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茶具,林曦再次注目紫霞湖粼粼的碧‘波’。
杜雷看她久也不動,忙上前勸:“走吧。”
林曦點點頭,有意無意的看一眼信水,“杜雷,我想去看看田姨,你陪我去好吧?”
杜雷不及說話,就聽葉信水搶着說:“我還有事,我就不去了。杜雷,你照顧好林曦。我先走。”
林曦看杜雷凝望葉信水背影,大感欣慰,於是一回臉,衝着湖面一皺鼻子——你看見了嗎?
田園去世已兩年,在當初給方毅定墓地的時候,她也買下了相鄰的那塊,如今,母子倆一左一右,終於朝朝暮暮在一起。
林曦清明時纔會到這裡,因爲要祭掃田園和柯靜熙。她常去的是紫霞湖,她總覺得,如果真有魂魄的話,方毅必是在那個詩情畫意的地方,斷不會在這個比活人世界還擁擠的小場所。今天她沒帶百合,看着漢白‘玉’上的那個笑臉,她不覺伸出手,細細擦去上面的浮灰。
那邊杜雷已對着田園的墓碑拜了三拜,看林曦還沒過來的意思,便出聲喊她:“過來吧,小妹。”
林曦默唸了幾句話,端端正正的作了三個揖,而後沿着小道往來時路上走。杜雷就怕她一待又是幾小時,不想她一下子結束了,當下又高興又發怔。再看她已走出二三十米,遂一步跨到方毅墓前。
“兄弟,叫蘇哲快回來!”
“我太累了!”
“太孤單了!”
“太害怕了!”
“我撐不住了!”
“你快叫他回來吧!”
林曦等在小徑的叉道上,那邊通往另一片墓地。“我們也看看靜熙吧,來了不去看她,她會生我氣的。”
杜雷一步一拖的跟着林曦,好容易挪到那個墓碑前,他身上一絲力氣也沒了,只得倚着小石獅子癱坐在地上。
林曦想起信水的話。“我看着他對小柯那麼好。你也看見的,小柯到最後成什麼樣了?我不怕她怪我說她壞話,她真的變得太醜了,可他對她還是那麼好。我想如果我以後又老又醜,他也不會嫌棄我的。我戀愛談得越多,我就越不相信男人。可我就是相信他,我只要一看着他的眼睛,我就知道這個男人是多麼的可以依靠。”
“杜雷,你答應過靜熙,以後不會結婚了是嗎?”
杜雷一聽,立時豎起頭要辯解,但話要出口之際,又生生咽回去。這話怎麼說?說靜熙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會要求他繼續一個人過下去?這話的隱喻是什麼?就是他不會一個人過下去,他還想着再結婚?說,是。那靜熙不成了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人,更何況,她根本沒有過這樣的意思。她明明白白的叮囑他:再愛上一個人,一起過完以後的日子,你幸福,我也幸福。
林曦不聽杜雷回話,知道把他問住了,遂繼續道:“信水對你怎麼樣,我們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但那天我跟信水說,靜熙對杜雷那麼好,杜雷決不會忘記她的,也許,靜熙也這樣要求過杜雷,那杜雷就更不能忘記她了。如果你真對杜雷好,就不要太‘逼’他。”
杜雷張張嘴想說話,林曦忙攔着不讓他說,“你先聽我說完,我說完你再說。”
“信水說,她根本就不會‘逼’你。如果小柯真是那麼要求你的,她就更不會‘逼’你了,因爲你過得不好,這世上她會是最難過的人。她還說,她照顧福妞是因爲她喜歡她,並不是她想要什麼。她可以照顧她一輩子,只是因爲她喜歡她。”
“杜雷,你剛纔要說什麼?”
杜雷只覺腦子裡一片‘混’‘亂’,比上午聽了葉信水那番顛三倒四的表白後還‘亂’。那時的‘亂’是不知道怎麼拒絕,而此時的‘亂’是不知道如何辯解。不知道拒絕他可以沉默,但不知道辯解,尤其是不知道如何爲柯靜熙辯解,這令他情何以堪?
“杜雷,我認識信水時間比你長,可能也比你瞭解她。她是隻會嫁給真正愛她的人。我打個比方,就算她再喜歡你再愛你,如果你不愛她的話,她也不會嫁給你。靜熙對你那麼好,如果我是她,我也不想你再喜歡上別人,我只想你一直記得我,永遠都別愛上別人。”
“不是!”杜雷扶着石獅子站起來,“她不是你想的這樣,她要我過得幸福。”
林曦微微仰起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似在問他又似在問自己:“幸福?怎麼樣才能幸福?怎麼樣纔算是幸福?”
林曦看四周起了暮氣,她再一次凝視柯靜熙的照片。我已經看過你給信水的戒指了,原諒我,不得不錯怪你!
“杜雷,我們回去吧!”
兩人出了墓區,正要往大道上拐。林曦眼望着左前方,忽的頓住。杜雷順着她目光,看見兩個‘女’人在前面,一個長髮飄飄,一個盤着頭髮,身形都‘挺’曼妙。杜雷不解,正要問,就覺林曦抓着他的胳膊往後退,隱藏到一棵大雪松的後面。直到那兩人走得沒影兒了,她才站直身。
杜雷等她說話,但她直直站着,眉頭深鎖,彷彿想很重要的事。杜雷有點擔心,又不好問,只仔細的觀察她的表情。好一會兒,林曦一轉身,又往方毅的那個墓區去。杜雷隱約想到什麼,忙也跟上。
果然,之前空空‘蕩’‘蕩’的墓前多了一大束怒放的百合‘花’,另供有兩碟很細緻的點心,階下一大片水漬,碧綠的泡開的茶葉上仍閃着微光。
姚‘玉’荷看範小潯擡腕看錶,忙道:“不如就住這兒吧,都兩年了,咱們姐妹也好好的說會兒話。”看她輕輕搖頭,便調笑:“怎麼,今天又有同學會,又要帶上你去會上獻寶?還是,他一天也離不開你?少了你在懷裡就睡不着覺?”
範小潯有點害羞,但最終點點頭。
姚‘玉’荷有點失意,但臉上還是笑着:“我就知道,你看看你手上這塊表,多捨得給你‘花’錢。”又指指她的手腕,“你也是的,教了你多少年了,還不會搭配着帶東西,昨天那件衣裳帶帶還不錯,今天穿這件能帶金的嗎?好好的一個人,‘弄’得俗裡俗氣的。”
範小潯低頭看看,並不吱聲,片刻,右手撫上去輕輕摩挲。
姚‘玉’荷仔細看看那個鐲子,問:“這是誰給你的?老早就見你戴着了。”
範小潯沒搭話,起身往洗手間去。
等她出來,姚‘玉’荷有些不悅,“你到底是嫁着好人了,派頭就是跟以前不一樣。問什麼都懶得理。既然這樣,還來看我幹什麼?你就當不認識我不就得了,還省得我看着來氣。”
範小潯怔怔的看她一會兒,後又垂頭坐到竹椅上。姚‘玉’荷正想晾她上樓去,就聽她慢慢的說:“我不能生孩子了……”
“他有病,傳給我了,這1年多我都在治病,我不能生孩子了。”
姚‘玉’荷正端着一杯香片,聞言重重往几上一頓,幾乎把杯子頓碎:“好啊!姓王的!敢這麼欺負人!”
“我對我還是很好的……”
“你真是……叫我怎麼說你好?”姚‘玉’荷指着她,“沒出息的樣子!他明明知道自己有髒病,還娶你。真是喪盡天良!不能生孩子!你老了指望誰?有個一男半‘女’,將來你老得不能動了,還能有一個人給你倒茶遞水,難道你還指望那個姓王的?”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範小潯擡起頭,“荷姐姐,即使有孩子,將來也不見得能指望上。報上多呢,子‘女’不孝順的,死了好些天才被人發現的。我現在只想着把現在的日子過好,將來的事,我管不了。”
姚‘玉’荷本是滿腔憤慨,被她兩句話一說,倒似潑了一盆涼水似的,又聽她說:“他待我還是不錯的,比好多男人都好。我滿足了。難道我還能嫁給我喜歡的人嗎?不可能的。所以,我就這樣,‘挺’好的。”
姚‘玉’荷看着她的臉,勾起些回憶似的,腦子裡跑馬一般滑過許多人許多事,一時倒接不下話去。
範小潯再看看錶,“我得走了,後面如果沒時間,我就不過來了,這是我的號,你記着,如果有急事,就打給我。”
姚‘玉’荷有些不捨,忙站起來:“儘量‘抽’時間過來一趟,我們再去吃吃綠柳居的點心。”
範小潯輕輕點點頭,往‘門’口去,臨下臺階,又回過臉,“荷姐姐,你也早點嫁個人吧,早點要個孩子,就不冷清了!”
姚‘玉’荷只覺一股酸澀直衝鼻樑,不知用了多大的勁兒,她才忍住不讓眼淚滾下來,“死丫頭,都敢管我的事了!你姐還年輕着呢,得慢慢挑個特別中意的!否則,皇帝來了也不嫁!”
林曦握着電話,有點難以啓齒。剛調了兩個熟手去‘門’外,新來的還不能完全上手,而她卻接二連三的請假,但想着那個身影,她還是鼓足氣把再請三天假一下子說了出來。那邊護士長一個頓也沒打,立時就允了,還‘挺’關心的說:“林曦呀,不要緊,你慢慢做,我能想辦法調人來,要是時間不夠,你再說。”
護士長一向是很照顧她,因爲她是標準的優秀員工,不僅技術好,而且總搶着節假日加班,此外,林曦也知道紹家的背景會佔一定的比重,但以前偶爾她請假多了,她還是會委婉的做些暗示,如今這樣放任不管真是反常。但林曦也顧不得了,她感‘激’的衝她道了謝,出房間去洗澡。
再出來,見秦怡坐在她房裡,似乎有話要跟她說。她心裡起了一層厭煩,遂不等她開口就‘揉’着眼睛說:“累死了累死了,我要睡覺!”秦怡‘欲’言又止,看她半晌,最後說:“那就早點睡吧!”
看着她出去,林曦又覺酸楚,遂一頭鑽進薄被,默默流淚。
範小潯慢慢打量四周的景緻,再擡頭看看那家的陽臺。就是這兒!她默唸一聲,隨即不自住的拿手捂住‘胸’口。
林曦看着那個人一直在眼前徘徊,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她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睛乾澀得不得不閉上。
範小潯最後看一眼那個有着寶藍‘色’鑲銀邊窗簾的陽臺,轉身要離開,就見迎面過來一個‘女’子,小藍‘花’的闊袖襯衫,湛藍的牛仔‘褲’,那張臉,太熟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姓什麼,”那‘女’子看着她的眼睛,“但我想請你喝杯茶,你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