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千金小姐,過了這兩日稀粥饅頭的苦日子,的確是餓得慘了,雖然這塊鳳梨酥明顯甜膩了些,但語琪還是很快就就着涼茶將它吃得渣都不剩了。
像根木頭似得杵在一旁的陳慕白見她吃完了,面無表情地自懷中又掏出了一小塊被油布包着的小糕點,笨手笨腳地打開後遞到她面前。
這呆小子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練劍練得快走火入魔,不過是遞個點心,他卻像是握了一把劍朝敵人攻擊似的,快狠準一樣不落,也虧得語琪比常人鎮定得多,這才能強壓住往後倒的衝動穩坐在原地。
是一塊茯苓糕,依舊是像被人照着正中砸了一拳一般,扁塌塌的,周圍散落着一堆碎渣。
語琪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擡手接過,“既然還有的話……你剛纔爲什麼不一起拿出來?”
他低着頭,聲音木木的,“吃不完的話,會浪費。”
語琪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如果第一塊鳳梨酥她都吃不完的話,那麼兩塊一起拿出來的話就必定會浪費。
真是的,陳府剋扣你月錢了麼……怎麼節約意識這麼強。
語琪咬了一口茯苓糕,忽然想到了些什麼,眯着眼睛看向他,“如果我把這塊也吃完了呢?你會再掏出第三塊、第四塊糕點麼?”
陳慕白一愣,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她,細長的黑眸瞪得比平時大了一些,看上去像是隻正在偷骨頭吃卻被主人發現的小呆犬。
一看就知她猜對了,而且猜得還不是一般的對。這孩子實在是實誠,一看就是不會撒謊的那種,心裡想什麼都寫在臉上。
語琪乾咳一聲,忍笑道,“你懷裡到底藏了幾塊啊?……明明小腹看上去還挺平坦的,怎麼做到的?”
似乎是知道被看穿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份外誠實地對她比了個手勢,修長有力的五指平平張開,見她明白了,又緩緩合攏,收到身側。
“五塊?你真行……誒?!”
語琪眼角的笑意還未完全舒展開來,手中的茯苓糕以及包鳳梨酥的那塊油布便被他莫名地一把搶走。只見一道殘影在面前閃過,他的身形已在眼前消失。
陳慕白前腳剛走,就有人無聲無息地自外間走入,像是根本看不見她一般,不行禮也不交待,只面無表情地將托盤中的一碗清粥和兩塊白饅頭放在她身邊的矮案上,便沉默地轉身離開。
愣了一愣,語琪才明白剛纔陳慕白拿走自己手中糕點的用意是想幫自己隱瞞偷吃糕點的事……看不出來,這小子看着呆呆愣愣的,真到關鍵時刻竟然還挺機靈。
她嗤得一聲笑了出來,“他走了,你出來吧。”
話音剛落,便有絲有微風自身邊吹過,蕩起一縷落在肩上的髮絲。再定睛一看之時,陳慕白已經立在了身旁,攤開掌心朝向自己,穩穩地託着那半塊白白的茯苓糕。
語琪擡手接過,笑吟吟地看向他,“他們送的粥和饅頭我都不想吃,放那兒會浪費,不如你替我吃掉?”頓了頓,她半眯着眼地摸了摸下巴,“這樣也可以算作是一種禮尚往來。”
聽到‘會浪費’三個字,他幾乎沒有半絲猶豫地便應了一聲,面無表情地便伸手去端案上的那碗清粥。
眼看他端起粥便又要使出‘一秒隱’的慣招,語琪連忙攔下,“就在這吃吧,不管是坐在橫樑上還是藏在櫃子後都不方便……反正這裡只有你我兩人,沒有拘束的必要。”
陳慕白是個極其聽話的屬下,他幾乎把忠心耿耿這四個字刻到了骨子裡去,主子說一,他絕對不敢說一點一。
於是他留了下來,跟個木樁子一般直挺挺地站着,端着那碗粥便往嘴裡倒。
“你慢點兒……我又沒拿着鞭子抽你你急什麼?”
他聞言,動作停頓了一下,把手中的碗端平了,喝一大口,停一會兒,再喝上一大口。
“……”語琪沉默而無奈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不懷好意地微微一笑,“看你喝得那麼有滋有味,我也想嚐嚐看了。”
對方一怔,瓷碗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露出那雙黑黝黝的細長雙眸。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斷她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語琪立刻擺出真誠臉,“真的,食慾都被你挑起來了。”
之前說過了,陳慕白是個極其聽話的屬下,所以她說完後,他遲疑了片刻,便把碗緩緩遞到了她面前,只是看起來還是有些猶疑,“……屬下喝過了。”
“嗯,我看見了。”語琪好笑,舉了舉手中的糕點,“我沒手拿碗,你餵我喝一口。”
他愣了愣,木着臉作着最後的努力,“屬下去幫您再端一碗來——”
上一次想就着他的手喝口茶已經失敗了,語琪完全不想再迎接第二次失敗,立刻斬釘截鐵地道,“等你端過來時我已經不想喝了。我又沒讓你去替我擋劍,你磨蹭什麼?”說罷也乾脆不等他提供服務了,自己湊上去,一低頭,就着他的手嚐了一口粥。
還沒來得及體會成功的欣慰,對方的手就是反射般地往後一縮,卻又礙於命令而猛地停住了。這一蕩一停之間,本就稀稀拉拉的清粥經這此動靜,絲毫不令人意外地晃了出來,浩浩蕩蕩地撒了她一領子。
語琪還什麼都沒說,對方已經噗通一聲單膝跪了下來,沉默地挺直了脊背,頭卻埋得低低的,一副等待責罰的模樣。
陳慕白雖笨手笨腳,但他有個實在惹人喜歡的優點:話少。
沉默寡言的人即使偶爾犯了些錯,也不會惹人厭煩,更遑論她本來就沒怎麼生氣,只是覺得有些無奈。見他如此,語琪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一邊拎着領子抖了抖,一邊擺了擺手道,“沒事,我自己惹的禍,與你無關……去幫我拿件衣服來,我換一下。”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低低應了一聲是,話音未落,身影已在她的面前消失了。
語琪用帕子擦拭了一下領子上的米粒和稀湯,等擦得差不多了,陳慕白還沒回來。
她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按照他的速度,就算瞬間消失後又瞬間出現都算是正常的,去了這麼久,就算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該回來了。
又等了片刻,語琪乾脆起身去找他。
隱約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她不緊不慢地順着聲音的方向找過去,一眼便看到了幾個半人高的沉木箱子,而箱子旁邊,正站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一口箱子已經打開了,裡面整齊地放這些日常換用的衣裳,他背對着她,手裡正拿了一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一動不動不知在發什麼呆。
語琪好奇地看了他半會兒,這才緩緩朝他走去,“你在幹什麼?”
像是被她這一聲問驚醒了一般,他驀地轉過身來,慌張地將那件外裳背到了身後,頭垂得低低的,一言不發。
隨着她靠得愈來愈近,他的身體繃得也越來越緊,其僵硬的程度堪比在棺材裡躺了千年的殭屍。
語琪最終在他面前站定,看了他一會兒,並沒有繞到他背後去看,而是緩緩踮起腳,握住他的肩膀。
陳慕白猛地一震,像是自知犯了錯的大犬一般把頭往胸前又埋了一埋,緊張的程度像是正被點燃了引線的火炮對着一般。
語琪簡直要因他的這個反應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忍下,手上微微用了些力,讓他轉過身去。
以兩人體力之間的巨大差距來看,若他要堅持下去,她是萬萬撼不動他一絲一毫的,但是她只是輕輕地一推,他卻沒有絲毫抵抗地順着她的力道緩緩轉過身去了,只是黑眸中寫滿了‘我死定了’幾個大字。
待他完全轉過身去,語琪才發現他手中捏着的那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不知爲何裂了個口子,一看便知是被這個武功高卻完全不知如何控制力道的呆小子不小心撕壞的。
多大點兒事兒……緊張成這樣。
語琪扯了一下那件外裳,沒扯動,又扯了一下,終是拿到了手中,笑吟吟地擡起頭剛想取笑他幾句,卻只見一道殘影掠過,幾口箱子旁已經空無一人了。
“……”強壓下胸口的悶笑,她故意板着臉道,“陳慕白,出來。”
無聲無息的,他低垂着頭出現在幾口箱子前。
語琪拎着那件外裳笑吟吟地看着他,“可以啊,陳慕白,武功越發精進了,一炷香還未過,連着毀了我兩件外裳,長進了啊。”
他沉默着,耳根卻緩緩染上了一片薄紅,一臉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的神情。
捉蛇須捉七寸,陰人要抓弱點。
語琪似笑非笑地將那件外裳隨意地扔回了箱子,“說吧,怎麼處理?”
陳慕白沉默了片刻,木木地道,“屬下會賠。”
還真是實誠得不行……語琪笑了笑,“不需要賠,你只需要幫我做一件事。”
他愣了愣,擡起頭來看她。
語琪微微一笑,“帶我私奔。”
作者有話要說:語琪真是直接三壘,都不帶喘氣的,你這樣會把陳九陳小哥嚇尿的!
人家多純情一個大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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