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正是秋高氣爽,暑意全消,司馬昭形容枯槁地坐在王榻之上,透過寬大的宮門,可以看到一朵悠雲在碧藍的天空中游蕩着,司馬昭的心緒也隨着那片雲變得飄忽不定。
五十而知天命,司馬昭今年也已經是五十有五了,如果他不清楚知天命的話,那還真愧對那英明神武四個字。司馬昭知道自己的大限已至,所有的功名富貴不過如過眼煙雲一般,之所以對生死如此戀戀不捨,那是因爲自己的身後事還沒有交待清楚。
司馬昭年輕的時候素以幹練豁達稱著,遇事果決,行事狠辣,從來不會拖泥帶水,一次次的宮闈之變,司馬昭都處之如泰山,這也是他能夠站立在權力巔峰之上的籌碼。但人老了,當年的銳氣就不復存在了,司馬昭也變得優柔寡斷起來,在立嗣的問題上,始終也無法做出決斷。
司馬昭不得不召他的這些親信屬下進宮,讓他們給自己出出主意,想想辦法。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些大臣們自覺不自覺地分列爲兩班,支持司馬炎的炎黨一派在左邊落坐,支持司馬攸的攸黨一派在右邊落坐,壁壘分明,隱隱有針鋒相對的意思。
左邊落坐的有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中護軍賈充、散騎常侍裴秀、侍中荀勖、尚書山濤、御史大夫王沈等,皆是國之棟樑,社稷重臣。
右邊落坐的陣容顯然沒有左邊的強大,不過卻也是人才濟濟,有侍中任愷、中郎令庾純、河南尹夏侯和、尚書郎劉毅、黃門侍郎向雄、侍中吳奮、中書郎張華等人。
這個時候,炎攸黨爭已經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雖然炎黨一派結黨較早,而且其成員多爲手握重權的朝廷重臣,其中不乏三公級別的人物,但攸黨一派卻是經過分化組合,以任愷、庾純爲首的少壯派銳氣勃發,氣勢極盛。
今日司馬昭請諸臣來王宮議事。其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炎攸兩派都在摩拳擦掌,準備一爭長短。
司馬昭看到看人差不多都到齊了,輕輕地咳了一聲。用略帶疲憊的嗓音道:“孤患病久已,自知天命不祚,唯憂後繼無人,今召諸公至此,便是商議一下繼嗣之事。孤長子炎、次子攸。皆有不世之才,諸公以爲何人可繼大統?”
任愷和庾純對視了一眼,庾純率先而出,揖禮道:“晉王,臣以爲舞陽侯清和平允,親賢好施,能文善武,爲世之楷,才識過人,名望卓著。堪爲大任。”
左邊陣容之中的尚書山濤當即出列道:“廢長立幼,違禮不祥。”
山濤乃“竹林七賢”之一,阮籍、嵇康並稱於世,俱爲名士,不過山濤功利心太重,醉心於官場,最終和阮籍、嵇康背道而馳,嵇康曾寫下千古名文《與山巨源絕交書》來表明心跡。
太尉王祥亦道:“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前代立少。多致亂國,漢末之時,袁本初、劉景升之事亦歷歷在目,願殿下思之。”
任愷聞言立刻是舉步而出。道:“山尚書,王太尉此言差矣,何爲長,何爲幼,舞陽侯雖爲晉王次子,但因景王無子。已過繼到景王門下,依法統而言,舞陽侯乃長門嫡子。殿下此前有言‘天下者,乃景王之天下,吾何與焉?’以舞陽侯繼嗣,是爲正統,何來廢長立幼之說?”
炎黨一派理屈辭窮,就是因爲司馬攸雖爲司馬昭次子,但過繼到了司馬師的門下,而司馬氏的江山,大半的功勞要歸屬於司馬師,當初也是因爲司馬攸年幼,只有八歲,司馬昭才繼承了兄長的大業,如果當時司馬攸再年長一點,能不能輪到司馬昭繼位都是一個問題。
這一點,司馬昭似乎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公開的場合,司馬昭都幾次說過攝居相位百年之後大業歸攸的話,不管這是不是違心之言或者是用來安撫司馬師的親信部下的,總而言之,司馬昭是說過這樣的話,任愷此刻站了出來,舊事重提,算是狠狠地打了炎黨的一把臉,你們不是說不能廢長立幼嗎,拜託你們先搞搞清楚,誰是長誰是幼?
短暫的沉默之後,裴秀又跳了出來,道:“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
中撫軍統領內外諸軍,一般都是由資歷深厚的將領所擔任,而此刻則是司馬炎現在擔任的職務,故而裴秀以中撫軍來稱呼司馬炎。裴秀這裡提到的司馬炎有異相,是說司馬炎“立發委地,手垂過膝”,司馬炎頭髮超長,站起來,頭髮可以垂到地上。有人或許會說,這算什麼呢?只要蓄髮的時間夠長,誰都可以頭髮長到拖地啊。其實不然,多數人的頭髮只要到了一定的長度,必定會越長越稀,如果落地的僅僅是筷子一般的小辮子就不足爲奇了。如果說,第一點普通人還可以達到,而第二點就有些難度了,站起來雙手下垂,竟然超過膝蓋,完全是長臂猿轉世嘛。可是古人就認定手長乃是大福之相,帝王之相。蜀漢的開國皇帝劉備,就是生有異相,大耳垂肩,雙手過膝,這一點與司馬炎竟然有些相似。東吳的開國皇帝孫權也是生有異相的,碧眼紫髯,擱到後世,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老外血統嘛,可在當時,生有異相一般就可以解釋爲大富大貴之相,甚至可以位及九五。
當初司馬炎爲了拉攏裴秀,特意地示自己的異相給他看,並問道:“人有相否?”裴秀因此而歸心。
而此刻裴秀當場提出來司馬炎的異相,那就是有當皇帝的本錢,此後必定是大福大貴,必然可以成爲萬萬人之上的天子。
雖然現在的司馬昭比天子還是牛逼,但他畢竟也只是一個王爺,再怎麼說也是在天子之下的,當然司馬昭如果想要篡位,也絕對是無人敢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