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紹鑰偷偷的過來,輕手輕腳的打開‘門’,一眼便看見紹韓坐在藤椅上打瞌睡,心裡那個又氣又嘆,簡直無法形容。他復帶上‘門’,安排他的事去了。
林曦一覺睡到七點,猛然驚醒,急急忙忙的刷牙洗臉,就要下樓。忽見紹韓還支着額睡呢,她忙推他:“你來‘牀’上睡吧。”
紹韓睜眼說好,站起就走,沒走兩步,忽的就往前栽。林曦反應還算快,一把拽住他胳膊,緩了一下他的倒勢,總算是沒摔到頭,但兩人還是“撲通”一跤跌得渾身疼。
林曦先爬起來,用力想拉起他,努力了兩次都不行,於是她趕緊跑下樓。紹鑰一聽,慌急慌忙的帶着紹樅等上來,衆人七手八腳將他架上‘牀’,樓上的醫生護士聞訊也來了,一測體溫,燒到40度。
掛上水,紹鑰衝林曦說:“你陪陪他吧,樓下我在。”
林曦低頭無語。昨天那木桶裡的水是冷的,她沒在意,不知他在裡面泡了多久。
中午時,紹韓退了點熱,但仍是面紅‘脣’焦,他看着林曦,輕聲說:“我生病了。”
林曦聽出他的意思,突覺心上難受,她輕聲回:“很小的病,會好的。”
“我找過一個‘女’孩子,讓她跟着蘇哲……”
林曦直直的看着他。
“我不想好,我願意。”他閉上眼睛:“你別管我。”
紹鑰換林曦下去吃飯,笑謔着抱怨:“你就這麼糟蹋我給你創造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告訴她了!”
“隱跟我提過,你找了一個‘女’孩子跟着蘇哲,我告訴她了。”
紹鑰腦袋嗡一聲,立時傻了。
“她不喜歡我,她不愛我……永遠!”
“我願意像隱那樣。”
“好。”紹鑰咬牙切齒:“我馬上告訴她蘇哲雪山失蹤,死在雪山上,讓她陪你一起。”
“哥……”
“你一直幫我,再幫我一次。”
“是,我一直幫你,我幫出這個結果來。你媽不行了!你也來磨我!我欠你幾輩子的債?”說着說着他的嗓子開始啞。
紹韓說不下去,忽想到鄴琯,忙問。
“左‘腿’全紫了。醫生說,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她醒着嗎?我有話想跟她說。”
紹鑰伸手在臉上抹一下:“現在還沒,等你好一點,再去。”他深吸口氣,快步過去反鎖房‘門’,再回來壓低聲音:
“如果林曦就認定了蘇哲,你敢對蘇哲動手嗎?你不敢!包括那個小孩子,你都不敢,你賠的錢,可以把他扔10次香江!”
“是的,我是破壞他們,但就算我不做,也有人要做,我不過沖在前面。只怪他們小小年紀不知檢點,到處拈‘花’惹草。還有,林曦也有問題,她要是早就全盤接受,蘇哲也不會走!”
“何淑蘭爲什麼要幫我們?因爲她也知道蘇哲回不來了,她手上的那些東西都是蘇哲故意留下的,蘇哲知道自己配不上林曦,他又想林曦幸福,所以他讓何淑蘭幫你。”
“韓,你得陪着她,沒有人能陪着她了,如果她還能愛上人,一定是你。你們認識6年了,她已經23了,她不可能再給任何一個人6年,而且,也不可能會有人像你這樣對她。”
紹鑰盯着紹韓的臉,試圖看出他的想法,然而,他失敗了。於是,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紹韓,你儘管折騰。我告訴你,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幫你。我會立刻告訴她,她就是不死我也勸她死。不止她,還有唐海燕,隱可沒拜託過我。正好,你們一起,路上也熱鬧。”話畢,他轉身就走。
紹韓恨得一下子掙坐起來:“紹鑰……”
紹鑰豎起食指,輕輕的隔空點點他:“你試試!”
紹韓怒不可遏,擡手‘操’起掛着的鹽水瓶,直貫向他。
紹鑰偏頭閃開,再看他那隻手脫了針,鮮血直流,遂冷笑:“這樣死不了,你有本事撞牆去。”說完,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出。
紹鑰以爲林曦會在‘花’房,但找了一圈,都沒有,最後還是在鄴琯房裡看見了,坐在‘牀’邊,神情安靜。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說,遂只作不知,與常態無恙。
約半小時,紹韓也晃晃悠悠的下來。衆人看他臉‘色’極差,一手全是血,都要扶他。紹韓努力掙脫,坐到沙發上。
紹鑰看他一眼,回頭說了句:“隨他。”
紹振一昨夜沒怎麼睡,上午已有些不支,中午起就被醫護們硬封在房裡,因而這兒就紹鑰作主,再說,大家也知道,他是最能治住紹韓的人。他一開口,真還沒人再理紹韓。
尹蓁莞忙完外面的零頭碎腦,進了鄴琯房間,想換換紹鑰。一眼看見紹韓滿臉通紅的坐着,她趕忙跨過去,‘摸’他的額,一觸手差點叫起來,她捂上嘴,用手去拽紹鑰。
紹鑰看房裡就是姚桃一個外人,遂沒好氣的說:“他作死我有什麼辦法?”看林曦沒反應,又加:“他IQ太高,腦子燒壞點好。”
林曦回頭望了紹韓一眼,立時起身取了一張退熱帖貼他腦‘門’上。姚桃機靈,趕緊找醫生開‘藥’,一會兒配好了端進來。這邊林曦抓着紹韓的手已將止血帶紮好,她趕緊扎針。
紹鑰看着水吊上,總算鬆口氣,想着這串啞劇,也不知什麼滋味;再看他在她手上老實得很,心裡又氣又恨。恨她心太狠,氣他不爭氣。
林曦一夜未回,別的還好,就是衣服穿的難受。她看鄴琯心率還好,呼吸也還平穩,遂要回家一趟。紹鑰暗示尹蓁莞叫人送回去,她也不要,急匆匆出來叫出租車走了。
紹韓掛了一瓶水就不肯再掛。紹鑰恨得不行,後想想之前林曦肯照顧他,自然還是有份情義在,尤其還是在知道他們搞破壞後,看來對他也並非一恨到底。事已至今,藏着掖着還不如大家撕破了說好,遂慢慢盤算。
保叔做好了晚飯,進來叫吃,尹蓁莞想拉紹韓一起走,紹韓奪手不動。
紹鑰看看他,雖說模樣憔悴難看,但想他底子好從來不生病,一個小發熱肯定死不了,不如干脆耗耗他,沒準兒林曦看了能心疼,遂恨聲道:“隨他!”一把抓住尹蓁莞的手將她拉出。 林曦匆忙到家,抓了兩套衣服,反身又向外。秦怡知道鄴琯已到最後,什麼話也不說,急着塞了兩個饅頭給她。
姚桃剛換來吃飯,看林曦回來,招呼她來吃,又小聲說:“他不肯吃飯……”客廳裡已有不少人,都沉默坐着。林曦不好應話,只當沒聽見,再回鄴琯房間,果見紹韓垂頭坐着,不理人,人也不理他。
林曦坐了會兒,出來尋宋媽,宋媽忙忙的端了一碗稀粥進來,林曦正待伸手接,紹鑰看見,搶先端了全潑垃圾桶裡。
“我們家出烈士、出英雄、出高官、出科學家,就是沒出過以身殉母的孝子,成全他,正好光耀‘門’楣!”
一直坐到十點,紹韓終於支撐不住,一頭從沙發上栽下。紹鑰看也不看,直接叫人:“拖他走!”
林曦多少有點在意,遂溜了一眼,真是叫人難受,她不自覺的一直看着他出去,收回目光時,正見紹鑰瞅着她,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她忽的想起,紹韓在這種事上能有什麼心機,所有的一切,必是他在做,思及此,她燃起熊熊怒火,遂怒目而視。
紹鑰心想這就要來了,正好!也拿眼睛橫着她。兩人暗‘波’洶涌,連姚桃都覺察了。紹鑰衝林曦一擡下巴,轉身出‘門’。林曦緊跟而出。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紹振一的書房。
“林曦,你不知好歹!”
林曦聽他惡人先告狀,冷哼一聲,示意他繼續。
紹鑰卻一笑:“我說的話你不服,好,我不說,你先說!”
林曦不想他又退了,顧不得其他,遂質問:“範小潯是你們故意安排的?”
紹鑰點頭:“不錯!不過,她也是蘇哲的舊識。她看上蘇哲不是一天兩天了,與其說我們安排,不如說我們幫幫她的忙。”
林曦稍一怔,他說的不無道理。
“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很久以前,在那個餐廳,你們就見過面了,那時蘇哲方毅不敢認她們。爲什麼呢?因爲她們來路不正。林曦,你應該知道來路不正是什麼意思!她們是需要‘花’錢買的‘女’人!我再跟你說深點。方毅和另一個的關係,比蘇哲和範小潯的關係要深得多,至於究竟有多深,你自個兒琢磨去。方毅一死,她恨透了你和蘇哲,如果我不是先出頭,下面她也要對付蘇哲。這些話現在說也許是後話,但紹韓也這模樣了,我沒必要騙你。對了,我忘了說,和方毅好的那一個,就是,說文雅點,手上有大把出來賣的‘女’人,所以他們才走得那麼近。”
“你恨我行,恨紹韓不行,爲什麼不行,我後面說。但如果你要把和蘇哲分開的罪過全擱我頭上,這我絕不認。”
“就算是一般人,爲情爭風吃醋的事也多得很,使手段耍心計不足爲奇。林曦,我實話跟你說,我對付蘇哲的法子多呢,找個‘女’孩子是最低等最耗時間也最沒把握的!爲什麼?因爲你可以不受干擾!直接辦法的太多了,撞死他!砍死他!我做不到?我是不想!如果你真的是認定了他,我沒辦法,因爲紹韓愛你,他不會讓我傷害蘇哲,他的最後結局就是現在這模樣!他活不下去!他要死!”
“可是,你介意蘇哲!我相信,任何一個清白的‘女’孩子都會介意!於是他走了,他結婚了。然而,過了四年,你來怪紹韓?怪他因爲愛你而破壞了你和蘇哲?你認爲沒有那個‘女’孩子你們就不會分開?林曦,如果你和蘇哲真的情比金堅,誰也破壞不了!這是不是他的錯,他最多就是給了你一點干擾,但最終決定權,在你!”
“好!退一萬步,就算全是我們的原因。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嗎?如果他不結婚你不是還能等到他嗎?可惜,你等他,他不等你!他記得你嗎?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你這個傻瓜還‘蒙’在鼓裡呢!這些年誰陪着你?是紹韓!你怎麼對他的?用到他了就對他好點,不用他了就甩一邊。可笑他這個呆子一直被你耍得團團轉,還爲你要死要活的!””
“我就不明白你爲什麼喜歡蘇哲方毅,你瞭解他們多少?他們16、7歲就去外面眠‘花’宿柳,有娘養,沒爹教,要擱我們家,十條‘腿’也打斷了。我是我們家名聲最壞的,我23歲纔有‘女’人!紹韓快30了,‘女’人臉還沒‘摸’過呢!你喜歡他們什麼?臉好?會哄人?你也不看看他們的裡子,爛透了!”
林曦氣得嘴‘脣’發抖,一句回擊的話都說不出。
紹鑰理也不理,一徑兒往下:“我們家怎麼會出紹韓這麼個窩囊廢物,追‘女’人追6年,人家正眼也不看他。活着幹什麼?早死早投胎!省得丟我們紹家男人的臉!你想想他活着有什麼意思?不‘抽’煙不喝酒不泡妞不吸大麻,除了傻坐着,就是爲一個根本不在乎他的‘女’人忙東忙西,而人家當他是白癡。林曦,你‘摸’着良心告訴我,你當他是回事嗎?你送過他一件禮物嗎?你給他過過生日嗎?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嗎?你知道他害怕什麼嗎?除了臉差點,他樣樣比蘇哲方毅強!你憑什麼這樣對他?我再說一句,要是沒有他,蘇哲早化成灰了,不知飄在哪兒呢!你還能有資格恨他嗎?”
“是!你就是不喜歡他!行!你就徹底別管他!別一會兒對他好,一會兒對他不好,讓他吊着!你就讓他去死!他媽要死了,他爹80好幾了,他們誰也顧不了他。我有老婆孩子,我也管不了!他就是一臉賤樣不討喜,你讓他去死!”
“林曦,你就是不知好歹!”
紹鑰一回身,重重甩上‘門’,走了。
林曦呆立房中,不知身在何處。終於,耳邊響起一句話,“曦子,我得掛了!”她猛然捂住臉,痛哭出聲。
姚桃聽聽‘門’裡動靜,終於推開‘門’:“林曦,紹老太太有點意識了,你來不來?”
林曦知她看見了,也不躲閃,只道:“我就來。”說畢,仔細的擦淨臉,深吸一口氣,快步出來。
鄴琯睜着眼,雙手微微的從絲被裡探出。
因她之前就多做叮囑,最後一切順其自然,所以自昨天起,所有監護一律撤下,她本身屬消耗‘性’惡病質,最後的治療也就是鎮痛,別無它法。
林曦到時,正見一個醫生在照瞳孔,她急着湊上前,對光反‘射’已經很弱。醫生再聽聽心臟,立即衝紹鑰示意。
尹蓁莞和紹楠媳‘婦’端來淨水,準備擦身、換衣。
紹鑰趕忙奔出,紹崢紹嶸紹歲見他神‘色’大變,知道大限將至,一齊站起,身後的子侄們也隨即起身;鄴琯的哥哥尚有三人,連帶下面的子侄輩,也有二十來個,這一整個外間立時一片人林。
原先紹振一就說過,無論怎樣,最後時刻他一定要陪着她。但醫生們諸多顧慮,一致要求不予作陪。紹鑰拿不定這個主意,只得再先跟他父親和三叔商量,還沒商量出結果,紹振一已覺得形勢有異,立時從屋裡衝出來。最後紹家二老和鄴琯的三個哥哥一起陪着進屋。
紹鑰屋裡看看,忽發現林曦不在,他有點焦心,就見姚桃在對面朝他做了個向上的手勢,他緩口氣,不再顧其它,擠到‘牀’頭。
紹振一和鄴琯之前已做過諸多練習,每每都能平心靜氣,然而真到了此刻,握住那隻手,看着那已然無光澤的睜大的眼睛,他還是幹噎不止、老淚。
紹鑰握住鄴琯的左手脈搏處,這裡已經很不規則,但她的手仍是輕輕‘摸’索,好似在尋找什麼。紹鑰注視片刻,猛然醒悟,立時撤身出來,叫着紹樅紹桉等人的名字,急往二樓跑。
林曦正坐在‘牀’頭,忽見衝上一羣人,她忙站起,就聽紹鑰大叫:“‘弄’醒他!‘弄’醒他!”
紹樅紹桉等一擁而上,推的推,搖的搖,喊的喊,紹韓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紹鑰急得眼睛都紅了,再看林曦旁邊站着,臉上茫茫的也不知什麼表情。他心裡起了一股惡火,吼了聲“讓開”,一把從紹韓手上拽出輸液針頭,‘操’起他一隻腳,用力扎進去。
就聽紹韓極其痛苦極其慘厲的哀叫一聲,身體弓得‘挺’起來,然後又縮成一團。紹鑰將針頭往地上一擲:“帶他下去!”
紹桉紹樅等嚇得發呆,紹鑰立即兩記耳光扇過去:“帶他走!快!”
紹韓的眼睛睜開了,霧‘蒙’‘蒙’的,沒有焦距,他綣在一起,臉上仍殘留着痛苦慘厲的痕跡,以至於看起來他很小很小,任人宰割。林曦突覺心上“啪”的一聲,像是哪裡碎了,疼痛和憤怒令她憤然推開紹桉他們,撲到他身上,抱緊他的頭。
擡起臉,她衝着紹鑰尖叫:“你幹什麼?”他的‘腿’離她很近,她用力踢那條‘腿’:“滾!你滾!”
紹鑰心裡涌出快樂,但這種快樂卻又滿含哀傷,他彎下腰,凝望林曦的眼睛:“他媽捨不得他!要見他!讓他去!”
鄴琯的心跳已經極零‘亂’,但眼睛始終睜着。紹韓被架到‘牀’頭時,還不算太清醒,然一看見鄴琯的臉,冥冥中的母子天‘性’令他立即伸手捧住,哽咽着喊了聲“媽……媽……”,他的眼淚跟着滴了她滿臉。
隨即尹蓁莞帶着哭音說了聲:“沒有了!”她的手正撫着鄴琯心臟的位置。
林曦眼見着鄴琯眼皮一合,帶着嘴角向上一收,彷彿微笑,又輕又平靜。她覺着眼前溢出一縷氣,悠然散開,盤旋一圈,破窗而去。
室內哭聲驟然而起,那一種氣‘浪’向外一膨,帶着外面也起氣‘浪’,層層疊疊,綿延不盡。
作者有話要說:想說的話太多,反而說不出來,所以,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