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臣沒有把題目完完整整地抄下來,他只是簡單地寫了題號,語琪、江姝、唐悅分別被分到的是2、3、5題。
□□筆寫下的數字映在黑板上,乾淨而利落,像是他襯衣上筆挺的領口折角。
語琪眯着眼睛盯着那個2看了一會兒,又微微轉過頭,去看沈澤臣。
講臺被他們這七個學生滿滿當當地佔據,如果是其他老師,可能會站在學生旁邊看着,偶爾指點一兩句。可他不是,他站得很遠,靠在白色大理石的窗臺上,與講臺上的他們拉開一個疏離而互不打擾的距離。
冬末春初的陽光從他身後灑進來,米色窗簾被風吹得悠悠盪盪,他站得筆直,一手以夾煙的姿勢夾着一隻半長的粉筆,一隻手插在褲袋裡,逆光的面容看不清晰,像是在看着講臺上的他們,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教室裡有些喧鬧,下面的同學嘻嘻哈哈地看着被叫上講臺的幾個倒黴鬼,沒有幾個在認真地訂正考卷,與沈澤臣身邊彷彿真空的沉靜恬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語琪沒管他到底是不是在看這邊,只衝着他的方向挑釁地挑起嘴角笑了一笑,然後轉回頭看向她面前,除了一個數字2以外一片空白的黑板。
已經有兩個同學做完了他們的題下去了,臺上除了語琪、江姝、唐悅以外的另外兩個人也已經把題完成了大半,看來沈澤臣挑人的時候並不是隨便選的,至少也關注了一下分數。
至於他們三個沒及格的怎麼就被弄上來了,呵呵。
之前她算是給了沈澤臣一個下馬威,而現在,他禮尚往來地還了她一個。
可沈澤臣不知道的是,語琪曾經有一個任務對象也是個高中生,中二、叛逆、打網遊、打羣架、不學無術、人憎狗嫌,爲了接近他,她曾做了他兩年的家庭教師,最後硬生生地把一個紈絝子弟送進了名牌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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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高中數學的這些知識點,她早已滾瓜爛熟,便是叫她當場出一張卷子都沒有任何問題,何況是這道並不是太難的常規題目。
身旁的江姝同樣一個字兒沒寫,正拿着卷子愁眉苦臉地進行着現場研究,語琪一把拿過她的卷子,隨意瞄了兩眼第二題的題目。
江姝怨念地看着她,“你自己不拿卷子上來,現在卻來搶我的。”
抱怨歸抱怨,她卻也沒敢搶回來,語琪勾了勾薄脣,頭也沒擡地安撫她,“反正你看了也沒用。”
“說得好像你看了就有用似——次奧!”江姝說到一半,面上就被糊了一張試卷,她擡手把自己17分的卷子扯下來,一擡眼就愣住了——
紀語琪站在那,左手隨意地插在制服上衣的口袋裡,右手執一根細長的粉筆,正氣定神閒地往黑板上寫着答案,她面前那剛纔還除了一個數字2以外別無其他的空白黑板沒一會兒就密密麻麻地佈滿了算式。
她從容不迫地像是標準答案已經印在了腦中,一行寫完便繼續寫下一行,板書優美而整齊,像是一個次次考試都年級第一的拔尖優等生。
江姝覺得自己的三觀遭受了重擊,她喃喃低語了一句連自己都沒聽清的感慨,然後擡手把旁邊的唐悅一把拽了過來,“你來鑑定一下,是不是我出現了幻覺,或者我們的老大在剛纔被哪個功課超強的乖乖女魂穿了?”
唐悅從來沒指望過自己能寫得出答案,她心態好,索性連試卷都沒帶,剛纔江姝絞盡腦汁的時候,她正在黑板上無聊地畫烏龜,這下被強行拽了過來圍觀進擊的老大,她愣了好一會兒後忽然神經質地笑了幾聲,然後擡手,一把摟住江姝,“我們有救了。”
江姝也不笨,聞言立刻悟了,當即便與唐悅互通了一個狼狽爲奸的笑。
於是,這邊語琪寫完最後一個數字,剛準備放下粉筆轉身下去,整個人就被唐悅瞬間拉住了,一旁的江姝則配合默契地把卷子往她懷裡一塞,“第三題和第五題,拜託了老大!”
語琪一愣,繼而無奈地一笑,捻起試卷掃了兩眼,便還給了江姝,自己重新執起粉筆,站到了江姝那道題目前,連醞釀也不必地直接寫了起來。
原來鬧哄哄的教室漸漸安靜下來,江姝和唐悅兩個傢伙則你推我我推你地跑下了講臺。
沒過一會兒,臺上就只剩下了語琪一人,她一點兒也沒受影響,優美整齊的板書行雲流水似得從粉筆下淌出,很快便完成了江姝那道。等她輕輕移步,站在了唐悅的那道題前時,卻很是愣了一愣。
一隻憨態可掬的烏龜正看着她,兩隻眼睛又黑又圓。
語琪:“……”
她輕輕笑罵一聲,卻壞心眼地沒有把唐悅畫的這隻烏龜擦去,故意在這隻烏龜下面用最最費腦力卻最省步驟的一種方法開始寫,堪堪在不大的剩餘空間內把這道題目給答完了。
放下用了大半截的粉筆,語琪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踱步下了講臺。
下面一片安靜。
施城這個最愛湊熱鬧的傢伙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先是調侃似得吹了一聲口哨,然後懶洋洋地擡起手,輕輕拍了兩下。
班裡兩位老大,一位剛剛淋漓盡致地耍了一把帥,一位帶頭吹了口哨鼓了掌,那麼下面該怎麼做,大家都心知肚明。於是一時之間,整個教室掌聲雷動,口哨此起彼伏,直到語琪走回座位坐下,沈澤臣走上講臺才漸漸安靜下來。
語琪沒有理會身後江姝的一迭聲詢問,她靠在椅背上,左手搭在交疊的雙腿上,右手食指有節奏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沈澤臣如何應對。
可叫她失望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是,沈老師並沒有太大的什麼反應。
他走上講臺後將七道題目從左至右極快地瞥了一眼,什麼都沒說,只輕輕轉了下左手手腕上的手錶,然後從左邊第一道題開始講起,聲線沉靜而冷峻,沒有絲毫起伏。
用粉筆寫出來的字,粗細、深淺、大小都不一樣,語琪的板書因爲過於整齊,更是與其他人的板書形成了鮮明對比,所以一眼望去,就知道其中三題其實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沈澤臣就是有本事對此視若無睹。
一節課下來,他都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評論,無論是語琪一個人寫出的那三道題,還是唐悅那道畫了個烏龜的題。他一視同仁地對待了那七道題後,又按部就班地把其他有些難解的題目講了一遍,最後簡單地佈置了作業:把每道錯題訂正一遍。
就在語琪以爲他的應對方式就是置之不理的時候,沈澤臣卻又讓她吃了一驚。
下課之前,他站在講臺上,環視了一下教室,然後開口,“數學課代表是誰?”
一個戴着眼鏡的秀氣男孩舉了舉手。
沈澤臣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原狀,然後他問,“姜超?”
那男孩點頭,臉頰微紅,“是,我是姜超。”
很顯然,這位新來的沈老師記憶力超羣,不過點過一次名,就已經記住了全班的名字。與過了一週之後還喊錯人名的老孫頭相比,這位新老師顯然在各方面都達到了完美,學生們都很服氣,而且因爲他只佈置了這麼點兒作業量的事,對他心生崇拜的同時又好感倍生。
而以個人魅力橫掃全班的沈老師看了姜超一眼,對他點了點頭,“你上次考得很好。”
姜超整張臉都紅了。
可沈澤臣下一句話卻是,“這學期起,你不用當課代表了。”
姜超臉色僵了僵,有些不解。
沈澤臣難得地勾了勾脣角,“讓好學生當課代表是資源浪費,這個位置應該留給功課稍顯落後的同學,好督促他們用功學習。”
頓了頓,他看向教室右後方的位置,脣角那點淺淡的笑容仍在,看起來斯文又和藹,“紀語琪,上次考試你是最後一名。所以這學期開始,就由你來當數學課代表。請在明天早上八點之前把作業收齊,交到我的辦公室來。”
說完,沒等“功課稍顯落後”的紀語琪紀同學發表任何言論,新來的沈老師就宣佈了下課。
這是一記漂亮的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