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義棠蒙了,他以爲自己爲這一天做了充足的準備,從談判的角度上來說,應該屬於高位者。
但從對面少年的表現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吳先生着話說的,可是有些難聽了。”他強作笑顏說道。
吳鉤沒有迴應,他兩隻指頭掐着酒杯,大口抿幹,乳白色的瓷器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如劍斬過。
他漆黑的雙眸裡彷彿有隻野獸,死死咬住楚義棠,倏地開口:“最近發生在我家裡人身上的那些事,跟你有關係?”
這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如同驚雷敲打在楚義棠的腦門上,他連忙擺手,生怕真的被面前的少年給誤會了。
“不不不,那跟我沒有一點關係,我也注意到了,你身邊那些事情,很奇怪......我做了調查,但也沒有找到一丁點線索......爲什麼吳先生會覺得那跟我有關?”
他說到最後,竟有些語無倫次。
而對面的吳鉤面無表情,他自顧自地爲自己倒上一杯,一飲而盡。
“隨便猜的罷了,如果我想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從百年後而來,只憑借他最近忽然發跡是不夠的,畢竟那可是後世的機武神,而且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盯着也很容易被發現。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就得在他身邊激發出些矛盾來,看看反應。”
“但我真沒有。”楚義棠聲調擡高,舌頭打結了一下,這才繼續說,“我沒道理冒那個險讓你記恨我。”
“是,你沒有,我看出來了,你心底裡邊呢,對於機武神還是畏懼的,沒那個膽子。”
吳鉤的目光輕飄飄的,跟他的聲音一樣,沒帶任何壓迫感地在楚義棠身上游蕩,“這人啊,越是讓自己害怕的力量,就越想得到。”
“給你算筆賬啊,你幫助一個機武神,他得把自己崛起之路上的細節多少告訴你一些吧,不然你怎麼幫呢?你說你現在的炁比人家高,到時候他跟你說需要走什麼流程,你給自己也上一份,末世裡能活下來的都是有點天分的人,說不定就能一直比人家正牌的要高半頭呢,等他重回顛峰的時候,搞不好你也成機武神了。”
“後末日時代雖然可怕,但一個機武神只要不是鐵了心硬撼那些怪物,自己活下去總是沒問題的,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世,還是爲自己考慮......當然啊,既然提供幫助了,你自己呢,沒點收穫也確實不合理。”
吳鉤目光一低,黑漆漆的眸子如同烏雲一樣壓下來,“但你是不是,不該拿出這種表面赤誠,骨子裡又一股逼宮的態度呢?語氣、眼神、表情啊,太明顯了。”
楚義棠扭過頭,臉上一陣扭曲,他以爲現在的自己對這個初來乍到的少年應該足夠具有壓迫力,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回事。
對面的泰然以及毫不講臉面的說話方式,讓他心頭升起一股火氣。
他一咬牙,眼珠子轉了幾圈,在心裡下定某種決心,回過頭來,還是一張平靜的臉。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我這人啊腦子笨,不大會表達,可能確實讓吳先生不舒服了。”楚義棠滿臉堆笑地搓着手,似乎真想得到吳鉤諒解,“合作的事情,真的不考慮考慮?”
“再看吧。”
“這樣啊。”楚義棠深吸口氣,隨即說道,“對了,還有你家人那些遭遇,之前確實跟我沒關係,先生可真的不要誤會。”
“哦?意思是之後就不一定了?鬧不好升個級?”
吳鉤舔着後槽牙,
眼裡明暗不定。
“哎,話不好說難聽的,可沒那心思。”楚義棠面無表情地替吳鉤斟茶,語氣輕鬆,“古往今來呢,能放在桌子上面,開開心心的事情,那自然是不值得弄得灰頭土臉嘛。”
“要是鬧得不開心了,拔刀子哈?”吳鉤半開玩笑的口氣問道。
“不敢,不敢,誰會蠢到威脅日後睥睨天下的機武神呢?”
“所以一旦發現這人不好當槍使,就一定得在還有能力之前把他處理掉。”
“哎,有點道理,不過呢,都是玩笑話。”
“當然,都是體面人。”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兩人面對着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面部表情不斷舒張。
末了吳鉤指間輕輕一掃,刺耳的脆響聲裡那乳白色的名貴瓷器摔得四分五裂,不冷不熱地瞥着面前青年,也不說話。
“吳先生,一個炁不到5的人,脾氣是不是大了點?”
楚義棠雙眼中,明暗夾雜的力量再次滾鍍。
然而吳鉤藏在衣角下的手臂劃過劍刃,鮮血順着烏青色的光面一路流到腳跟,順着地板的縫隙畫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被馴服的吞血窮奇上,閃過一道詭異的光。
也在同一瞬間,楚義棠的意識中感到地動山搖,他面前的少年身上掀起層樓高的巨大陰影,那陰影裡一雙眼睛閃爍着不屬於人類的紅芒,如同利刃直刺心間。
這感覺剎那即逝,下一秒楚義棠面前的少年仍舊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卻不禁大口喘着粗氣,滲出的汗水滾落地面,雙腿不住打擺。
“你的炁沒有到10。”吳鉤舔着嘴脣說,“我沒猜錯的話,曾經你是文職人員吧,非戰鬥體系的,所以真的以爲,衣服袖子裡頭藏着的那些把戲,能唬住我?”
他一言,叫面前的青年寒毛一立,只覺後背上兩塊嵌入皮膚的金屬片火辣辣得發燙。
“況且你相信,自己的炁在10以上,現在的我就殺不了你?”吳鉤大星似的眸子扎得楚義棠心頭如進冰窟,“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告辭了,不送。”
“等等。”楚義棠眼裡瞟着紅絲,“上一世我是做技術出生,所以寫了一封信送到京城,其中包括了一些劃時代且容易驗證的技術,我想着這事好事,所以順帶也署上了你的名。”
“想拉我上你的破船。”吳鉤眯着眼睛看向他,微一抿嘴,“不,你不會署我的名。我沒你懂技術,這是你的優勢,帶上我吳鉤的名字,你是要從皇帝面前爲我再開一條路?”
他話音落畢,面前的青年頓時像個泄氣的皮球。
“最後送你一句話,要麼狠到底,要麼慫到底,難怪你上輩子一事無成。”
“別惹我。”
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