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紹不動聲色地觀察這隻自己走到他籠中的金絲雀。
她正是最美好不過的年紀,眼睛黑白分明,皮膚極爲白皙,便是隻有六分姿色,在這樣奪目的青春之下也變得十分美麗,就像是花圃中含着清晨一顆露珠的玫瑰,即使含苞待放也一樣奪人眼球。年輕的女孩子總是如此,不施粉黛也漂亮得驚人。
只是不知道這隻金絲雀是否比她那倔如死驢的姐姐可愛些。
他雙手交疊,擱於膝蓋上,隨意問起,“今年幾歲?”態度再自然不過,彷彿在問一個朋友女兒的近況,磊落而大方。
“十六歲,上高一。”語琪笑笑,露出左邊臉頰一個小小的酒窩,態度同樣磊落,不巴結討好也不怯怯訥言,顯得乖巧大方。
韓紹淡淡嗯一聲,狹長深邃的丹鳳眼轉過去不再看她,更顯得態度淡漠疏離,“功課如何?”
語琪卻仿若不覺,依然含笑回答,“還算可以,比不得姐姐。”
韓紹點點頭,不再發問,只是心中已明白這個蘇語琪完全不同於蘇薇薇。她圓滑得不似這個年紀的姑娘,彷彿已經經歷了數載歲月,磨鍊得不卑不亢,寵辱不驚,倒有些像是他年輕時候的模樣,十足十的少年老成。
像她這樣倒也好,年輕女孩子固然漂亮奪目,性格卻大多不如人意,時不時地耍脾氣惹人心煩。
半個小時過去,車子駛入一片別墅區,在其中一棟之前停下。
不算很大的一套小洋房,十分低調,沒有那種使人難受的暴發戶氣息,語琪頗覺幸運。
室內空調開得很足,溫暖似三月,語琪跟在韓紹身後,踏過地上鋪着的長毛地毯進屋。
韓紹去了書房,隨意將語琪交給小周。
她原以爲小周便是傳說中的管家,但事實卻沒有那麼多英國式的浪漫,這個斯文漂亮的年輕人只是韓紹的一個助理,負責打點這棟房子內的一切事宜。
小周帶她熟悉這裡,態度客氣禮貌卻帶着冷淡疏離,“客廳餐廳廚房都在一樓,小姐您的臥室書房休息室和衣帽間在二樓,三樓是先生的臥室書房休息室和會客廳。一樓與二樓您都可以自由來去,只是沒有先生允許,最好不要踏上三樓。”
語琪點頭表示明白。
“我很高興您不問爲什麼,幾乎每個來這的女孩都要問一聲爲什麼不能上三樓。”小周頗幽默,“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她們以爲在拍偵探劇,三樓藏着數具屍骨——”似乎知道逾越,他不再多說,“如果您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我,晚餐半個小時後開始,您可以先去沐浴。”
語琪採用了他的建議,動作利落地洗了個澡,隨意換上一套衣櫃裡的連衣裙便下了樓。
初來乍到,最忌讓主人等候。
晚餐菜餚美味而精緻,但是卻並不愉快——兩人隔着長長的長桌各自用餐,連半句交流也無,氣氛很是沉默壓抑。
幸虧是語琪,若是換了其他女孩,對於陌生環境的不安再加上一個不懂得體貼的主人,或許就要迎來一個失眠的夜晚。
飯後韓紹拿了一本書去客廳讀,語琪問正在收拾桌面的小周,“我現在需要做些什麼?”
“或許您可以早些休息。”
語琪想了片刻,這次卻並沒有採用他的建議,她朝客廳走去。
韓紹坐在單人絲絨沙發上,襯衣西褲十分英挺。他的兩條長腿交疊,右手擱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後仰,左手捧着一本厚殼書低頭看着。這個男人,即使是一言不發都有一種沉穩威嚴的氣場,讓人不敢接近。
聽到她的腳步聲,韓紹頭也不擡,仍舊神情淡漠地看着手中書,漫不經心道,“不去睡覺?”與他冷淡態度不同的是他的聲音,依舊溫和低沉如山澗清溪。
語琪走近幾步,在離沙發不遠處站定,“我可以陪您坐一會兒麼?”
韓紹挑了挑眉,擡起眼皮看她,狹長丹鳳眼中黑沉沉一片,彷彿泯滅了所有光亮。語琪沒有後退,也沒有上前,僅僅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微微笑。
片刻之後,韓紹緩緩合上書,骨節分明的左手輕輕放於書上,右手輕擡,朝她招了招,像是在召喚養在膝下的貴賓犬或是一隻蘇格蘭摺耳貓。
“過來坐。”他說,聲音溫和悅耳,讓人錯認爲他脾氣再溫柔不過。
語琪走過去,卻沒看到自己能坐在哪兒,他身下是一隻單人沙發,沒有什麼多餘地方能讓她擠進去。但是她卻沒有半絲手足無措,而是十分自然而然地在沙發旁的長毛地毯上坐了下來,姿態再大方不過。
韓紹微微一愣,繼而微勾起脣角笑起來,“這就是你說的陪我坐一會兒?”
語琪瞧他面上難得帶笑,便知道他並不介意,心中暗道他似乎並沒有蘇薇薇說得那般難以討好,面上卻不露分毫地請示,“那我坐到別處去?”
“不必。”他伸出手放在她發頂,輕輕撫摸,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順着她的黑髮,“坐在這裡就很好。”
語琪安靜地任他動作,片刻後聽到他說,“你髮質很好。”
在上次被稱讚過聰明之後,語琪便學會了不再在他的誇讚後顯出笑意,這一次她只是微微擡頭看他,等待下一句。
果然,他低下頭看她,眼神淡漠,“你這個年紀的女孩似乎都喜歡扎長馬尾,乾淨利落不假,卻少了女孩子的味道,一個個像是日本的女武士,嚇人得很。”語氣輕描淡寫,聲音溫潤清朗,說出的話卻是如斯刻薄,簡直堪稱毒舌。
語琪聞言卻並沒有露出不快的神情,二話不說地便擡手取下了髮帶。
強勢的男人多數喜歡聽話的女孩,可以滿足他們的控制慾與掌控欲。語琪並不愛他,只想得到他的愛,所以只需要迎合他的喜好便好,不必考慮其他——幸運的是以她的演技,扮演一個乖巧聽話的少女再簡單不過。
韓紹還未收回手,她柔順的黑髮便一瀉而下,像是高檔的綢緞般冰涼順滑地流了他一手。
語琪擡頭看他,臉上有兩個深深梨渦,笑容十分甜美,“現在可以麼?”
他沒有說話,而是低頭幫她理順頭髮,手法是難得的溫柔,只是卻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溫柔,更像是一個長輩對小輩,或是一個收藏家對自己的藏品,那種不帶情|欲的溫柔。
他的手白皙修長且靈巧,不一會兒便幫她將長髮整理好,往後退了退,拉開與她的距離看了片刻,頗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漂亮。”語氣頗有些驕傲,眼神像是在看自己親手做出的作品。
語琪有些想笑,卻還是忍住,好脾氣地道,“那我以後都披着頭髮。”
韓紹點點頭,重新捧起他的書,語氣帶着些欣慰,“天下女孩都如你一般乖巧便好了。”
他說完後繼續看書,語琪則安靜地坐在他腿旁。
片刻之後,韓紹頭也不擡地吩咐,“叫小周倒杯咖啡來。”
語琪起身,有些遲疑,“晚上喝咖啡有可能失眠。”
韓紹挑了挑眉,合上書擡頭看向她,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你倒不怕我。”
“爲何要怕?”語琪笑笑,“韓先生相貌俊朗又風度翩翩,並非洪水猛獸。”
沒有誰不喜歡聽到奉承,想獲得一個男人的好感,更是要多多稱讚他。
女孩子喜歡嘴巴壞的男人,男人卻不一定會喜歡壞嘴巴的女孩。事實上雄性動物天生最喜歡被雌性誇讚,他們享受這種感覺。
只是韓紹似乎並非正常的男人,他並沒有一聽到讚美便洋洋得意,春風滿面。
韓紹看看她,眼中並無笑意,“你姐姐避我如同避蛇蠍,你卻說我風度翩翩?”他冷淡地道,“你不必費盡心機地討好,我給你姐姐多少,便會給你多少,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果然如蘇薇薇所說,這個男人性格古怪且陰晴不定,說翻臉就翻臉。
語琪心中疲憊,臉上卻很是鎮定冷靜,“姐姐一身傲骨,我卻不是,您不能將我與姐姐作比。”頓了頓,她從容微笑,“我並非是費心討好——平日裡偶然看一株桃花開得美妙,我也會發自真心地讚一句漂亮,這只是出自於習慣,僅此而已。”
韓紹臉上冷意稍減,只是仍是淡漠,狹長深邃的丹鳳眼漆黑如午夜大海,帶着無聲的壓迫,“我已不再年輕,而你身邊卻有許多漂亮的年輕男孩,他們同你一樣,青春逼人。”
語琪不敢再稱讚他,只好貶低他人,“年輕男孩大多莽撞而不知分寸,遇事便大呼小叫沒有擔當,我並不喜歡。”
韓紹終於不再冷着臉,只是語氣仍然不算好,“蘇語琪,你倒是伶牙俐齒,嘴不饒人。或許你在背後也在如此罵我?”
語琪只覺得說什麼都是錯,語氣中不自覺地便帶了一絲討饒的意味,“怎麼會,韓先生,我很尊敬您。”
韓紹終於不再難爲她,擡手撫額,語氣中透露出幾許倦怠和疲憊,“你姐姐說得不錯,我難以伺候是不是?”
語琪下意識地便要回答不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他似乎並不喜歡被稱讚,只得小心翼翼道,“有一些,先生,不過並不如姐姐說得那麼可怕。”
她有些忐忑,怕這句話得罪他,導致自己從此被打入冷宮,任務完成遙遙無期。
但出乎意料,他卻笑了,很是愉悅的樣子,“你倒真敢說。”頓了頓,他隨意地揮揮手,“回去睡覺,女孩子熬夜會長黑眼圈。”
語琪鬆了口氣,正要轉身上樓卻看到他原本按在書上的左手不知何時捂在了上腹部。
放得位置有些靠上,並不像是隨意無心的動作,而更像是在試圖止疼,如同她來例假時痛經的姿勢。
他似乎在寒風中站了挺久,那麼或許應該是受了涼導致的胃部不適。
語琪緩緩地眨了眨眼,轉身朝廚房走去,果然在那裡看到了小周。
“可有熱水袋?”她走過去,輕聲問。
小周說有,讓她稍等。擦淨雙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後手上拿着一隻藍色的熱水袋遞給她,帶着些歉意道,“空調溫度不夠高?我等會便去調一下。”
“不用,溫度正好,多謝。”她朝小周點點頭,將熱水袋灌好,拿着往客廳走去。
韓紹以爲她已經上樓去休息,此刻看到她去而復返有些詫異地擡眉。
語琪卻沉默地走到他身邊蹲下,將熱水袋輕輕貼在他腹部,低聲道,“用熱水袋捂捂或許會好受些。”
韓紹愣了愣,卻見她擡頭看向自己,黑白分明的眼中帶着一絲探詢之意。
她問,“感覺會好些麼?要不要幫你揉一下?”
我回來了,玩得很高興,多謝你們的生日祝福。
我愛你們,永遠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