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輯身子微微地一顫,頭俯地很低,就連話音之中都帶有一絲的顫音。
“一切聽憑母親大人的安排,孩兒別無異議。”
他身邊的張氏卻面有不忿之色,似乎想出聲抗辯,但被馬王妃凌厲的目光一掃,話到嘴頭又咽了回去,高聳的胸脯在微微地顫動着,頗爲不甘心的樣子。
馬王妃似乎很滿意劉輯的態度,道:“你能如此想甚好,這安平王的位子原本就是你大哥的,他沒有醒的時候,由你來坐亦無不可,可如今他醒了,這位子自然得還給他,畢竟他纔是你父王的嫡長子。”
劉胤此時纔看到馬王妃的另一面,高貴而矜持,強勢而霸道,居高臨下,頗有一家之主的威嚴,劉輯在底下只有唯唯諾諾的份,看來她慈母的一面只有自己才能享受。
不過說起安平王的王位,劉胤還真的沒有在乎過,現在他滿腦子都是蜀國將亡的事情,就算真得坐上安平王位,充其量也不過才能風光個一年半載,到時候淪爲了魏人的階下囚,什麼王侯神馬的,都是浮雲。
而且話又說回來了,當上諸侯王,真得就很風光嗎?劉胤可是很清楚的記得,漢代的諸侯王日子過得很悲催,漢景帝七國之亂後,諸侯王的權力就一直被削奪,最後淪爲了籠子裡的金絲雀,一輩子困囿於封地內,除了能享受到錦衣玉食的生活外,手中就連丁diǎn的權力也沒有,甚至飽受轄地內官吏的欺凌。
到了蜀漢時期,諸侯王純粹成爲了擺設,劉備稱帝之後,封他兩個小兒子劉永、劉理爲樑王和魯王,後來改封爲甘陵王和安平王,他們的封地遠在冀州,那裡可是曹魏的疆土,連封地都木有的安平王最多隻有象徵意義而已。
爭這個王位真的很意義嗎?
劉胤看向馬王妃。“娘,這個事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馬王妃投向劉胤的目光就和藹可親了許多,她和顏悅色地道:“爲娘心意已決,明日就進宮面見陛下。胤兒,只要是屬於你的,娘一定要爲你爭回來。”
劉胤無語了,馬王妃在這個家裡,還真是說一不二的主,而且她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兒子,就算劉胤想要天上的星星馬王妃都會毫不猶豫地搭梯子去摘。
這頓飯在極其沉悶的氣氛下結束了,劉輯幾乎就沒有怎麼動筷子,而且一直是俯着頭,擡也不曾擡起。倒是張氏目光中流露出明顯的不滿,有些氣急敗壞,但礙於馬王妃的面子,沒有當堂發作便是了。
這個女人,倒不是個善茬。劉胤在心裡暗暗地道,看來這個家裡有diǎn陰盛陽衰。
劉胤這一整天都是陪在馬王妃的身邊,一直到掌燈時分,方纔離去。
從馬王妃的口中,劉胤倒是掌握了大量的有用的信息,比如朝堂之上的派系相爭,比如權臣之間的相互傾軋,這比歷史教科書上的知識來的更爲詳實也更爲準確。雖然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消化掉這麼多的信息有diǎn不現實,但對於劉胤而言,要想融入這個社會,就必須要懂得更多。
夜空之中繁星diǎndiǎn,比自己的那個時代要璀燦的多,從最初穿越的不安和侷促,到現在能平心靜氣地接受這一切,這完全是在考驗自己的適應能力,不過和在原始叢林和死亡沼澤的野外求生訓練相比,穿越看起來倒是一件比較愜意的事。前世的他是個孤兒,警隊就是他的家,而現在他居然有了溺愛他的母親,有了兄弟,甚至是妻子——雖然這個妻子看起來很悲劇,但對於劉胤而言,家,是多麼溫馨的概念啊。
劉胤並沒有急着回去自己的房間,而且他也把兩個婢女揮退了,他還真沒有適應後面跟上兩個小尾巴,他只想一個人走走,靜一靜。
安平王府雖然很大,但劉胤白天已經走過了一遭,雖然還沒有逛完整個府邸,但也絕對不會迷路了。
旁邊的一片院落忽然傳來一陣激勵的爭吵聲,是一個女人的嗓音,既高且尖,劉胤聽得出是弟媳張氏的聲音,看來這處院落就是弟弟劉輯的居所。
顯然張氏就是因爲白天王位的事生氣,和劉輯發生口角之爭,在飯桌上,馬王妃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宣佈了她的決定,可以看得出張氏很是不滿,可是她又不敢質疑馬王妃的權威,只能是回到家中河東獅吼大發雌威。
看來自己的這個弟弟貴爲安平王,卻也是個懼內的主,典型的“氣管炎”。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既然這是人家夫妻之間的**,劉胤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在這兒偷聽,正準備轉身離開,可轉念一想,此事全由自己而起,如果自己置身事外的話,他們夫妻間的矛盾恐怕越結越深,而且爲了一個王位,搞得兄弟鬩牆反目成仇,真是不值的。
劉胤本來就對這個安平王的爵位不怎麼感冒,亡國在即,爲一個虛名爭個你死我活有意義嗎?他決定和弟弟好好地談一談。
“我怎麼就嫁給你這麼個窩囊廢,好好的王位說沒就沒了,這日子——這日子沒法過了!”張氏真有悍婦之風,將丈夫罵個狗血淋頭,超高分貝的嗓音百步之外都清晰可聞。
直聽得劉輯壓低聲音無可奈何地道:“這是母親決定,我又能怎麼說。何況這王位本來就是兄長的,如今他醒了過來,自然要由他來坐。”
張氏冷哼了一聲,不服地道:“你安平王的位子,那也是陛下詔封的,既無過錯,又豈能輕易地廢黜,明日我且回孃家,與我爹爹商議一番,再做計較。”張氏的父親張峻,乃是九卿之一的太常,正是主管宗室事務,張氏明白,在安平王府她可鬥不過馬王妃,只好去孃家求援。
劉胤走到門前,重重地咳了一聲,大聲地道:“二弟在家嗎?”
門內的人應了一聲,似乎很慌亂的樣子,好半天才打開了門,劉輯迎了出來,張氏也跟在後頭,劉輯拱手行了一禮,道:“不知大哥到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張氏在後面雙手攏於胸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禮,不過她的神情卻是怪怪的,方纔她喊的那麼大聲,想必所就的話都被劉胤聽去了,張氏很是尷尬。
劉胤上前一步,拉住劉輯的手,含笑着道:“你我兄弟之間,又何須這些繁文縟節?我睡不着,出來走走,正好乏了,到你這兒來討杯茶喝。”
劉輯趕忙道:“大哥里面請。”
相偕來到堂屋,款款落坐,自有侍女奉上茶來。張氏倒是很識趣地告退了。
安平王府自然不乏好茶,劉輯給劉胤上的便是最極品的蒙dǐng仙茶。相傳在西漢末年,蒙山寺院中有位普慧禪師,在上清峰上栽種七棵茶樹。這七棵茶樹“高不盈尺,不生不滅”年長日久,春生秋枯,歲歲採茶,年年發芽,雖產量極微,但採用者有病治病,無病健身,人稱“仙茶”。蜀漢立國成都,這蒙dǐng仙茶便成爲了貢品,非皇親貴戚不足以享用。
“好茶。”劉胤端起茶碗來,品了一口,香馨高爽,味醇甘鮮,不禁讚了一聲。
劉輯的神情也自然了一些,說道:“大哥喜歡就好。”
劉胤放下茶碗,道:“這次大哥昏迷不醒幾年,忘了很多的事,但小時候的事,卻一直記憶猶新。我記得你小時候很頑皮,不好好讀書,經常地去捉弄管家吳伯和教書先生,有一次竟捉了一條菜花蛇夾在先生的書簡中,把先生嚇了個半死,爲此屁股都被父王給打腫了。”
劉輯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童年在他的心底之中無疑是最美好的,那個時候父王很寵他,他也頑皮,自然少不了受責罵。但自從父王去世之後,再沒有人來責罵他,馬王妃永遠都是一付冷冰冰高傲的模樣,劉輯從此變得沉默寡言,他的生命裡只剩了下灰色。
“那個時候,還是大哥最疼我,總是護着我,要不然我的屁股肯定要給父王打爆了。”劉輯想起小時候他們兄弟的感情還是很好,一起讀書,一起玩,一起瘋,大哥比他大兩歲,凡事都會護着他,有好的東西也首先會讓給他。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玩,甚至很少說話,那個時候,劉輯才懂得了什麼叫嫡庶有別。
劉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弟,不論在何時,不論在何地,你我永遠都是兄弟,血濃於水,永遠也割捨不掉。是兄弟,就要守望相助,是兄弟,就要不離不棄。今天大哥到你這兒來,就是想要告訴你,安平王是你的,我不會和你爭的,母親那邊,我自會勸她,但你要給我一diǎn時間。打虎不離親兄弟,區區一個爵位搞到我們兄弟反目,我想父王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劉輯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了,急急地道:“嫡庶有別,更何況這王位原本就是大哥的,小弟如何敢擅越……”
劉胤站了起來,一掌重重地拍在劉輯的肩上,沉聲道:“別說什麼嫡庶有別的話,二弟,你要記住,我們是親兄弟,血濃於水的親兄弟。”
“大哥——”劉輯哽咽着,淚水從他的面頰上滑落下來。
劉胤沒有落淚,他的目光,投向了屋外,外面起風了,陰雲漠漠,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