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那個臭裁縫可能要有動靜了!”
回到家,吳勇就悄咪咪地將大哥拉到一旁,賊溜溜的眼睛左右環固一整圈,這才用極其細小的聲音在吳鉤耳邊說道。
“他的兩個兒子,自從那天之後,兩個禮拜的時間裡被我潦倒了四次,然後那個張裁縫臉上掛不住,據說昨晚把他兩兒子狠狠打了一頓,叫得街坊都聽見了。”
“我懂你意思。”吳鉤一捏下巴,“他這股氣不會只撒在兒子們身上,兩個比你年紀大的傢伙,見面就被撂倒四次,但凡他有點腦子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後教你東西了。”
“哎,哥。那你說他既然是個練家子,爲啥不教給他兩兒子呢?”吳勇不解。
“天下練家子多得去了,不是每家都有成體系的訓練方法,大多數靠的都是師父喂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這人八成自己都沒練太明白呢,怎麼讓他兒子學?而且這年頭練武,不成爲人中龍鳳也沒得用,哪有那個時間和財力去浪費。窮文富武,再沒錢就逛大街。”
“哦豁,原來哥你這麼厲害,這都要變鳳凰啦?”
“去去去,總之這事交給我,明天我告訴你一地兒,他要是來找你,你帶他去那找我。”
“這......保險麼?要不要跟爹說說,我聽講他以前也練過。”
“說個屁,爹知道咱兩私下裡擅自幹這事,能把你我皮給扒了,你哥我皮厚無所謂,你不爲自己想想?”
吳勇眼珠子一轉,當即琢磨清楚了其中利害,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
翌日,陰天,灰濛濛的雲層遮蔽了天空,太陽偶有露臉的時候,將它可憐的光和熱灑向大地,又被瞬間埋沒。
上午時分,懷寧街隔壁的紡車街上同樣人頭攢動,十三歲的吳勇一副虎頭虎腦的模樣穿行在人潮間,提着一個手編的竹籃,裡面是幾件母親徐秋雨精心縫補好的衣裳。
他停在一戶老式的小洋樓前,衝着正用抹布擦拭窗臺的女人露出毫無心機的笑容。
“王家姆媽,你的衫子娘給你補好了。”
“是麼?我看看。”
女人放下手裡的抹布,雙手在袖套上擦了一圈,隨後接過吳勇小手中方方正正疊好的橘紅色長衫。
“哦喲喲喲,這淮南人的手呀,就是細!瞧這修的,跟新的似得,我都要捨不得穿了。”
她誇張地咧嘴一笑,隨後放好衣服,將實現準備後的尾款放在吳勇掌心,又摸了摸他的腦袋。
吳勇的往前一點頭,表達謝意之後正準備走,餘光裡卻瞟到牆根陰影裡的男人。
絡腮鬍、膀子渾厚,圓鼓鼓的腦袋上一雙眼睛放着冰冷的光,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馬褂,靠牆翹腳,一隻手搭住下巴尖,粗大的指節反而顯得手指有些細瘦。
毫無疑問,那就是新搬來張裁縫。
做衣服這種活不僅需要手藝,還得有時間的積澱才能擁有一批忠實客戶。但他依靠對兩個兒子的放任,加上以練家子爲底氣的蠻不講理,剛來兩月生意就已經逐漸做大。
而那些住戶們即使對此事有所耳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也不會說什麼,何況張裁縫手藝還行。
但他沒想到,自己兩個兒子會在吳家那個小鬼面前栽了大跟頭。小孩打架輸了是小事,關鍵是折了自己的臉面,現在外面已經開始傳他練過的事情是虛構的,就是一紙老虎。
張裁縫一粗人沉不住氣,
他別的不想,只知道若是不找回場子,自己得被人在背後指點好長時間,這是他受不了的。
他見那小孩目光瞧到自己後露出一副驚慌神色,隨後轉頭就跑,心下不禁冷笑一聲,邁開步子這就追了過去。
吳勇那雙小短腿也沒練過,哪裡是張裁縫的對手,他跑出去不到十步,就被人一把拎住了胳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裡滿是淚花,似乎隨時都能當街大聲哭出來。
“不準哭!”
張裁縫虎着個臉,硬生生的三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來,這很有用,他面前的吳勇被嚇得一動不動。
“小鬼,你年紀小,我不欺負你,但我要你告訴我,是誰教你那兩手的?”
“是......是我哥。”
吳勇十指環扣,可憐巴巴地說道。
“你哥多大?”
“十五。”
“十五?小鬼,別他媽仗着自己小就騙我,惹到了我照樣打不死你。”
“哎呀,真是我哥呀,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他教的我,你要不信的話,我現在帶你去找他嘛。”
“你說的啊,要是浪費,你多浪費我幾分鐘,我就給你幾個耳光。”
......
提着康記茶館的牌匾豎立,二層樓佇立在離海洋街一牆之隔的馬路外。
一樓是黃土地,擺着一張張不起眼的放桌子和木頭板凳。滿頭大汗的夥計端着茶水來回飛奔,忙起來甚至懶得說一句“請慢用”,在這撂腳喝水的多半是幹活累了的腳伕和苦力,不在乎這些,人家不對他們一身泥點的褲腳翻白眼就不錯了。
而二樓就不一樣了,木製結構的大房間裡,桌椅整齊圍成一個大圈,在這喝一杯茶比樓下要貴出好幾個銅板來,落座的人不說大富大貴,起碼行頭乾淨清爽。
一圈桌椅的正中,是個白髮鬚眉的乾瘦老頭,腰間別個滿是裂痕的酒葫蘆,手裡一柄摺扇,正在說評書。
他一眼瞅着街邊市政局的巡視員離得遠了,咳嗽兩聲,腰桿一挺,紙扇一敲,說咱換換口味,接下講點有去的東西,這便從褲腰帶裡掏出一本破破爛爛的牛皮書來,封面上是三個字《金瓶梅》。
也不知怎得,這原本人頭寥寥的茶館二樓,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坐滿了人,一個個眼冒精光,神情之認真,求學之迫切可稱當世罕見。
這滿當當的人羣裡,吳鉤百無聊賴地坐着,一邊擺弄手裡的舊茶碗,一邊聽着臺上那仙人洞、桃花源,心想以他近百年歲月的機武神身份來看,這種東西也不過爾爾。
只是聽着聽着,忽然覺得人間還是有些樂趣。
劉疏影已經派人給過消息,說是今天那炁劍的事該搞定了,約在這見面,他決定一個地方做下兩件事情。
茶館裡靜悄悄的,除了老頭和他手裡的拍板,無人說話,哪怕走路步子重了,都會被胸懷正義者狠瞪一眼。
這邊正說到高潮,樓梯口忽然冒出個小小腦袋,好奇地聽了老頭兩句,頓時滿臉通紅。
但要說爲什麼紅呢,吳勇也不知道了,他現在還是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年紀。
吳鉤猛然發覺弟弟彈出頭來聽得津津有味,只覺老大一個晴天霹靂,這要是回頭被爹和大姐知道自己帶吳勇去看了什麼,非把他吞了不可。
於是他一個虎撲將吳勇拉下樓,下邊等着吳鉤的,便是一臉戾氣的張裁縫。
“小子,看你有點結實的樣子,聽說那小鬼是你教的?怎麼樣?練練?”