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隱

祁秋離看看眼前的車子,奇怪:“這是誰的?”莫志堅笑笑:“問人借的,今天我們用這個!”邊說邊把一個頭盔放進後座,“走吧。”祁秋離壓下滿心的疑問,坐進車子:“明天我請林曦吃飯,我的車子可不能壞!”

“不會的!”莫志堅往頭上扣個鴨舌帽。

祁秋離看車子的路線有點怪,盡走小巷子,最後繞到長江大橋,然後就只走大路了。這兩年的歷練已讓他學會了沉穩,加上他了解莫志堅,他從不做‘浪’費時間的事,所以他只仔細的觀察他的舉動,一聲不出。

進入中山東路,莫志堅開始頻繁的看時間,雖然只是輕微的一側臉,但祁秋離看得出來。他也擡腕看錶,17點15分。

車子駛過軍總,等紅燈時他看見莫志堅打開副駕上的一個包,把一個管子樣的東西夾在車窗上,接着,他回頭看他一眼:“把頭盔戴上!”

又過一個路口,祁秋離忽瞥見人行道上有個熟悉的身影。他們的車子在直行線上,看起來不太方便,他前後左右的調整視線,終於看清了,不覺想笑。這時綠燈亮了,她正跟着自行車大流緩緩起步。

祁秋離忽聽車子發出猛加油‘門’的聲音,跟着他身體向後一仰,莫志堅將車子從直行的車道中一飈而出,大幅度的右拐,直撞向那一列也正過街的自行車流。祁秋離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也在其中,恐懼令他張大嘴,但如擂的心跳幾乎擠炸了他的肺,他不知道是該呼氣還是該吸氣,只能覺出僵硬的喉嚨裡塞滿了沙子,發不出一聲。

就在那件小藍外套將觸車可及時,她突然憑空消失了,與此同時,一聲淒厲的剎車也響起,他一下被甩到窗子上,正看着她已跌落到十字路口的另一側,被一個灰衣人抱着,連着在地上不停翻滾。

他不知道車子是怎麼停下的,車‘門’又是怎麼開的,他又是怎麼下來的,他只知道,他非揍死那個‘混’蛋不可。

莫志堅一把攥住他的拳頭:“回家我給你解釋,你要還生氣,我打不還手。”

莫志堅又回放了一下慢鏡頭。祁秋離死死的盯着屏幕,他看着那個人正不可思議的騰空飛起,從前進的自行車上飛起,一腳踏在前面電動車的籠頭上,再躍起,像一隻俯衝而下的鷹,那有力的鷹爪緊緊的抓住林曦的腰,他的腳以林曦的自行車後座爲支點,再一次騰空,翻向那空無一物的等待車道。最後的畫面已不清楚,但他仍能看出他‘射’向他們的目光是多麼的犀利,即使在電視上,也彷彿要破壁而出。

“秋離,林曦……,一般人根本惹不起!”

莫志堅慢慢的坐回沙發,儘量把語氣放輕鬆:“你總說我是武林高手,你看那個人是什麼?我覺得我現在差不多是江南七怪吧,而那人是黃‘藥’師!”

看祁秋離沒聽見似的沒反應,他便一條條的陳述起來:“接她下班的那人叫紹韓,他父親住西康路上的一個民國小樓裡。”他不必介紹西康路上住的都是什麼人,祁應發沒少提過那個地方,也沒少到過那裡的周邊地方。”

“林曦父母一個是老師一個是護士,她待的卻是軍隊醫院,沒過硬關係根本進不去,就算進去了,也是編外,而林曦,自一進去就是正規編制。”

“這幾天你一跟林曦接觸,我就覺得周邊不安全,但我找不出那個人。如果我今天不這樣以假‘亂’真,我還是找不出來。你知道祁總給我的身價,你也可以推算推算那個人的身價。今天他是豁出命救她,能調動這樣的人,主人又會是什麼樣的人?在他們面前,別說你我,就是祁總,也是一般人!”

林曦翻看一下病歷,心裡稍稍放下些,便自己到清創室,想找些消毒水塗塗。剛打開罐子,就聽身後有人說:“我好了,我來吧。”她便放下蓋子,坐到椅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曦覺得唐海燕的手勁好像大了些,碘酊塗起來也疼些,但她還是安靜等她‘弄’好,然後道謝。

唐海燕點點頭,淡淡的回:“不客氣。”又問:“那,那個病人的帳就先記到你頭上了。”林曦趕緊應聲:“好。我一會兒就回家拿錢。”

林曦回到外科急診,那個救命恩人還在睡覺,自進了病房,他就開始睡覺,還臉朝裡,她想問候問候都難。但當她跟一個相熟的外科護士打招呼,託她照應下,而她要回家取錢時,那恩人又醒了,明確要求她必須在這兒陪着他,語氣就是生怕她跑了。

林曦無心解釋,趕緊點頭,又拿出工作證放他‘牀’頭:“我就在這家醫院工作……”看時間不早了,忙給家裡打電話。秦怡林蔚天一聽,差點嚇死,急忙忙取錢過來。

千恩萬謝後,那恩人自述獨身在寧打工,身邊一個親人沒有。林蔚天當即自告奮勇的要留下。林曦想想,到底自己人脈熟悉,各方都有照應,遂也留下。

隱看着他們出去買飯,苦笑着嘆口氣。

他的手機摔壞了,什麼人也聯繫不上;左臂的傷口裂開了,這下又得養一個月;右小‘腿’挫了一下,一時肯定動不了;偏紹韓紹鑰還不在;他還要祈禱那個瘋狂的車主真的只是瘋狂而已;所有的倒黴事全部堆在一起,他再能耐,也不得不苦笑。

唐海燕簡單的巡了下房,拿起那個叫“印家磊”的病歷夾,匆匆往301去。

“印先生,我需要重新瞭解下詳細情況,不然,我這病歷沒法寫。”

隱慢慢的轉過眼睛,儘量的使眼神黯淡些:“你問吧,醫生。”

“印先生,你的左臂是舊傷,是……槍傷!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隱直視着那方白口罩上方的眼睛,單憑這雙眼睛,這個‘女’醫生就是一個美人,還是一個有着好奇心和豹子膽的冷美人。隱笑一笑:“唐醫生,你眼睛看‘花’了!”

唐海燕盯着那雙乍看普通之極細看不普通之極的眼,沒來由的起了一絲怯意。她收攏心神,淡淡的回:“我以爲我可以幫你些什麼……”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唐醫生,你處理傷口很漂亮,多謝!”

“你的身體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每一塊肌‘肉’都恰到好處,跟畫上的標本分毫不差。”

“是嗎?唐醫生,你有看到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唐醫生做外科醫生,就是爲了欣賞男人的身體?”

凡是與林曦牽扯上的人,她總有追根問底的偏執,她知道這是一種不好的病,沒準兒什麼時候就能走火入魔,但她無法罷手。聽着印家磊四兩拔千金的反擊,她越發認定,這個男人當然不是現代活雷鋒,他必然是她的——保鏢,而且是隱子保鏢,因爲林曦並不認識他。看來,傳聞是真的,那個冷冰冰的男人真不是普通人!這個成形的確認令她無比興奮,在隱看來,她的臉紅了。

“你早點休息吧,不舒服的話,就按‘牀’邊的鈴。我會過來!”

隱看着她出去,有仗沒打完就鳴金收兵的憾意,也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糾結,好在不一會兒林曦跟着進來了,他忙問:“手機借到了嗎?”

林曦再進醫生辦公室時非常歉疚,“唐醫生,你的手機壞了,明天我賠你個新機子好吧?”

唐海燕一聽這手機回不來了,心裡更加篤定,但臉上卻很詫異:“怎麼會壞呢?”

“不小心掉水裡了。”

“沒事,我拿風機吹吹就好。”

林曦顯出一絲尷尬:“印先生沒注意,掉‘抽’水馬桶裡了,他一着急,按了沖水鍵……”

隱這一夜很難入睡,除卻事故的來由、林曦的安危、紹韓的必然震怒外,那個只看到一雙眼睛的‘女’醫生居然也佔據了他失眠的原因模塊。他回想他所說的話,詫異那句話竟是出自他的口中。原來,所有的男人都有成爲紹鑰的潛質,只看機會與否、對象與否。看來,他確是如肖凌所說的那樣,他已經鈍了!但就算是李小龍,倚持的防禦武器是自行車,他想不鈍也不成吧!

而這四年來,他似乎也融入了這個城市的山水城林,曾經在他心中不可思議無法想象的生活,他居然也有滋有味的過了下來,如果不是一月前的友情出手,他幾乎已經忘了他原來的身份,也正是因爲如此,他今天沒能盡職盡責,看到林曦臉上手上的擦傷,他懊惱得無可比擬。一世英名呀,如此毀於一旦!

林曦的媽媽一早就到了,瓶瓶罐罐拎了10來種。林曦熟練自如的搖高‘牀’,墊好襯巾,端起碗一口一口的喂他。隱跟了她五年,第一次這樣近在咫尺,再回想昨晚她一直在‘牀’邊守到12點輸液結束,用熱‘毛’巾給他細細的擦臉擦手,要不是他抵死不從,她還要給他洗腳。望着她低頭輕吹‘雞’湯,頸項的弧度柔和而細弱,他突然有些難受:“多謝你!林小姐!”

林曦有些吃驚:“印先生,這怎麼說?要不是你,我昨天就沒命了。你的胳膊和‘腿’都傷了,我真不知道怎麼感‘激’你纔好。”

隱實在怕她再提舊事,趕緊說:“我再吃點粥。”

林曦點頭,殷殷問:“你是吃魚粥?小米粥?還是鴨粥?”

隱想大概紹韓也沒享受過這等待遇吧,心裡不免有點小得意,但這念頭一閃後,他又開始痛心疾首:他越來越像世俗中的男人了,所謂的“七情六‘欲’”,他沾染得越來越多,難怪肖凌凌晨兩點過來,一看見他便糗他眼神猥瑣而‘淫’‘蕩’。

肖凌呼嚕呼嚕的將他吃不下的湯水飯菜一氣吃光,抹抹嘴,打了個長長的飽嗝,“磊哥,你索‘性’多病幾天吧,我也沾沾光!這真是神仙的日子呀!”

隱掃他一眼:“你趕緊走,別叫人看見,對了,手機呢?”

肖凌從衣袋裡‘摸’出兩個嶄新的手機,信手一甩。隱揚臂接住,看看,拿黑‘色’的那個撥給紹韓。

“喝,正主你倒現在才通知?你昨天倒死命叫我趕過來?你知道我有多少事?”

“他來了只是發脾氣,有什麼用?又不能做事!”隱掃他一眼:“你真事多,他來了你就走,再急,現在回去也行。”

肖凌氣得哼哼,半響認命的伸出手:“把鑰匙給我,我回去補覺!”

“你睡不了多久,最遲中午,他一定會回來,到時,你得見一下。”隱停頓片刻,“你乾脆在醫院四處轉轉,看有什麼特別沒有。昨天那車是黑‘色’的桑塔納,車牌尾數是702,車窗貼了膜。仔細點。”

肖凌仰臉翻了無數個白眼,隱全當看不見,閉目想自己的事。

他並沒有想多久,唐醫生推‘門’而入。

“早點換‘藥’,之後做CT。”

他原以爲她會趁換‘藥’之際給他吃點苦頭,不料他竟是小人之心。唐海燕手法輕巧、中規中矩,他的左臂彷彿脫胎換骨,立馬輕鬆得能舉起一頭象。

因爲林曦不在,他允許她將他的上衣全部脫下。他感覺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迴,尤其是後背,那裡有兩個年代已久、卻差點致他於死地的傷痕。直覺告訴他,她在看那些傷痕時,她那美麗的眼睫‘毛’是微微顫動的。

“看夠了嗎?”他反手‘操’起病號衣,他不喜歡這樣暴‘露’在她的面前,被她看在眼裡的一切都提醒着他,他與她其實是生存於兩個世界。

“沒夠……,你知道的,我就是喜歡欣賞男人的身體,尤其是……”唐海燕沒接着說下去,片刻,她的眼睛慢慢的彎了一彎:“再說,我還沒欣賞到你的‘每一塊肌‘肉’’呢!”

隱緊緊的抿着嘴,神情冷峻。這個時刻,他自以爲最好的表現就是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知道他看不見,唐海燕還是在口罩裡笑了一笑,她擡腳往‘門’口走,待出了‘門’,又轉過來,“印先生,你得賠我一個新手機,我喜歡諾基亞3737那款,要粉‘色’的。”

十分鐘後,印家磊的病歷便從唐海燕手中調出,直轉特級病區。唐海燕看着推車沒入電梯,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救護車的鳴叫自窗外由遠及近的飄來,旁邊急診室裡又有撕心裂肺的哭聲,掛號處滿是攢動的人頭,問訊處又有人面紅耳赤的叫嚷……,唐海燕輕輕的摘下口罩,在掌心‘揉’成一團,“方毅,你在哪裡?你那裡的清晨又會是什麼樣?”

紹韓出現在‘門’口時,肖凌正在給隱餵飯,不用問,他立時就知道正主來了,同時又感慨隱是多麼的英明——他說什麼都不肯讓林曦喂他,還以他要上廁所爲由竭力將她勸出房間。

紹韓似乎沒看見碗裡只剩下最後一勺,擡手就把手提架到移動餐桌上。隱便一推肖凌送過來的勺子,開了電腦。果然他要的東西全在了。

“你的想法?”紹韓也不坐,還是直直的站在‘牀’邊。

隱知道他在途中必是看過那些監控錄象了,遂斟酌着字句說:“不像真的動手,就算那時我不去,他最後還是剎得住車,最多倒地而已……,再說,我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人要這樣做。”

“別有下次!”

隱沉默片刻,還是應了聲:“是!”

紹韓側臉看一眼肖凌:“他替你!”

肖凌只覺臉上被寒風颳了一下似的,冷嗖嗖的疼,之前看他對隱不客氣,心裡不服氣,遂不大正眼看他。如今覺得氣勢壓人,遂防禦‘性’的去接他目光。

一張平平常常的臉,不好看,也不難看,但看了後,實在令人不想再看。肖凌第一次覺得敏感度很強不是好事,那張臉下隱藏的‘陰’鷙就像他看過的錢塘江‘潮’,挾萬鈞雷霆,一刻不慎,就要翻江倒海。

不聽隱應聲,他恍然知道,他是要他自己面對,遂對着紹韓的眼睛:“是的!”

他的聲音短而鈍,而紹韓只和他膠着着視線,那透明琥珀樣的瞳孔,不帶一絲光,直直的罩過來,‘洞’悉一切似的。肖凌終於體會到了所謂的壓人於無形的氣場,同時,也有點明瞭爲何隱心甘情願的受他派遣——不單單是他出得起錢。

終於看到他點了下頭,吐了兩個字:“費心。”

預感到他接下來便會離開,肖凌的脊椎骨立時輕鬆下來。

但他的願望沒能實現,因爲林曦又進來了。她顯然有些吃驚,“呀”了一聲:“你都回來了?”

“事情做好了。我聽說你這兒有事……”肖凌總算聽到他一句一句的說話了,房裡那種沉鬱的壓抑也隨即一掃而空。

“我沒事,是這位印先生跌慘了!”林曦看看他的臉:“你沒吃飯吧?回去吃了再來?”

“這兒沒有了嗎?”紹韓看向一邊的碗碗罐罐。

那邊隱早將電腦不着痕跡的塞進被子,一聽他這話,趕忙說:“那罐魚湯我沒動。我吃飽了。”

林曦歉意的衝他笑笑,伸手拿碗要去乘。紹韓搶了一步:“我來。”

肖凌不顧隱命他出去的的眼神,大咧咧的往‘牀’邊一坐,臉對着他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亂’嗑,但餘光卻瞄着那兩個人。他實在是好奇。這會兒的紹韓是另外一個人,那張臉還是平平常常,但溫和安靜,他不能想,三分鐘前,在這個人的‘逼’視下,他會心浮氣躁、汗溼衣衫。

林曦取了一個碗撿菜。她知道他肯留下來吃,就是不介意,但還是儘量的從碗底挑。她撿一樣,他就吃一樣,因而那碗總是空着,開始她沒在意,後來覺察了,不覺宛爾。憑心而論,肖凌還真沒覺得她很有顏‘色’,一則是她臉上擦了兩塊,再則他見過的美人多海了,但看到她笑的那一刻,他倒禁不住愣了一下。然而看到紹韓,卻是要噴飯的,他並沒有欣賞佳人笑顏如‘花’,而是被佳人笑得一臉赫然,竟是不知自處的侷促。

肖凌忍笑迴避視線,正對上隱也躲閃目光,兩人一碰上,都憋得很痛苦。於是隱咳了一聲:“你回去幹活吧,去晚了老闆會罵。這裡有人照應我。”

快下班時,林曦忽想到晚上是答應祁秋離吃飯的,而如今紹韓也回來了,不說一聲不行。想着他可能出現的神情,她的心裡倒有些躊躇,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她要去。

紹韓果然還是在更衣室外候着,仍是中午見到時的那身衣服。這一兩年來,他們見面時,他很少穿正裝。林曦尋思他一直沒回家,不免有些奇怪,但隨即也就拋到腦後,只微笑着說:“我忘了告訴你,今晚有校友請吃飯,就是你上次見過的那個。”

紹韓半晌不吱聲,後問:“你喜歡去是吧?”林曦看着他的臉:“我很久沒見過以前學校的人了……”

“那你去吧!”

林曦看他沒不高興的樣子,也高興:“你早點回去歇着,坐飛機很累的。”

祁秋離看林曦在意四下的裝飾,忙道:“這兒很靜,植物又多,你覺得怎麼樣?”

林曦點頭:“‘挺’好啊。”又笑:“我很少出來,所以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你別整鴿子蛋給我吃。”

祁秋離看她不似假話,心裡納悶,轉念又生出喜意來,來前他想了許多話要問,但見了面,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低頭看菜譜。

好容易等他點完菜,林曦道:“我們得快點吃,我還得回醫院一下。”接着把那天險些出車禍的事說了一遍。祁秋離按事先排練好的表情、語調錶示了驚愕和慶幸,雖然演技還行,但林曦還是看出他有些不跟調。“你有事嗎?秋離?”

“林曦,你過得開心嗎?”祁秋離身體前傾,眼睛直望着她的眼睛:“你開心嗎?”

林曦顯然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開心?”她喃喃的又重複一遍:“開心?”末了她笑笑:“還好吧!”

“那人是你男朋友嗎?”

“你是說紹韓?他不是。”

“可是,感覺上他就是。”

林曦微微皺了眉,又好笑:“你問這些幹什麼?我都說不是了。對了,你說說,後來學校裡有什麼好玩的事?”

“他家勢很強……”

林曦聽他不依不饒的,想不如跟他說清楚,便道:“這倒是,不過他本人做生意的,不參政。紹韓是我的恩人,他幫過我一個特別大特別大的忙,我簡直不知道怎麼感‘激’他纔好。許多人都很怕他,其實他不是可怕的人,大概也是家勢的原因吧,他不太喜歡跟人相處,也不太喜歡跟人說話,所以看起來很冷僻。我算是認識他很久了,還能說幾句話,所以就像朋友一樣,但他肯定不是我的男朋友。這怎麼可能?”

“你覺得不可能,並不代表他覺得不可能!”

“祁秋離!”林曦顰起眉,笑又不笑的:“你是請我來是吃飯?還是提我來審問?”

祁秋離看出再繼續的話她肯定會生氣,但就是有股氣頂着,再者,這次一放過,下次就更不容易了,所以他一橫心,直嗆嗆的問:“以前去學校找過你的那個男生,長得特別帥的那個,他現在在哪兒?”

林曦慢慢收了笑,祁秋離很難形容那短短几秒鐘內她臉‘色’的變化,驚、詫、悲、怨、愁……,所有的全部‘混’在一起。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他就是要知道答案。

“他去國外了。去念書。”林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不接他的目光。

“是紹韓趕他走的!”

林曦不自主的擡起眼。直到此時,祁秋離恍然覺得他真不該說這句話,他眼前的那個明妍的‘女’孩子風一樣的消失,只餘一雙空掉的眼睛,好像鏡頭下快進的‘花’開‘花’落,從鮮研到萎散,只在一瞬間。他不敢再看她的臉,正好‘侍’者端菜過來,他忙拿起筷子:“吃菜!吃菜……”

如坐鍼氈的祁秋離並非是後悔他的問話,他後悔的是看見了他不願意回憶起的另一個林曦,這極令他陌生極令他不安,他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放出了他看不見也‘摸’不着卻實實在在感覺到的危險東西。

他伸手去端酒杯,剛觸到,就聽林曦問:“你們這兒有藍莓蛋糕嗎?”他急忙去看她跟誰說話,差點碰翻杯子。

“對不起,小姐,”白衣黑‘褲’的‘侍’者彬彬有禮:“我們只有草莓蛋糕。”

“麻煩你給我一塊。”林曦的目光落在他劇烈晃動的紅酒上,“原來這個店叫‘愛彌兒音樂西點廳’,他們能做出最好吃的蛋糕……,可惜,你吃不到了。”

祁秋離看她神情淡淡的,但比起之前來簡直是天上地下,他心裡長吁口氣,陪笑着說:“你吃過就好了!”

林曦倒愣了一愣,之後慢慢的應:“是呀,吃過就好。”

祁秋離從來沒這樣不知所措過,挑起的話題他不敢再接,又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新的話題,埋頭悶吃半晌,終於決定還是道歉好些,他剛說出“對不起”,就聽林曦阻止他似的搶着說:“酈宛和其楷怎麼樣了?後來你們去哪裡兒實習的?我總覺得他倆‘挺’有意思的,酈宛得理不讓人,其楷有時被她欺負得也慘,但看着實在是好笑。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祁秋離直覺破冰的機會來了,遂搜腸刮肚的說那兩人之後的瑣事,說着說着,來了興致,把他任學生會主席時的奇聞異事也抖落出來,林曦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心想這小孩也真是什麼都敢,可憐那幫小‘女’生了。

“現在回想回想,那時候才真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光!”祁秋離難得的感嘆一把,“林曦,其實你們那屆最勁,你不知道,你們走後,有多少男生想念你,又有多少‘女’生想念嚴雋和姜琅!”

林曦奇怪:“怎麼不想常騏他們,那些纔是校草呀?”

祁秋離嘆氣:“可見現在醜男當道!”

林曦瞅他一眼:“你說得不全面,當道的醜男一定是有內涵的,比如你,就當不了道!”

祁秋離原本擔心她會以爲他攻擊紹韓,沒想到她替嚴雋姜烺砍他,還砍得他哭笑不得。“是是是,我又醜又沒內涵,哪能跟嚴雋比呀!”

“你也不必氣餒自卑,能比上嚴雋的,我還真沒見過幾個!”祁秋離聽她口氣中肯得很,原本隱約的一股喜意全化成了酸水。“只可惜,社會這灘水太深了,比海還深,光靠自己遊,怎麼也到不了岸的。”

祁秋離回想她在學校時的叱吒風雲,對比現在做個小護士,怎麼想怎麼不是滋味,正待開口,忽想到,她若有什麼想法,只怕紹韓早捧到跟前獻上了,還需要他支援?所以這句話該是爲嚴雋而發,再往下想,在她眼中,自己決不會是單獨游泳的人,因而愈發不快。

林曦也是一時感嘆,正好草莓蛋糕送到了,她嚐嚐,口感一般,但她還是一勺勺的慢慢吃完。忽聽祁秋離說:“就算是有船坐,也得學會開才行,不然,最後一樣翻海里,再沒練過游泳,死得更難看。”林曦知他在心她前面的話了,再想他能說出這番話來,倒是比以前有大進步,遂將勺子一放,豎了一個大拇指給他。祁秋離等着跟她辯的,不想她又這樣,真是‘弄’得沒脾氣。

怕秦怡的盤問,林曦沒讓祁秋離送進小區,祁秋離看莫志堅的車一直跟着,想想也作罷。林曦本要自己開車‘門’,祁秋離緊着叫“別動別動!”,她便微笑着‘挺’直了背等他過來。

等兩人都立到路邊,祁秋離打好腹稿的話怎麼也背出不來,只得鬱悶着看林曦衝他一揚手:“我走了,秋離。”等她身影沒入樓房的‘陰’影,他恨恨的嘆口氣,泄氣般的在車頂上捶了一拳。

林曦邊走邊竭力回想祁秋離提及的校園趣事,但走到那棵大槐樹下,那種竭力再也無法匯聚成形。她慢慢的走近,伸手觸‘摸’樹幹,正當她要把臉也貼上的時候,忽發現樹的背側坐着一個人,她正要驚呼,卻聽紹韓的聲音:“你回來了!”說着站起來。

林曦緩了口氣,心裡不知爲何有些歉意似的,遂關切的問:“你怎麼坐這兒呀?”

紹韓半響不出聲,後回:“他們都不喜歡我!”

林曦先是一愣再是好笑最後又生出憐憫,卻又想起祁秋離的話“你覺得不可能並不代表他覺得不可能”,遂把安慰的話頓在舌尖。

兩人相對沉默。林曦知道如果她不開口打破的話,只怕要一直這樣站下去,再看他身上還是那套衣服,原先的歉意更加深了,於是她微微笑起來,帶了點歡快的口氣:“你整天板着臉,誰喜歡跟你說話呢?”

紹韓想回句什麼,但看着她的笑臉,又回不出來,樣子便顯得很傻。要在平時,林曦還會加兩句俏皮話,但今天情緒低落,看紹韓如此犯傻倒覺得傷感,“回去吧,洗個澡,早點睡。”

“我餓了。”

林曦下意識的看看錶——8點半,她琢磨他的意思是要她‘弄’給他吃,上樓的話地點不合宜,去他那兒的話時間不合宜,正躊躇,聽他又來一句:“我餓了!”

他的臉在路燈下半明半暗,線條柔和,聽着晚風中沙沙的樹葉聲,她莫名的就軟下心來,“給你下碗麪條好吧?”

“好。”

隱估‘摸’着肖凌要到了,打發特護離開。果然,不到十分鐘,肖凌笑笑嘻嘻的進來。

“手機呢?”

肖凌很鄙夷的掃他一眼,“你吃手機呀,一會兒要一個一會兒要一個?”

隱沒惱火,倒有點赫然,好在他不曾注意他的反常,遂補救着問:“有情況嗎?”肖凌原本還沒覺得什麼,被他一問,倒笑起來:“悶吧,我演個小品給你瞧瞧!”

雖說隱已經看多了紹韓在林曦面前的笑話,但看着肖凌惟妙惟肖的表演,還是憋不住的發笑。

肖凌等他笑完了,抱臂往他面前一站:“手機我沒買,你就還給她之前的那個。紹韓都能呆成這樣,你要陷進去了,只怕爬都爬不出來。咱和他不一樣,他有發呆發傻發瘋的本錢,咱沒有!”再看隱一聲不出,神情淡漠,又加:“你第一句話都不是問客戶,你已經忘了你是誰了!”

隱沉默,肖凌也不說話。房裡安靜許久。

正當肖凌覺得要緩和一下的時候,聽隱開口:“那小男孩的保鏢怎麼樣?”肖凌點頭:“是個高手!”

“我已經託人查了!我懷疑就是他!”

“那他的膽子可真不小!”

“你讓他看見你了?”

“當然,我大大方方的讓他看,我還給他表演了拈‘花’飛葉。”

“這就對了。他找不到我,所以他‘逼’我現身,同時,他也讓那個小男孩看看我。但他的膽子也就到此爲止了!”

肖凌一向信任他的判斷,沿着他的話再細想蛛絲馬跡,很是‘吻’合,遂道:“等你好了,咱會會他去,這一個跟頭可不能白跌了。”他自估身手要高那人一層,而隱還在他之上,那人根本就是隻死螃蟹。

隱沒接他話茬,一指櫃子上的鑰匙:“在林曦左前的那幢,506。”

肖凌把手一伸:“手機給我,我替你還。”

隱頓了一下,後朝着櫃子一點下巴:“急診醫生,姓唐。”

肖凌臨出‘門’,頓住腳回頭笑:“看不出來,你老闆的心‘胸’還真大,心上人跟別人約會,他倒有耐心在人家家‘門’口等。”

那是他看出那小孩子沒戲,不然,哼哼……。一想到這兒,隱就覺煩悶,臉上不自覺的僵硬下來。

肖凌是想逗他笑笑的,今看他反而更不高興,只得在心裡嘆息。

唐海燕收到同事轉來的那個牛皮信封時正要睡覺。她在手上掂掂,立時了無睡意,但打開一看,不覺升起怒意。換去睡衣,她坐到鏡子前,端詳端詳,放下了口紅,只拿梳子輕輕的在頭髮上刷了幾下。

隱閉目良久,總是睡不着,就聽着走廊裡“嗒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心裡有種警覺,便從墊褥下‘摸’了三塊一元硬幣扣在掌心。

‘門’果然開了,進來的果然不是護士。隱盯着來人,不怒而威。

特護病區的衣服真是比普通病房的好看。白棉布、小站領,那沒完全扣上的領口‘露’着深褐的皮膚,即便隔那麼遠,唐海燕也能感覺到那緊緻的皮膚下勻稱的肌‘肉’裡隱藏着的力量。

“這不是我想要的款!”

隱終於認出這人是誰。他吃驚於自己的遲鈍,這種吃驚令他冷汗如漿。他慢慢調勻呼吸,冷冷的說:“我這兒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唐海燕一步步的近前,手裡搖着那個銀‘色’的小手機。隱只覺有種特別的味道撲面而來,香皂、洗髮‘精’、潤膚‘露’、來蘇爾、碘酊,還有一絲淡淡的甜香,‘混’在一起,使得那個穿着揹帶牛仔裙蓬鬆着長髮的‘女’人神秘而風情萬種。唐海燕慢慢扒開他緊握的右手,挑起一條眉‘毛’驚叫:“暗器!”

隱覺得自己是在繃臉的,不知怎的沒繃住,竟揚起了嘴角。唐海燕側身坐在‘牀’邊,用手指撥撥硬幣:“這管用嗎?”

“你看什麼不順眼?”

唐海燕四下看看,向上一指。

隱夾起一枚,猛一揮手。唐海燕聽着破空的一聲哨音,接着“嘩啦啦”燈罩落地。唐海燕心驚‘肉’跳,但嘴裡卻笑:“還亮着呢!”隱笑一笑:“你沒說清楚。”說着又是一揚手,唐海燕什麼也沒看清,就聽“啪”的脆響,房裡就暗下來了。

“還有嗎?”

走廊裡的燈光透過窗子,原本就柔和的光更加柔和,隨着他的出聲,唐海燕看見他的喉頭一動,那白棉的小站領也跟着一動,她立時被魔障了似的,竟慢慢探出手去撫他的‘胸’口。細碎的傷痕在她手下,如同她眼見般那樣清楚,這一剎,她竟有種濃郁的悲愴。片刻,她覺出他在往後讓,她一凜,忙收回手。

“沒有了。”唐海燕‘挺’起腰,頭向前微微一傾,隱忙也跟着往後一仰,就是要與她保持距離。她忽生出些促狹心來,猛伸雙手捧住他的臉,在他額頭上重重的親了一下。

“晚安!印家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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