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遠遠看着葉信水過來,她趕緊小跑着迎上前。葉信水納悶的看着她,片刻驚惶的問:“福妞生病了?啊……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青緊着搖頭,“不過也是大事。昨天蘇哲的小姨來過了,說是蘇哲已經結婚了,孩子都好大了,杜大哥氣得喝了一夜悶酒,到現在還坐着發呆呢!”
葉信水張大嘴,半天合不上,好容易回過神來,急着問:“林曦呢,林曦知道沒?”
“她當時也在,”小青看出她的急切,忙着回:“還好還好,她還幫着勸杜大哥呢。”
葉信水又一次張大嘴,等她恢復了思考能力,她讓小青把那時的情形說一遍。其實小青當時並不在場,是她丈夫衛‘玉’祥跟她說的,但大體過程總能說得不差,葉信水又是急又是氣又是傷心,也顧不上問細節上的話,所以只聽着她說。一分鐘說完,她點點頭,拉着小青的手兩人一起往車鋪趕。
杜雷從沒覺得哪天像此刻這樣,他是如此熱切的盼望着葉信水的到來,當看見她出現在‘門’口時,他突然覺得拎到半空的心平安着地了,呼吸也順暢了,何淑蘭帶給他的重大打擊的力量也削弱了。
“外面熱吧,鍋裡有綠豆湯。”
葉信水搖搖頭,走到他面前蹲下。他的神情疲憊不堪,眼裡滿布紅絲,她真是心疼,因而也沒覺察出他的聲音其實異於平常,少了平淡,多了溫柔。
兩人對視良久。他是不知該怎麼說,她是不知該怎麼勸,但兩人都知道彼此爲着的是另一人的事,所以如此凝望倒不覺得羞澀。然而看的久了,爲他人的焦慮自然而然轉爲彼此間的關切,那一種眼神,慢慢的就帶上了柔情和熱度。
杜雷先感覺到,他趕緊避開了視線,眼睛瞅着地,輕聲問:“你知道了吧?蘇哲都結婚了。”
“真是想不到……可憐林曦還等着他,盼他回來呢!”葉信水說到這兒,猛的一拍椅子背,“小青說林曦還勸你來着,是不是?”
杜雷點頭,很困‘惑’的擡眼看着她:“是呀,我也很奇怪。我以爲她要麼會哭,要麼會罵,可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生蘇哲的氣,好像他結婚她也‘挺’高興的,她還一直誇蘇哲兒子長得好,喜歡得不得了。”
葉信水眨了半天眼睛,回:“我也想不透。不過,我得去看看她,不然我真不放心。”
杜雷連聲說好,“你快去快去,我不會說話,也不會勸人,這一夜我愁死了,到現在,我還頭昏腦脹。”
葉信水從不聽他訴苦,聞言擔心得不得了,忙攙着他回房,還把電扇給他開好,出來又叮囑了小青一番才走。
林曦雖然調了休,但想想還是過來,獨自待在家裡,更難熬,還不如去醫院做事,反而容易打發時間。這天是週六,病人出奇的多,不過兩個小時,林曦就覺得心口膩煩,虛汗直冒。姚桃跟她同班,看她臉‘色’不對,忙叫她歇歇,一邊偷空給護士長打電話。從她跟林曦搭班的第一天起,護士長就明確跟她說過,如果班上林曦有什麼情況,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通知她。
果然,不到5分鐘,護士長就加派人手過來,又指示她婉勸林曦休息,最好能讓她回家去。
林曦先是不肯,坐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行,再看姚桃總是三番四次的問候她,忙上加忙,她想了想,終於答應回家去,又很歉意的跟其他護士們打了個招呼,慢慢走出急診室。
葉信水在急診室裡轉了兩圈,都看不見林曦的影子,於是抓了個護士問,告之回家去了。她納悶,來之前她打過林曦家的電話,秦怡說是上班,怎麼到這兒又變成回家了。正愣神,忽看見紹韓從‘門’口進來,也叫住了一個護士問什麼。她忙迎上去,正聽那護士說:“她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葉信水忙喊:“紹韓,我跟你一起去。”
紹韓也沒想到會看到她,看着她不出聲。葉信水看慣了他的臉,也不在意,“走吧走吧,別傻站着。你開車的吧?把我自行車也馱着,省得我再回來取。”
紹韓出了急診大‘門’,在往停車場去時,頓了一下,“你到大‘門’口等我。”他對葉信水說,看她轉身走了,他稍一側臉,眼睛看着樹蔭下的一處,輕輕彈了一下手。
隱隔着樹影看了看日光,快到吃飯的時間了,他懶洋洋的直起身子,不太想回去。肖凌有紹鑰差遣,晚上不到半夜總不回來。林曦這邊紹韓已去,且他已放他假了,至少這個下午他無事可做。
他知道他其實可以洗把臉換身衣服,去別處逛逛,喝兩杯白蘭地,或是其他的什麼酒。
但他就是不想動。
唐海燕穿着一條彩蝶穿‘花’的長裙,眉飛‘色’舞的跟身邊一個高個男子有說有笑。在過馬路時,她有意無意的瞄一眼路旁的林蔭道,那裡或坐或站着有一大羣人,但她的眼睛直接定位在那個穿淺灰T恤的男子身上,他的臉正對着這邊,戴一個常見的大墨鏡。過馬路時,她裝着懼怕的樣子,輕挽住高個男子的胳膊。那男子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側臉看看她,然後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手臂,兩人靠得緊緊的穿過車水馬龍的主幹道。
隱隨便要了份套餐,眼睛幾乎不離唐海燕。他知道她已經看見他了,但他還是灼灼的盯着她。他也說不出來爲什麼會有那麼一股氣。這些天來,她都不在醫院食堂吃,每天‘花’枝招展的招搖過市,身邊至少一個男人。男人就男人吧,最可恨的是每次出來她都要溜他一眼,然後喜笑顏開的挽着一個男人或兩個男人手臂過馬路。吃完了,回來,她又溜他一眼,然後‘花’枝‘亂’顫的跟一個男人或兩個男人說笑着走進急診室大‘門’。他跟過來就是想告訴她,“你愛跟誰誰的一起吃飯就吃飯,你別沒事溜我一眼溜我一眼的,你煩不煩?”
唐海燕吃在嘴裡,樂在心上,——終於憋不住了,跟來了。她邊吃邊琢磨待會兒怎麼嘲笑他,是正義凜然好呢,還是玩世不恭好?或是哀怨悲苦好?想着想着,她繃不住的就要笑。同行那個男子有些奇怪,他跟她說了好幾句話了,總不聽她回聲,而她卻又莫名其妙的笑,他便輕觸她的胳膊:“唐醫生,你沒事吧?”
唐海燕回過神來,她已經沒有耐心再跟他周旋,只簡短的說:“不好意思,張醫生,我看見一個朋友了,你慢慢吃,我過去招呼一下。”說完,也不等他應聲,直接端了盤子就走。
隱沒想到她端着吃了一半的盤子直接過來,想好的話一時說不出來,只沉默着看着她。
唐海燕伸手把他臉上的墨鏡一摘,湊到他臉前端詳端詳,呵呵笑:“真的是你呀,印家磊,哎喲,真是巧!”她又前後左右的張望一番:“咦!你‘女’朋友呢?”
隱好一會兒才明白她說的‘女’朋友是誰,臉上呈現出不可分辨的怪異表情。
唐海燕拿着墨鏡在手上直轉,“吃飯還戴墨鏡?你不怕吃進鼻孔裡?電影裡黑社會都不這樣,你耍酷也不能這麼耍吧!”
隱瞅着她,也不知也怎麼搞的,突然笑出來。唐海燕顯然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看着他突然綻開的笑容,她一下子愣住,那實在是非常開心的笑,跟他以前的模樣異與兩人,而她,居然、實在、特別……喜歡看他這個樣子。
她慢慢坐直身體,慢慢把臉拉下來。
隱一笑過後,覺得自己實在是莫名其妙,要說的話一句沒說,反而傻笑了一場。他自己都覺得赫然,於是,他埋頭吃飯,不再看唐海燕。
唐海燕估計她要不開口的話,他吃空盤底也不會理她。她看着他吃飯的樣子,腮幫子一動一動,他的臉傾斜着朝下,只看見高‘挺’的鼻樑。無來由的,她心裡又起了悲憫,她不能辯明那種悲憫裡究竟隱藏着什麼,就像她看着方毅坐在那高高的看臺上漠然俯視時,她心裡也是這種感覺。別人的苦難本與她無關,可是,她卻銘記心底,不能忘懷。她知道,屬於這個人的身體,能坐在這裡,一口一口的吃飯,是多麼不容易的生命奇蹟,進而她聯想起在那些生死一線的時刻,他是怎麼‘挺’過來的?一念及此,她不由得衝口而出:“傷好了嗎?”
隱停住了咀嚼,這個聲音實在不像是剛纔捉‘弄’調侃他的那個‘女’人發出的,如此關愛那樣憐惜。他望到她臉上,終於確信,就是她問的。他含着一口飯,模糊不清的回了聲“好了”,然後又怕她沒聽清,舒展了一下左臂。
“‘腿’呢?”
“好了。”
那個張醫生時不時的看着這邊,他看不出那個套件老頭衫的男子有什麼特別,怎麼會引得大名鼎鼎的“冷海燕”主動貼上去,舉止上還那麼親熱。他放下筷子,從過道上走過去,跟唐海燕說:“唐醫生,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但眼睛卻盯着那個男子看。
唐海燕頭都不擡,“噢”了一聲,“你慢走。”
隱倒擡了頭,眼睛由下至上直視着過來之人,他的身體並未動,但全身肌‘肉’均已繃緊。那張醫生只覺無形中一股壓力撲面而來,擠得他幾乎站不住,他不敢再看那雙銳利‘逼’人的眼睛,張皇后退。
唐海燕回頭看了下鍾,已接近上班時間,她忙站起來,“我要走了。”隱沉默着跟她一同站起。兩人出了快餐店,唐海燕上下打量他,“你恢復得真快,我當你還要瘸着呢。”
隱微微一笑,拉她站在樹蔭下,“等我一會兒。”
唐海燕不明所以,只看他要幹什麼,卻見他忽的起‘腿’,一步躍過人行道,騰空跨過道路護欄,直撲車流‘交’織的六車道主幹路。在唐海燕的驚叫中,剎車聲此起彼伏響成一遍。她還未叫完,他已經到了對面,搖着手衝她‘露’出潔白的牙齒。
唐海燕看他還有躥過來的意思,趕忙伸出5指擺了個堅決阻止的動作,臉上同時顯出憤怒的表情。
隱也有點後悔,他是這兒的常住居民,這下多少會引起一些注意,今後再來又得化妝了。
唐海燕怒氣衝衝的過來,走到他面前,揚手給他手臂上來了一巴掌,恨恨的說:“你作死死別處去,別當着我的面!”
隱看着她的臉,怔怔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走了!”唐海燕恨恨的說一聲,轉身往醫院去。快到‘門’口時,就見那男人晃到眼前,“沒事的……”他的聲音沒什麼力氣。
“我管你有事沒事呢,你關我什麼事呀!”唐海燕向旁一讓,還要往前走。
隱一把抓住她手腕:“請半天假好嗎?”說着,就拉着她往牆邊樹影裡靠。
唐海燕想掙脫,可他的力氣運用實在巧妙,永遠比她的力氣要大上一分,以至於她掙不出手,也不覺得他‘弄’疼了她。他掌心的熱度也是剛剛好,乾燥有力,在這樣的天氣裡,一點兒汗意也沒有。唐海燕聽着他又在她耳旁央求了一句:“請半天假好嗎?”他身上的味道不可阻擋的傳到她的鼻端,深褐的小臂繃得很直,線條優美的肌‘肉’毫無保留的顯現在她眼下,她覺得她實在是拒絕不了了。
“金醫生,我家裡有點急事,一定得趕回去,我找不到別人,只能找你了,你能不能幫我代個班?”
“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你真是太好了,像你這樣又帥又好心的男人真是天下難找。”
“哪裡哪裡,是我不敢高攀!什麼?這個呀,我只能暫時答應你,你知道的,我父親的身體實在不好,不知什麼時候就有事。”
“呵呵呵,那就謝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中飯。”
隱雖是側臉欣賞街景,但她說的話還是一字不差的聽了去,其實她說什麼倒還無所謂,只是她那語調聽得他實在是很不舒服,甜得膩膩的,讓他覺得渾身燥熱,因爲‘毛’孔全叫那聲音堵上了。
唐海燕知道自己是誇張了點,不過瞥見印家磊那張不太爽的臉,她覺得還是戰果輝煌。於是,她決定先下手爲強,遂轉到他面前,笑眯眯的問:“我說,你‘性’取向是雙‘性’的是吧?男‘女’通吃的是吧?”
隱當然不是童男,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每聽到她提及這方面,他就有些無法招架,她越直白,他越招架不住。也許在下意識裡,他覺得她是醫生,看過太多光溜溜的人體,她讓他有點無法遁形,彷彿他沒穿衣服,她一覽無餘,尤其在她毫不掩飾的稱讚他的身體後。因此,他只有在心裡恨煞肖凌,卻不還她的嘴。
唐海燕看他理也不理,一徑向前,明顯着害羞了。她又好笑又開心,再帶點得意洋洋,遂緊追上前,靠着他又問:“我說,你們不吃力嗎?我的意思是,從醫學角度來說,兩個男人,實在是有點叫人難以想像。當然,我並不歧視你們。我只是好奇。你們一般啥體位呀?是你上他下呢,還是你後他前?還有,要潤滑劑嗎?”
“我不是同‘性’戀!”隱忍無可忍,終於低叫出來。
“噢……”唐海燕雙臂一抱,“原來你們串好了騙我的。這次呢,你打算玩到哪一步?印家磊,我喜歡你,但如果你不喜歡我,你明說,犯不着‘弄’那些調調兒,我唐海燕最不會死纏爛打的追着男人不放。”
隱到此刻方明白她前面那些話的本意所在,他立時覺得有些低估她,因而在臉上,他現出頗嚴峻的神情。
唐海燕本來有調笑的意思,後看他的眼神驀的凌利起來,‘射’向她的目光猶疑而戒備。她突如其來的傷了心,遂冷笑:“我知道你們這些人最不拿‘女’人當回事,但是又離不開,飢渴了就找個人上‘牀’,用完了就丟一邊,表面上還擺個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的臭樣子。哼!我最看不上!”說完,她直直大步向前,一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