍子對了糖,但有一條是真理:紅臉白臉、絕不能先打起擂臺來。
世子夫人的確能幾句話把姑夫人、表姑娘請離,但之後再要管大公子……
姚嬤嬤看那頭縮起來的陸致,暗暗想:難管。
表姑孃的手段是激烈了點,但事出有因,是爲了大公子好。
這一點,想來世子夫人也是明白的。
桑氏的確明白。
當家主母,手下人手不少,她願意唱什麼臉就什麼臉,有嚴厲有溫和。
管好了最好,真管不好的、找人牙子來發賣了,眼不見心不煩。
可兒子管教不好,難道也大手一揮賣了?
十二歲鬥雞賭錢,二十歲呢?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
桑氏越想越悲傷,心腸也在陸致左一句“母親救我”右一句“瘋婆子滾回蜀地”之間硬了起來。
大姑姐說得對。
從頭到尾沒有認錯過,不狠狠管教不行了。
狠狠攥緊拳頭,桑氏深吸了一口氣,厲聲道:“你有沒有去鬥雞賭錢?你回答我!”
陸致傻眼了:“我……”
他根本沒想到,救兵母親不止不救他,還幫着外人訓斥他。
見他“我”了好久沒有再多一個字來,阿薇衝聞嬤嬤擡了擡下顎,聞嬤嬤會意,上前提着陸致的後領,把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陸致的力氣根本抗衡不了聞嬤嬤,再次被迫與雞頭、刀尖面對面。
“黑羽大將軍在擂臺上威風嗎?”
阿薇問歸問,也知道亂了陣腳的陸致此刻根本答不出來什麼。
她把刀往嘴邊一架,用雙脣與牙齒抿咬住,空出來的手倏地發力、將雞頭往後掰去,用鉗制住翅膀的手卡住,而後根本不管黑羽雞的掙扎,把露出來的脖毛三兩下扯了,扔向地上。
刀又被握在了手裡。
阿薇舔了舔脣,道:“不是喜歡看雞毛亂飛嗎?來,殺雞。”
陸致原本已經不打算掙扎了,反正掙不過,也沒有救兵,但一聽阿薇要殺雞,他眼睛霎時瞪大,嚇得一個勁兒要往後躲,滿口全是“瘋子”。
他就知道這瘋子要見血!
不,已經見血了。
也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阿薇的嘴脣被刀劃了個小口子,血珠子滲出來,被她一舔,染紅了半張脣。
陸致猛然就想到了志怪小說裡那吃人的女妖怪。
“妖怪!”他掙扎起來,一時動靜比那死到臨頭的雞還要大。
可他身後就是不動如山的聞嬤嬤,豈是他這樣的小身板能抵得動的?
陸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把刀子被阿薇塞到了他的手裡,也只是塞着而已,他能感受到掌肉貼住了刀柄,但他的整個手依舊被阿薇控制着,怎麼使勁怎麼動,完全不由他做主。
而那隻擂臺上看着翅膀力大無窮的黑羽雞,卻完全擺不脫阿薇,亦無法再高聲鳴叫。
它只能露着咽喉,費勁地踢着早就被捆紮實的雙足,僅此而已了。
阿薇手指用力,拽着陸致用手中的刀子抵住黑羽雞的咽喉。
“對,橫着給它來一刀,”阿薇沒有立刻割下去,只比劃了兩下,“你得使勁兒,若是力氣小了、沒有割斷喉管,那雞就死不痛快,你鬆開它,它還能頂着那露出血口的脖子滿地撲騰,一面撲、一面流血。
你看過它與別的雞搏鬥,知道它厲害,這種鬥雞的命都硬,臨死前能耐得很,我們這麼多人都未必能攆着它。
到時候,你這書房裡裡外外就全是雞血了。
所以啊,還是要下狠刀,直接割斷,讓它折騰不得。
你這麼喜歡這隻黑羽雞,肯定捨不得它垂死掙扎吧?那就給它一個痛快吧!”
陸致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現在哪裡是他不肯給黑羽雞痛快?
是這個瘋子妖怪不給他痛快!
等那刀子終於出力,劃開雞的咽喉,看到血冒出來的那一刻,陸致四肢一軟,整個人往地上癱去。
聞嬤嬤沒有放開他,依舊架着。
陸念先前趁着這點工夫去陸致書房轉了圈,直接從他的書桌上拿了個筆缸出來。
那筆缸是家中老物了,不是什麼精貴東西,就是普通瓷窯出產、也沒什麼花紋的便宜貨,但陸駿小時候開蒙就用着這個,想來是傳給了兒子。
連那份不成器都一併傳了下來。
陸念嫌棄極了,倒空了筆缸,簡單過了水又擦乾,拿出來給阿薇。
“別浪費了新鮮的雞血,我記得阿駿愛吃血,”陸念撇嘴,“讓他嚐嚐寶貝兒子的孝心。”
阿薇抽走了陸致手中的刀,又將筆缸塞給他:“捧好。”
陸致雙手發軟,但還是拿住了筆缸,看着阿薇將雞的脖子對準了,血液順着落進去。
黑羽壽命將盡,哪怕已經被放開了翅膀的鉗制,亦是掙扎不動了,勉強聳動了幾下。爪子騰空蹬了圈,似是想要抓住什麼,又根本使不上勁來。
陸致親眼看着黑羽的氣息越來越弱,血也越滴越疏。
不由地,他腦海裡再一次充斥了黑羽神雞天降的畫面,那麼威風凜凜。
那個煽動的翅膀,有力的爪子,與眼前的黑羽一對比,不過就是半日光景,卻是生死有別。
而那個兇手……
陸致越想越心慌,沒有再嗷,但眼淚卻飆得比雞血還兇,哭得整張臉都溼了。
阿薇捏住雞腿,將黑羽雞倒着提起來,最後再控一控血。
視線在一院子的人身上掃了圈,她與劉管事道:“提桶熱水來。”
劉管事已經懵了。
都說殺雞儆猴,眼下雞已死,猴……
猴頭應該是大公子,他老劉不曉得算不算猴子猴孫中的一隻,但總歸他是脖子痛牙也痛。
突然被點了名,劉管事思緒飄得厲害:“熱、熱水?”
“殺雞不拔毛?”阿薇反問。
劉管事一個激靈,抹了把額頭冷汗:“對,您說得對。”
應完了,他也沒顧上請示桑氏,兩條腿哆哆嗦嗦地就去了。
陸致聞言,氣得打了個哭嗝:“你在我這裡殺雞還、還不算,還要拔毛?”
阿薇嘖了聲,點評道:“接準些,把你那點兒眼淚都接到雞血裡,也省得我再去兌鹽水。”
陸致只是愛好鬥雞,對旁的與雞有關的事情知之甚少,根本不清楚雞血兌鹽水需得兌多少,只是聽阿薇這麼一說,頓時連眼淚都冒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